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董蕙心

董蕙心原本是不去余老夫人的寿宴的，她在婆家上有长嫂，下有小姑子，个个都比她擅长交际，她从前在家中时母亲就常说她说话不知分寸容易得罪人，日后必定要是吃些苦头的。

        所以嫁到褚家后，那些个公侯伯爵家的宴会，她都不常去。而她如今又有身孕，更加没有出去参加余老夫人宴会的必要。

        只是，当她长嫂同她叙述余老夫人寿宴来客的时候，听到镇远侯府两位少夫人及两位小姐都要去余国公府的时候，她抚在微微隆起腹部上的手指一顿。

        实在好奇那个叫林素萼的女子是个什么人物，虽不曾见面，却早已是插在她心头上的一根刺。

        敛眸静思片刻，很快抬起头色如春花灿烂笑道：“最近在府里也快闷死了，这次还是同嫂嫂出去见见外人吧，早听说镇远侯府的二少夫人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我却没见过，实在好奇。”

        褚家的大少夫人同意了她的请求，只说到时候可千万不要乱走，以免被人冲撞伤了胎气。

        董蕙心自然知道，隔着光滑柔软的布料，恍惚之下似乎还能感觉那温暖腹中的小小生命。

        那个小小的婴胎孕育在她身体里，两个人的血肉交融在一起，她比任何人都珍视，因为是她和夫君的骨肉孩儿。

        她爱慕褚思裘，早在褚思裘选择娶她之前，十四岁那年上元节京中有人闹市纵马，她躲闪不及险些亡命马蹄之下，是旁边路过的褚思裘纵身一跃环住她离开。

        喧嚣人世，莹莹灯火，她抬头望进他明亮的清眸，四目相对，他浅浅一笑道：“姑娘，你没事吧？”

        那时是她第一次见他，灯火之下，是他仪容秀丽，面如敷粉胜玉白。

        那一日，董蕙心初见褚思裘，恍如最虔诚的信徒遇见了自己的神明。

        只是她却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嫁给对方，褚瞻大人厌恶武人的事情举世皆知，而董蕙心身为武人之女，也只敢悄悄把爱慕藏在心中。

        后面褚思裘弃笔从戎，她虽然震惊却也理解，她只觉得那样好的人无论在哪里都会是最耀眼的存在。

        只是从此每次去庙里上香都要求菩萨保佑多保佑一个人平安。

        所以听说褚家要向她家求娶她的时候，她一下子被这个惊喜砸的晕头转向，只是还没等她高兴完，父亲不同意这桩婚事的消息就传到她耳中。

        褚瞻不喜天下武人，天下武人又何尝喜欢他。

        董尚书只以为可以拒绝褚家好好奚落一番对方，却没想到最心爱的小女儿早已芳心暗许，心牵褚家二子褚思裘，祠堂中不吃不喝跪了三天三夜，终于将董尚书那坚冰寒铁似的心给跪化了。

        满腔憋闷化作一身长叹，董家和褚家终于结了秦晋之好。

        出嫁前的晚上，她兴奋的彻夜未睡，早上起来只见眼底淡淡乌色，这才慌忙让丫鬟重重敷粉仔细上妆，直至眉如远山，眼若明星，唇似点朱，一个十足的娇韵美人出现在镜子里面后，这才满意的让人盖上盖头上了花轿往褚家去。

        一路繁琐婚嫁之礼自然不必多说，她被人送到婚房后才后知后觉的心颤颤起来。

        也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她？

        心想应该还是记得的，不然怎么全西京那么多好人家的女儿，比她董蕙心知书达礼的多了去，怎么偏偏选中她呢。

        却没想到，他喝的酩酊大醉进来，歪歪斜斜的倒在她的身边，熏天酒气中，董蕙心再没有那情思遐想，连忙叫丫鬟进来一起给他脱衣擦脸。

        之后她跪坐在床边仔细描摹他的面容，在外头的日子到底让他黑了不少，但却仍然是俊美的让她心动，他闭着眼睛嘟囔着说些梦话，她听不清便凑上前去。

        陌生的两个字从他嘴边吐出，却在她心上狠狠敲打了一下。

        “玉娘”

