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西京林宅

封存的记忆被那一场梦全部带了出来，走马观花般梳理之后整个人其实倒是清醒了不少，林素萼坐在窗边，玥儿捏了个几个雪球堆在那里，晶莹剔透，正宛如她孩童般琉璃心肠。

        突然想到自己那时候其实也幼稚的很，为了不让父亲和陈赣注意到自己，竟然想到了那样蠢的办法。

        收敛性子，谨小慎微的活着，不知不觉将父母也疏离了开来。

        前面的办法倒是可行，至少只有她平庸了，那些别有心思的人才不会注意到她，后面疏离父母那个法子倒是真的愚蠢。

        因为不知不觉，伪装成了本能，如今她与家人倒真的像隔了万水千山一样。

        追悔莫及。

        玥儿和莲蕊收拾好东西了，周嬷嬷过来叫她：“姑娘，该启程了。”

        她回过神，指尖滑过那几个圆滚滚的雪球，终于没忍心将雪球推倒，起身后转身离去。

        此一行路程有千余里，从西北苦寒之乡到了那锦绣膏腴之地，一路上虽然也是风雪潇潇，但是却愈接近西京路上流民动乱就越少，颇有太平盛世的感觉。

        只是到底如何，却并不是表面那样简单。

        他们从姑臧离开时，方才初冬，临到西京地界却已然是年后，风雪路阻，耽误了些许时间，新年也是匆匆忙忙在路上过的。

        林素萼端坐在车厢内，听着马车外兄长向西京守城军卫出示通行文书，而后轱辘车轮声响起，一行人就这样进了西京城内。

        早离开西北偏远之地的时候，林谈言就又派人重新买了几辆马车，头先那地界并不安稳，未免太多车马引人注目，故而让女主子们都待在一辆马车之中。

        后面进了安全的地界，自然是怎么舒适怎么来，故而林素萼单独分得一辆马车。

        让周嬷嬷和玥儿及莲蕊也上了车来，免受外界风寒之冷。

        “姑娘，西京好热闹啊。”

        玥儿在外面和车夫坐在一块，惊喜的看着外面热闹非凡的场景，那样多的人，那样多的摊贩铺子，十个姑臧都比不上。

        街道上，耍杂技的，卖糖人的，吆喝的，卖唱的，她看的目不暇接，心都要飞出去了。

        周嬷嬷沉下脸道：“这丫头，怎的还是这么鲁莽粗苯。”

        说着便要去掀开帘子好好骂她一骂，林素萼及时拉住她笑道：“嬷嬷别怪她，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也是没来过西京，就让她看看吧。”

        周嬷嬷眼神一转落到对面的莲蕊身上，“莲蕊也不曾来过西京，却是难得的稳重。”

        林素萼看过去，莲蕊正坐在那里绣着帕子，害羞小声道：“其实奴婢也想去看看。”

        林素萼眼睛一弯笑：“那还不简单，正元十五便是上元节，到时候咱们就去瞧瞧。”

        她也有些期盼，她十年没回京，脑子里面对上元节的印象也实在模糊了，只记得五岁那年的灯会似乎十分热闹。

        那年城内灯火通明，前朝陛下携皇太子及张元妃登楼燃放孔明灯，百姓见了张元妃和皇太子的样貌之后惊呼仙人降世。

        只可惜那时候林素萼痴迷路边的火树银花，并未得见皇太子和张元妃，等她抬头时陛下早已带着皇太子和张元妃回宫去了。

        只瞧见天上飞舞的百余只孔明灯，夜幕漆黑，孔明灯便如天河之星，繁星点点，城内百姓归家后，才悠悠坠落。

        坠入无声息处。

        马车停了下来，林素萼听见林谈言在外面道：“玉娘，我们到了。”

        周嬷嬷和莲蕊先下车，再为她掀开车帘，她探出身子在周嬷嬷的搀扶下踩在矮木凳上下了马车。

        站在一座大宅前，她拢紧了披风静静的看着面前的宅子。

        门口的石狮子略有些磨损陈旧，但新打的门匾挂在上面，大门和木柱铮亮如新，刚刷的红漆还有着一点味道若有若无飘荡在空中。

        很显然的旧宅翻新，十年前他们家离开这个地方时，如今总算是又回来了。

        她走到母亲旁边抚摸幼弟幼妹的头笑道：“谈词和月蕊第一次回西京，怕是不知道这是哪吧。”

        月蕊胆子大，凑到她身边牵着她的袖子撒娇道：“二姐姐告诉我。”

        林素萼牵过她的手温声道：“是咱们家从前在西京的宅子，头先我与兄长还有阿爹阿娘就住在这里。”

        “那我与三姐姐当时也住在这里吗？”

        说话的是她的幼弟谈词，站在母亲身边怯怯发问，浑然不知自己闹了好大一个笑话。

        当即全家人就都因这稚子之言笑出声来，嫂嫂张氏强忍笑意解释道：“四弟，那时候还没有你和三姐姐呢？”

