第37章 晨光

撼天阙不怒反笑。“没错。”他说，“撼天阙早已死在鱼龙穴了！现在的我，是一名带着爱人游山玩水的游侠，偶然路过苗王宫，看你实在废出一种境界，决定留在这一段时间教你武功，免得你什么时候就给别人刺杀了去。”

        苍狼配合地行礼：“如此敢问侠士名号？日后苍狼必然报答。”

        撼天阙说：“我还没想好！等我确定下来再告诉你。现在忙你的事去，明天便是国葬，你好好准备准备。”

        准备就是沐浴，更衣，斋戒。苍狼缝缝补补了一年多的旧衣服拿去洗了，挂在他的卧室里，提醒他不要忘记这一年所经历的劫难。李霸地也终于换下糙得磨人的麻布衣服，有了一身规规整整的苗疆贵族装扮。

        苍狼说：“这身衣服大了些，再等些日子，我为你准备一套更合身的。”李霸地在穿衣镜前转来转去，他总算理解女生为什么会试很久衣服：穿上新衣服的感觉真的太好了！清爽板正的款式，光滑的触感，还有龙虎山上难得一见的鲜亮颜色……李霸地摸了摸光滑洁净的领口。真是好衣服！可惜穿不久。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便要离开苗疆。

        当然，现在没必要与苍狼说这些。李霸地只是应和：“好啊！不过下次给我换身颜色素点的，这一身大红大紫，哪个地方蹭破了都找不到东西补。”

        苍狼笑道：“你朴素习惯了，到了苗王宫，哪里还用你自己动手缝补？满意就换下来吧，我带你去沐浴。”

        苗王宫的露天浴池着实让李霸地赞叹了一阵：白色的大石头围绕着一汪碧色的热腾腾池水，池边伫立一棵开着粉色花朵的大树。花瓣和嫩黄的叶片随风一齐洒进晶莹剔透的池水里，李霸地看着，明白《桃花源记》里说的“芳草鲜美”是什么意思了。刚入池的时候李霸地还觉得有些烫，直到他完全泡下去，让清澈的水温柔地包裹全身，才感到舒适。热水舒缓了紧绷的筋骨，龙虎山上久经劳累的身躯给这热气一熏，简直要酥在里面。李霸地正瘫在石头上泡澡，忽然肩上搭上一只白手，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两名年轻女子，吓得他差点沉到池底下。

        “怎么会有女的啊！”被苍狼捞起来的李霸地努力把自己往水里藏，“你们苗王宫的浴池连男女都舍不得分吗？”

        苍狼说：“她们是专门负责洗浴的侍女，你不必担忧。”

        李霸地嚷：“我不是说她们不专业，是……是男浴池就不能有女的啊！就是，我不习惯这个，这种……”

        苍狼一副了然的样子，吩咐侍女们退下。“你若怕生，”苍狼说，“我为你擦背便是。”李霸地哽了一下。“你过来我就叫人了！！！”

        最后还是两人互相擦了背。苍狼的皮肤比李霸地想的嫩得多，他还没怎么用力，擦一下就印上一片红痕。他平常都是怎么被伺候的？李霸地想，这王宫里，有专门管洗浴的，应当也有专门管穿衣吃饭的。苍狼在龙虎山遭受一年磋磨都没让这皮肤变得结实些，那这之前的十五年，他过的日子得有多养尊处优啊？

        而且如果不是李霸地反应激烈，苍狼好像真的要让那两个女生给他擦背。哪怕是刚才的一瞥，李霸地也看得出来，那两名侍女其实很年轻，应当和他是差不多的年纪。

        她们应该上学读书的呀……

        李霸地又想起嚓哈雷随口的那句“送几个小姑娘。”他心里不自在，也没了继续洗澡的兴致，爬起来用岸上放着的毛巾草草擦干身子。

        “你想洗就再泡会吧。”李霸地对苍狼说，“我想看看你们这有什么书。”

        带李霸地进书库的是个矮胖的白发老男人。他嗓子尖尖的，踮着脚为李霸地一一指点不同分类藏书的大概位置。“老身夏金钟，若有需要，门外呼唤老身便可。”

        长得确实像个钟呢。李霸地随手拿起一本书翻阅，忽然惊觉——

        夏金钟是不是太监？

        这种事李霸地当然不好直接问，但他确实有要问夏金钟的事。李霸地从房内探出头去：“请问，夏……额啊啊啊啊吓死我了！你什么时候在角落里的啊！”夏金钟看着李霸地手忙脚乱，躬身行礼：“大人唤老身何事？”