        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有心仪之人的，那个叫玉娘的女子就这样像根刺一样扎进了她的心中。

        董蕙心并没有大吵大闹，她反而十分冷静沉着的替褚思裘掖好被子，抓住他的手轻轻贴上去，心里对他的爱意愈发深重。

        不知道褚思裘的过去又有什么关系，他心里有别人也没事，总归如今嫁给褚思裘的是她董蕙心，别人眼里的褚家少夫人也是她董蕙心。

        第二日褚思裘大醉方醒，就瞧见自己新婚的妻子小心翼翼窝在床边一角，十分娇小可怜的模样。

        他忙将被子翻过去盖在她身上，却见她惊醒，他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将被子盖在她身上道：“怎么不去被窝里睡，虽然如今是盛夏却还是要谨防着凉。”

        恍然想起昨夜自己愁绪上头喝了许多酒醉的人事不省，心中升起愧疚道：“实在抱歉，我昨夜喝那么多酒，劳烦你照顾我。”

        他醒来头虽然有些胀痛，可身上干净清爽，自然知道是对方体贴照顾的原因。

        没想到这小妇人红着脸从被窝里钻出来，跪坐在床上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夫君头还疼不疼？我让人给夫君煎着醒酒汤在灶上，为怕着夫君醒来喝不着才不敢睡的。”

        “我去给夫君端醒酒汤过来。”

        不等他回答，她便起身穿上红色软绣鞋走到外间去，雪白的寝衣，乌黑的长发，行动之间如弱柳扶风。

        褚思裘坐在还带着余温的床上，周围是一种淡淡的清香味，像是茉莉，又似芙蕖，教人心旷神怡。

        原本成婚只是为了让父亲同意他继续从军，而选中董尚书家的女儿也是因为觉得武人家的女孩或许能更理解丈夫参军在外的不得已，如今却因为她的温柔体贴他心中一软，对着这初次见面的妻子多了几分真心。

        醒酒汤装在素白瓷碗里被她端来，他看着那白净柔夷，精致的白瓷碗在其面前都显得黯淡无光。

        接过瓷碗向她道谢，慢慢饮着那温热汤药，不只是心理作用还是这醒酒汤真的有奇效，饮下不到片刻后头部的胀痛就消去大半。

        董蕙心睁着一双黑亮的眸子温顺的看着他道：“夫君不用谢我，这是为人妻的本分。”

        他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忽的玩心顿起，放下茶盏后撑起身贴到她面前，清俊的脸上笑吟吟：“那娘子知道为人妻的本分还有哪些吗？”

        董蕙心知道他在说什么，刷的一下红了脸，低着头嗫嚅道：“谁叫夫君昨夜喝那么多酒。”

        他用手轻轻托住她的下巴使其抬头，手指上浅浅的茧子磨在她娇嫩皮肤上有些不舒服，但她却因为这样的亲密举动而欢喜雀跃。

        一下子粉面含春，眼透春情，人比粉桃艳三分。

        褚思裘看着这样的她，只觉得竟然这样的真实，这是他实实在在拥有的东西，从前与林素萼的那一番交际到真的如一场镜花水月，再难以捉摸到当时的情感。

        他忽的轻轻抱住她，像抱着一块珍宝，重了怕碎了，轻了怕错过。

        他道：“从前家里人叫你什么？”

        董蕙心感受到他的珍重，忍不住回抱住他的腰身，小声答他：“家里都叫我心娘。”

        此时窗外已然大亮，褚思裘看着外头丫鬟们行走的身影，不禁微眯着眼睛道：“我不想和别人叫的一样，我叫你蕙蕙可好？”

        董蕙心因着这私有的亲密称呼心中热切滚烫，她眼中闪过一丝泪光后轻轻点下头。

        又道：“其实，我与夫君从前见过一面。”

