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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戏子牡丹


平遥近日下了一场很大的雪,淹没了不少农家的房子。

        大批流民从乡下涌入京城,当朝皇帝下令官府开仓放粮,为这些流民安置住所,以免引起恐慌。

        且说这些流民第一次来京城,听说城中有一茶楼,看似是茶楼,实则里面搭着一个戏班子,一行二十余人,最老的班主唱了六十多年了,可谓从前朝唱到了今朝。

        与同类戏班子相比,他们生存的时间可谓是令人敬佩,且不说搭建茶楼所需的钱,光是二十余人的伙食钱就要花费多少,能坚持到现在也算是不容易,因此也积攒了一些名声。

        他们没有戏班名,来这听戏的,每人凭意愿给钱。

        就是说,你白听一场戏,也不会有壮汉来把你拖走,班主也不会报官把你抓走。

        因此,每日天刚蒙蒙亮时,茶楼外就已经堆积了很多人,尤其这几日流民入城,茶楼的门口更是人满为患,这时开门,一定会被挤得七窍生烟。

        叶落尘站在台柱子旁,耳边传来外面喧闹的叫喊声,他叹了口气:“开吧,太吵了。”

        罗锦把着插销:“不可能,我一开门他们一定会把我踩成肉泥的。”

        陈璃透过门缝朝外面偷偷看了一眼,道:“这些流民就是新鲜劲儿,每天跟不要命似的,原来古代追星也这么疯狂啊!”

        罗锦与陈璃有一下没一下地唠着,那边的门帘掀落,一红衣少年端着茶壶走了进来。

        他将桌上的东西放置好,又确认了一遍没有不妥的地方,才悠悠地朝着倚着台柱子的白衣少年走过去。

        白衣少年似乎说完那句话后又陷入了断断续续的睡眠,他的身子有些倾斜,程初浅见状,把自己的肩膀放在了他头的下面。

        叶落尘的头落在他的肩头,睁开了双眼。

        他起身,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

        “没睡好?”

        程初浅在他头上抹了一把。

        叶落尘很想回一句“是”,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只沙哑地回了句:“……还行。”

        距上一个世界已经过去了小半月的时间,他们在主灵爆炸的那一刻被送到了这里,出乎意料的是,只有他们四个人,其他人不知去了何处。

        可能是出去了,可能是去下一个世界了,总之他没能成为那个离开世界的幸运儿。

        这个世界的设定,是一个刚建立五年的新朝。

        他们来的时机很好,城里的设施恢复的都差不多了,人们早出晚归,其乐融融,皇帝也是个勤奋的主儿,登基后整修旧法,颁布新法,把被战火袭击后的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

        这里是平遥城,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在读高中文科少年,他对这个古迹产生一种很亲切的情感,但他之前生活在南方,这里是北方,干燥的气候让他微微不适。

        程初浅看着他通红的鼻尖,说:“感冒了?”

        “不知道。”叶落尘不在意地摸了摸鼻子,随后在心里估了下时间,对着门口那俩人道,“开门吧,再拖就休业了。”

        程初浅闻言笑了一下,拉着他躲到一边去了。

        叶落尘目光扫了一眼二人交叠的衣袖,程初浅没拉他的手,只是很礼貌的拉着他的手腕,还隔着一层衣服。

        很正常的一个动作。

        从陆婷那个世界逃离后,他失去了主人的性格控制,自然不用强迫自己再说出一些肉麻的话。

        想到这,他不禁有些犯怵。

        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主人是什么性子,可别再像陆婷那样。

        其实像陆婷那样也没事,毕竟自己也只对一个人那样,咬咬牙就过去了……

        熙攘的人群闯入,打断了他心里的这个小九九。

        罗锦被门拍到缝里,嘴里大喊着:“别挤别挤啊慢慢走……”

        陈璃这边的情况也不怎么好,她紧紧握住门框,应付着源源不断的人群,目光无意扫到一旁好好站着的两人,咬牙道:“……还是大哥有先见之明。”

        罗锦大叫:“大哥让小弟把了半个月的大门,这是虐待儿童!”

        程初浅隔着人群:“十八了,比我都大一个月。”

        罗锦却是不燥:“那怎么了?我还是个没考过736的宝宝!”

        一个离门最近的小姑娘坐在座位上,听见这话回头:“什么是736”

        罗锦脸一红:“没什么……”

        平遥百姓性子直率,端茶倒水这种活几乎不用人插手,全部都自己包揽,刚才还空旷的茶楼,现在已经被一阵阵说话声覆盖。

        叶落尘嫌这里太吵,转身去了后台。

        今日这么多人来,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戏班子里的台柱子出关了。

        台柱子名为“牡丹”,据说唱的戏凄凉怆然,但又让人听着有种大义凛然的感觉,可谓惊奇,在他来的那一年,戏班子的客流量长了好几倍。

        一个月前牡丹在表演时从台上坠落,小腿受了点小伤,但因身子骨弱,这点小伤硬是拖到今天才好。

        人们一日听不到他的戏声就心痒痒,更何况一个月呢,今日牡丹好不容易出关,不来了却心头大事实在承受不住。

        叶落尘没见过这位“牡丹”,他来时恰逢他修养的时段,对于牡丹的了解也只是听戏班子里的其他人私下讨论过。

        听说他单姓一个“贺”字,人长得挺秀气的,但性子孤僻,不太好接触。他们议论的话被老班主知道后,都被狠狠地训斥了,当时他初来乍到,自然不好多问。

        只是一个男生叫“牡丹”,至少对他来说,确实有点难以置信,叶落尘瞧着后院忙的不可开交,抓过一个侍女,问道:“什么时候开始唱”

        小翠被冷不丁抓住吓了一跳,看清是他后才舒了口气:“快了,午时就开始了。”

        叶落尘点点头,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院子深处那扇紧闭的房门,道:“那位公子最后出来吗?”