        李霸地要打听的是中原的概况。中苗虽然世仇，但毕竟领土相接，人员往来倒也没有明面上那般疏离。张大哥有弟弟在中原，那夏金钟可能也有什么远房亲戚在那边。

        只可惜夏金钟知道的也不多。但他为李霸地挑了几本介绍中原的书，让李霸地多少了解一些中原的气候，地形与人文。苗疆多山，中原则是地形平阔，气候温润（根据书里对季节的描述，李霸地甚至还能对得上那是温带海洋性气候），人口自然也比苗疆多一些。中原尚文，几十年前曾有过皇室，但被史艳文推翻。之后，中原就由环绕着村子的几个大镇维持着松散的联盟。李霸地拿来纸笔，将各镇与主要村落的情况大致记下揣在怀里，以后说不定有用。

        苗疆的状况，李霸地也看了个大概。苗疆人以游牧出身，半边地形崎岖，山头林立，自然部族之间割据征伐不断。李霸地找了找，没在皇室征讨部族的段落中发现天阙孤鸣的名字，反而三十年前的叛乱记载中，头一句便是“乱臣天阙孤鸣”。另外半边水草丰沛的地区自然随着人们的定居耕种发展出封建皇权，传到苍狼这里也有十好几代了。苍狼太爷爷的长寿在苗疆记载里毁誉参半，有说寓意孤鸣皇室千秋万代的，也有说他是夺了子孙运命才活这么久的。但对于他的执政水平，倒是有口皆碑。接下来是乏善可陈的苍狼爷爷，再接下来便是大搞玄学，最终也因为迷信殒命于九龙天书之局的苍狼父亲，最近的就是还没来得及写上最终结论的竞日孤鸣。

        李霸地放下书，揉了揉眼睛。不知不觉，房间里竟然这么黑了。好在还有油灯，李霸地挑了挑灯芯，让它燃得更亮些。

        “累了吗？”苍狼温润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也不知他在那里等了多久。

        “有一点，”李霸地说，“什么时辰了？要是还有时间，我还能再睡会。你洗完澡了？”

        苍狼“嗯”了一声：“也处理好相关的事务了。明天，我就能以苗王的身份参与国葬。元天……这是我以平等的身份与你对话的最后机会。”

        李霸地合上书：“那看来快早上了。你是有话说才来找我？”

        苍狼的视线低了一下，又抬起来直视李霸地。他的蓝眼睛在黄色的灯光下亮晶晶的，好似有千言万语凝结在里面。

        苍狼轻声问：“元天……你愿意留下来吗？”

        李霸地打着哈哈：“你这是什么话呀！别说得我一走就不回来似的……啊，好吧！我是要走啦！但这不代表我就不和你联系了啊。你要是想，我天天给你写信也可以。”

        苍狼低头看着摆在桌上的书。“你要去中原，”他说，“但你知道，那里很危险。魔世在中原作威作福，侵掠烧杀，屠戮不少……”

        李霸地说：“因为这样，我才更要去。连你们苗疆的书都说中原地大物博，人杰地灵，那中原一定是很美的地方。我不能看着这样的地方被魔世占领！”

        苍狼抬起头：“可你一人很危险！你留在苗疆，苗疆地域之内我可以保护你；你若去中原，无论是立场还是能力，我都无法及时帮助你。你将自己置身于水火之中，你可有考虑我的感受？元天，我知道你偏爱中原，可苗疆不好吗？留在我身边，不好吗？那是战争，你一人能做到什么？”

        李霸地站起身来。他胸中莫名一股火热的激荡之情，不由踱了两步，才将这股情绪化为言语：“我一人，能做到的很少。但也有可能很多！我可以上阵杀敌，也可以传递情报；我可以救人性命，也可以刺探敌情。也许以我现在的能力暂时还做不到一些事情，但我愿意去成长，愿意去拼搏！我要让侵略者付出他们应当付出的代价！我要将这帮恶魔赶出中原！我要还中原人一片和平的土地！只我一人，或许做不到；但如果我能救助一人，一人再帮助一人，一人一人扩散开来；哪怕我只是一粒火星，积少成多，众人齐心，星星之火，何愁不燎原！”

        苍狼看着玄土元天。他变了，从那一夜过后，他们再次相遇之时，玄土元天便有什么地方成长了。这份成长会让他变得更加成熟，却也会让他远离自己。如果当真以友谊这种借口将他拴在身边，那……他会恨自己。

        天亮了。阳光从玄土元天背后的窗户打下来，为他的周边镀上一层金黄。玄土元天在这光下笑得灿烂而坚定：“再说了，我可是平息苗疆内战的第一功臣呐！”

        苍狼站起身来。

        他拉过李霸地的手。“你要记得我……”苍狼有些哽咽，“记得给我写信。”

        李霸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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