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朦胧

陈瑞文见她心情失落，不禁出声宽慰她：“来日你回了京城，我们还是会见面的。”

        林素萼不说话，她心中想什么他哪里知道，都城不比西北，那里是儒家文士汇集之地，千万双眼睛盯着人的一言一行。

        她再与他像如今这样密切往来终究是惹人诟病的。

        陈瑞文将走时，林素萼问他：“明日你几时走？”

        他答道：“卯时初便要启程赶路了。”

        她怔怔道：“那样早，天还未亮啊。”

        知道他要赶路，虽然心中不舍但还是咬了下唇笑：“我便不送你了。”

        陈瑞文哪里察觉不出她的失落，可他此时却又无法对她透露半点消息，只是低声道：“无需你送，你大病初愈，先好好调养好身子，来日西京见面可别像个灯笼美人一样了。”

        她顿时被他逗得一笑，本来积存的郁气也一下子消散开来，答他道：“你放心，我将来一定调养好身子，你要是再敢调笑我，看我不将你一顿好打。”

        至陈瑞文离开时已是傍晚，周嬷嬷拿着火折子在廊下掌灯，林素萼站在海棠树下看着已然干涸空寂的青瓷大缸。

        头先养的睡莲早已枯萎，那几尾金色鲤鱼也养不活全都死了，临到此时，缸内只落了些枯黄蜷曲的海棠树叶。

        玥儿领着莲蕊过来，她穿着浅绯色的丫鬟衣裙乖顺的低着头，倒是显得整个人乖巧听话，林素萼瞧着她倒是十分满意。

        她柔声道：“你在这里可还适应？”

        莲蕊恭敬答道：“回小姐，奴婢适应的，玥儿姐姐一直很照顾我。”

        林素萼偏过正好也瞧见了周嬷嬷眼底的笑意，她憋着笑对莲蕊道：“莫叫玥儿这丫头姐姐了，她比你还小上几岁了，虽然她比你资历久，但是你叫她玥儿就行。”

        玥儿也连忙说道：“莲蕊，咱们就听小姐的，你可别叫我姐姐，都把我叫老了。”

        听二人都这么说，莲蕊连忙答应了下来。

        院子里暂时没有空出来的房间了，林素萼便让莲蕊和玥儿一齐先睡一间房，反正她们在这里也待不长久了，倒不如后面回到西京再做安排。

        晚上就寝时，林素萼放下书册侧躺在床上，拨弄着悬挂在床架上的药草香囊，周嬷嬷走过来替她掖好被角笑道：“姑娘这么大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

        听了她的话，林素萼反而坐起来抱住了她的腰，她将头埋在她的胸怀里小声委屈道：“嬷嬷，我要真的能一直做个孩子就好了。”

        周嬷嬷包容的拍着她单薄的后背，轻声询问她：“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样子的胡话。”

        林素萼闭着眼睛道：“不是胡话，要是能做个孩子，那便可以永远不用嫁人，嬷嬷可以永远陪在我身边，我也可以永远待在阿爹阿娘身边。”

        周嬷嬷心中一暖，她没想到林素萼是这样在乎她一个下人，她笑道：“我的傻姑娘，您就算嫁出去了，嬷嬷也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啊。”

        “老爷夫人也永远是你的爹娘，这一点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的。”

        林素萼看着她将心中憋了许久的话说出道：“可要是我未来的夫君欺负我怎么办，他要是宠妾灭妻要休了我又该如何？”

        周嬷嬷不知道她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混事，这未来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担忧起这样的事情。

        但她也哄着她道：“不会有人欺负你的，姑娘还有大少爷，还有老爷和夫人，再不济还有老奴，谁敢欺负您，老奴豁了这条命出去也要给您讨回个公道。”

        林素萼自然知道周嬷嬷这是在哄她，可她也猛然清醒想到到，她其实并不再需要担心自己的婚事。

        她从前处处为自己谋划，死马当活马医找上了褚思裘，是因为当时她以为自己孤立无援。

        可如今不一样了，她知道爹娘是疼爱她的，从前她沉湎过去被旧事蒙了心，所以其他的一切通通不管不顾。

        此时她醒悟过来，她只需要做好她温婉端庄的林家二小姐就是的了，父母一定会替她觅得一桩好婚事的。。

        想到这儿，便也都不再担忧回西京的，再一次回西京又如何，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她还是林家的女儿就不用怕。

        便也安心睡下，一夜无梦。

        另一边，幽暗灯火之下，满室的书卷中，陈瑞文正半跪在地上将书卷一册一侧放进木箱中。

        黯淡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投射到墙上，拉成长长一条人影，隐云掌灯替他照着眼前光明。