        众人还在笑谈时，林谈言带着众多仆妇十几号人走了过来，他身后的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看见郑氏就跪下去泣声道：“奴才林德见过夫人。”

        林德是林参清族中表亲，自小家贫便留在林家帮衬做事，林参清进京科举，一朝中了状元，族中便特意送了林德过来帮他打理府中事宜，林家离京时特意将他留下守着老宅，没想到一别十年，林德看着也苍老许多。

        郑氏瞧见熟人，也勾起往事伤感道：“林德，如今你怎么成这般老态样子了。”

        林德起身道：“老态又如何，林德如今身子康健，还能继续服侍林家。”

        郑氏笑：“是如此。”

        这时她才反应过来，忙给林德介绍身边众人。

        先是拉过张氏笑：“这是少夫人。”

        林德忙行礼喊道：“少夫人。”

        张氏原觉他只是个管家，并不多在意，但瞧见婆婆对他亲和的态度后，脑子一转便笑着称呼道：“德叔，这些年多亏你照料打理家中。”

        一抬头，看见丈夫和婆婆赞赏的目光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再然后是一对幼子幼女，被她拥着道：“这是三姑娘，四公子。”

        林德开心不已，连说几个好字，笑：“林家子孙旺盛，老夫人地下有知也可欣慰了。”

        一直没被介绍的林素萼站在一旁，笑意盈盈也不着急，毕竟很快郑氏就牵过她的手，未及郑氏开口，林德倒是率先道：

        “是二姑娘吧？”

        林素萼点点头，笑：“德叔还认识我？”

        德叔感叹道：“记忆深刻，莫不敢忘。”

        “奴才说句实话，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二姑娘都是家里最俊的一个了。”

        林素萼浅浅一笑，这时候久未开口的林谈言说道：“这话倒是没错。”

        一家人在门外站了许久，林德忙招呼着外面的仆妇带着主人们进去。

        林素萼跟在人后，进了这布局并无很大改变的宅子，跨了门槛便是一个大的院落，中间那排房子为正厅，左右两边木质长廊通向后院各个院落。

        郑氏下令，大家先回自己院落收拾整理好东西，等到晚间一家人再聚在一起也不迟。

        故而在杜若、白苏两位侍女的引领下林素萼等人就先前往自己原来的院子去，她原来的院子从前叫什么名字她也不大记得了，此时也懒得另取新名，干脆沿用从前在姑臧时候用的“沁芳轩”三个字。

        杜若和白苏本来也不是叫这个名字，原先叫大红和小红，是一家的姐妹，两个丫头一个十八一个十六，都是林参清入京后让林德采买的丫鬟。

        一共女婢十二人，男仆二十人，分派各院，各司其职。

        林素萼就得了这对姐妹花，周嬷嬷带着玥儿和莲蕊在院子里面清点整理物品，林素萼就坐在正房里相看这两个丫头品性。

        先是问了名字，大红、小红跪在地上低着头分别说了，林素萼忍俊不禁道：“这叫什么名字？”

        小红机灵些，胆子大道：“奴婢父母都是农人出生，并无什么墨水，特请小姐给我姐妹俩赐个名字。”

        林素萼怀中捧着手炉，略一思索后道：“头先一个丫头，跟我也才不久，取的是草木之名，是莲蕊二字，你们二人就往下取吧。”

        “不若你姐妹二人分别就叫杜若、白苏吧。”

        杜若和白苏相视一笑，忙磕头谢她赐名。

        林素萼让她二人起来后，起身扫视房间后发现所有橱柜桌案都擦得干干净净的，不见灰尘，也并无霉味。走到床前坐下，被褥枕头也是淡淡的清香。

        知道都是这两姐妹辛苦打理的结果，她面上虽不动声色，但内里也是十分满意的。

        只是房间少了原先那些摆设，终究空旷，她吩咐二人道：“周嬷嬷带着玥儿和莲蕊在外面清点东西，你二人就出去跟着过去协助一下。”

        她这样说，显然是准许了她二人接触她带来的东西，也对二人赋予了一定的信任。

        二人大喜，相视一笑后就退了下去，林素萼听着院内周嬷嬷对丫头们的训诫话语，眼睛眨了眨，有嬷嬷管着这些她自然放下心来。

        连日来旅途劳顿也没睡个安稳觉，如今昏昏睡意袭来实在累人的紧，小小打了个哈欠，脱去绣鞋和外衣，放下帷幔，躺在软枕上伸手拂过内侧床板上童子蹴鞠图的雕饰。

        她小时候也是最爱蹴鞠的，那时候就常嚷嚷着要换一张有蹴鞠图的床。没想到如今真的躺在这样一张床上了，时隔多年德叔竟然还能记住这个。

        耳边犹有声音，不多久听见门被推开，她们想必知道她在里面睡了，很快周遭就寂静了下来。

        林素萼伸出去的手慢慢垂落下来，闭上眼很快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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