        对上褚思裘疑惑的神情，她仔仔细细将从前褚思裘救她之事缓缓道来，褚思裘这才想起来几年前自己似乎是在大街上救过一个姑娘。

        那件事本来于他不过举手之劳，他当时转身就忘了，没想到却被对方惦念这么久，让对方念念不忘。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或许自己应该安慰一下这个可怜的傻姑娘，只是此时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蕙蕙，从此你我就是一辈子的夫妻了。”

        蕙蕙，你我，一辈子，夫妻。每一个词对于董蕙心的心忍不住的重重跳了一下，她柔柔的将头贴在对方胸膛上，听着对方胸膛之中强有力的心跳，之前的所有的猜忌与慌乱此时也全部安心下来。

        她和他是一辈子的夫妻，谁要是敢来破坏两人关系，眼神停留在墙上那把父亲送她的那把鸳鸯剑上，闪过一丝决绝狠辣，

        不如拼个玉石俱焚。

        褚家上下都知道二少爷和二少夫人感情深厚，二少夫人知道二少爷爱用甘露之水煮茶，便一连好几个月日日天还未亮就起床亲自去花园里采露煮茶。

        日日往复，虽苦犹甜。

        而二少爷也十分爱护二少夫人，知道二少夫人最爱吃街口的一处酥黄独，每日出门必要去街口排长队给二少夫人买那新鲜现炸的酥黄独。

        所以当两个月后，二少夫人怀有身孕的消息传遍整个褚家的时候，众人都丝毫不惊讶，那样恩爱，没有身孕才奇怪呢。

        只有一点实在令人不解，那便是二少夫人被诊断出身孕后不久，二少爷就又要准备去边疆回到军队里去了。

        满府上下的仆妇，无一不叹息：可惜啊！

        褚思裘离家的那天，董蕙心亲自去送他，他头顶束发银冠，身着素白银纹长袍，腰间系着银带，眉眼含笑，十分神气的模样。

        他站在那条白鬃骏马旁，托着她的手殷殷嘱咐：“你自己在家里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情尽可以跟大嫂还有母亲说。”

        她点点头，抑制住心中的不舍问：“那我要是想夫君了呢？”

        她的爱慕直白又热烈，将他心中熨帖的一暖，从袖中将之前早已买好要送给她的礼物拿出来。

        是一支珊瑚嵌珠的花簪，很是精美艳丽，被他珍重戴进她的鬓发间，道：“见此簪便如见到我，也可给我写信，只是边疆偏远，少不得叫你苦等。”

        她抚过那支花簪道：“只要能得夫君只言片语，蕙蕙不怕等。”

        又望向自己肚子期盼道：“只是希望夫君早早回来，看着咱们的孩儿出生。”

        褚思裘温煦看着她，只道：“明年初夏的时候一定会回来。”

        届时，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褚思裘走后，董蕙心更加爱护身子，她初次有孕反应极大，头三个月一吃东西就吐，睡也睡不安稳，每日疲惫无力只能躺在床上。

        全靠想着褚思裘硬撑着把那段时间熬过去，后来又吃了医士开的药，这才慢慢好起来，也有了精力去褚大少夫人和褚夫人那里去坐坐。

        正是从那里知道了那位林姑娘，褚夫人不是个受得住秘密的人，玩笑之间说起褚思裘曾经喜欢过吏部侍郎林参清的女儿，甚至求过褚大人前去提亲，还好当时褚瞻没同意，这才有了董蕙心做儿媳妇。

        原来，林姑娘就是那位叫“玉娘”的女子。

        董蕙心面上笑得和煦：“一切都是缘分。”

        心里却留意起来，悄悄让人前去打听消息，得知那位林姑娘即将成婚的消息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而如今，余老夫人寿宴在即，她也总算有了机会去见识一下对方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仔细装扮的光彩夺目，着锦衣，戴金玉，直衬的人比花娇，去她该去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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