        起先他并未讲话，只是安静的整理书册，等到整理好后他才起身淡淡道：“我今日走后，她便是你真正的主子，无论大小事宜你都要听她的安排。”

        门边黑暗处传来磕头的声音，低低的传来一声恭敬的“是”。

        林素萼醒来时，她睁开眼眼睛周围还是黑漆漆的一边。

        好生奇怪，从前从未这么早醒来过，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再次入睡，可清醒的意识操纵她，几番翻身之后终于还是认命的从床上坐起来。

        许是听见她的动静，有人推开门点了灯进来，她看见一团光亮慢慢走近，直到跟前听见人低低喊了声“小姐”。

        林素萼看清她的模样后问道：“莲蕊，今儿个是你守夜？”

        莲蕊点点头，伏身将她床上的烛火点上，她问：“小姐怎么这么早就醒来了。”

        林素萼笑：“头先醒了睡不着，索性起来看回书。”

        看着外面天色黝黑，她问道：“现如今什么时候了？”

        莲蕊找到书递给她道：“不久前才听打更的过去，刚刚卯时过了。”

        林素萼手上翻书的动作一顿，心想：怎生就这么巧呢？正碰上这个时候？呆怔了一会儿，听见莲蕊轻声唤她她才反应过来。

        也没什么事吩咐她，她此时只想静静待一会儿，便挥挥手让莲蕊下去了。

        莲蕊关上门后，她才下床走到梳妆台前坐着，抽出首饰匣，最顶上放着的就是陈瑞文送她的那支蝴蝶金钗。

        人走了，好像连钗子都没了光彩，她此时见着那黯淡无光的金钗心里的情绪翻涌。

        是失落，还有不舍，她察觉到了自己对陈瑞文那一丝朦胧的感情。

        她猛地捏紧了手上的簪子，慌张意识道：她可能有点喜欢陈瑞文。

        可是喜欢他又如何？她此时虽然内心苦涩可却理智又克制，且不说他对自己只是朋友之间的情感，光是他的身份，她就注定不可能嫁给他的。

        如今这个世道，庶子的妻和嫡子的妾又有什么分别呢。

        她并没有煽情到去送他，她想这次分别恰恰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一个挥剑斩乱麻的机会。反正她以后和陈瑞文并无再深入的可能，不如就将这段感情藏在心底，她和他就止步于目前的关系就好。

        林素萼原以为自己会要悲春伤月一段时间，却没想到没过几天她就和全林府的人一样在郑氏的一声令下开始准备搬家事宜。

        虽然所有事情不用她亲自动手，可因她是一院之主，所以很多事情要靠她决断和全程督促着。

        哪些东西要带上京，哪些东西留在这里，取舍的权力都掌握在她手上。

        首先一定要带上的是她那满柜子的书，很多都是她找人四处淘换过来的古籍，是千千万万要带上的，她爱书如痴，早就做好以后成婚也要把书带去夫家的打算。

        于是光那些书就满满当当的塞满了两个半人高的箱子。

        其次周嬷嬷建议让她带上所有的衣裙，林素萼却摇摇头笑道：“嬷嬷，西京那边和咱们这大不一样，到了那边母亲肯定要张罗着重做一些衣裳的，咱们带多了过去也是浪费。”

        周嬷嬷也觉得她这话在理，便歇了带上所有衣服的心思，只装上那些贵重的斗篷锦衣，还有她这段时间路上换洗过渡穿的衣裳，就这些也是装满了两个箱子。

        她这边还在有条不絮的整理，林谈言却风尘仆仆的进了她的院子。

        她正指挥莲蕊和玥儿将她库房里的那些贵重东西打包装好，瞧见林谈言进来连忙欢喜道：“大哥怎么回来了。”

        林谈言自己走到房内拿起茶壶倒了杯茶喝笑道：“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不回来。”

        他对她继续道：“父亲要先行赶回京中面见圣上替我们打点好一切，所以府内事务都处理好后我再护送你们进京。”

        林素萼知道有他护送心里也是送了一口气，但很快她又意识到他如今身在军籍，怎么会有时间千里迢迢送她们上京。

        她忙迟疑问道：“可是兄长在军中怎么办？”

        林谈言且将事情告诉她道：“你不知道，蒙受天子圣恩，不忍我们一家分离，已经下诏调我入京，虽然还不知得个什么职位，但至少我们不用像之前那样担心分割两地了。”

        林素萼面上欢喜道：“这自然是极好的。”

        心里却疑惑：皇帝真的会考虑到如此细致微末的事情吗？虽然古时明君亦会体贴臣子，可他们这个皇帝却万万算不上一个仁君。

        这样一个令人惧怕的的皇帝，做出这样的举动倒真的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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