        小翠晃了一下:“你说牡丹啊,他看心情。”

        说罢,小翠和他打了声招呼就又忙去了,叶落尘在后院转了几圈,觉得没意思的很。

        这个世界与上一个不同,上一个只有陆婷一个“人”,而这个世界,却像是一个真实的社会。

        他们可以和世界中的人交流,这里的黑夜白天、天气变化都有规有矩,看起来和外面没什么区别,只是夜晚总是若有若无地响起一些声音,罗锦被吓得好几次去敲程初浅的房门,请求同室,都被大哥给拒绝了。

        “堂堂男子汉,怕鬼做什么?”

        这是程初浅每晚必说的一句话,也是叶落尘在隔壁最常听的一句话。

        他向来睡眠就浅,且这里的天气有些凉,夜里他经常睡不着觉,一晚上迷迷糊糊可能只能睡四、五个小时,倒是让他体验了一把学校的高三作息。

        叶落尘寻到自己的房间,进去倒床就睡。

        世与我无关,谁也别想叫醒他。

        程初浅这边也没什么忙的,来茶楼的几乎都是熟面孔了,新来的流民也被他们拢到一起,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罗锦和陈璃完成了保护门的任务,走过来到他身边坐下,问了句:“大佬呢?”

        程初浅想了下小朋友没什么精神的模样,道:“可能补觉去了,一会儿开始时我去叫他。”

        戏班子氛围随和,不论谁上台表演,是都要在下面观看的,这是茶楼的规矩,自家人捧自家人场。

        三人喝着茶水,耳边就听茶楼里的百姓讨论着什么。

        一个瘦瘦的男人道:“这牡丹可好久没出来了,我一日不见就心痒难耐啊,他的戏唱的可太好了!”

        一个满脸麻子的男人应和:“是呗是呗,我家那个啊可痴迷他的很,一直想要他的签名,我几次三番上门求,可人家就是不给啊。”

        “你懂什么!”一胖女人道,“牡丹是何种人物性子高傲孤冷点也正常的很,你要他就给那他一天手不就签断了。”

        一少女脸红道:“上次我偷偷溜去后台,有幸见到了卸掉妆容的牡丹,模样生的极好,是我们多少姐妹梦寐以求的啊!”

        胖男人立刻道:“没出息!唱戏的身子骨都弱,嫁给他就等于嫁给了一个病秧子!”

        “对对对!”麻子接道,“你看他摔了一跤就修养半个月的样,咱还是老老实实听戏吧。”

        女子不说话了,只瞪着那一唱一和的二人,心里堵得慌。

        “话说——”有人喊了一句,“你们说小陈王今天会来吗?”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小陈王名为陈筱,是当今圣上哥哥之子,为人桀骜不驯,且较难相处,但为政清廉,除性格外处处受平遥百姓爱戴。

        这位牡丹之所以和小陈王扯上干系,还得从小陈王刚从陈府解禁时说起。

        五年前,那时新朝刚立,陈王爷在战场战死,夫人殉情,皇帝下旨,让小陈王解禁亲自去战场带回父亲的战骨,自那以后,小陈王就没了禁足。

        因为父亲战功显赫,再加上皇帝对小陈王视如己出,所以他在朝中地位甚高,平日做事也没人管束,散养了五年,养成了此般不可一世的性子。

        话说小陈王刚出来,守孝期一过,某日心情不佳,便随手进了一家茶楼,恰巧那茶楼里的戏班子在演出,演出的人正是那牡丹,唱的好一首“亡亲曲儿”,小陈王一听,当即拍桌而起,指着牡丹大喊:“有损阳刚之气!”

        关禁闭那几年,小陈王见到的都是府中那种阳刚汉子,哪里见过如此浓妆艳抹的男子,此言一出,当即惹得众人嘘笑满堂。

        被指责“有损阳刚之气”的牡丹,只是在台上眯了他一眼,嘴里的唱腔不曾停下。

        那之后,只要牡丹哪天唱戏,小陈王必登门拜访,走之前都会留下一些难听的话来讽刺这位戏子。

        一年前,小陈王约莫是心情不佳,一道命令下来封了戏班子所在的茶楼,老班主带着全班二十多个人连夜转移,一年后才又寻了如今这块儿宝地,重新开张了。

        “诶来了来了!”

        有人喊了一句。

        来的不是小陈王,而是一位身着红色戏服的男子。

        他约莫二十出头,瞧着倒真如传闻中那班冷色,虽是唱戏的,脸上却也没多少别人胡诌的胭脂水粉,光是那双似能夺人心魄的眼睛,就让无数人沉醉在这场表演中。

        程初浅还是去房间把人揪出来了,叶落尘闷着一张脸,他的皮肤白,有黑眼圈就格外明显。

        他们回来时,牡丹正好开始唱第一句,听见声音,他鬼使神差地抬了头。

        然后对上了一双极具魅惑性的双眼。

        刹那间,熟悉的感觉再一次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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