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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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九尾的域场,就如同进入一只红皮黑心的鸡蛋,穿透外围的红霞,利风和扰攘都被隔绝。
周清扬被挽歌的金光包绕,像一片没有重量的幽灵,最后落到了踏实的黑暗中。
她一落地,便见到中央那团不可触及的柔白,像一团丝茧,将她的师尊束缚在内。
沈昔全没有声息了。
周清扬嘴唇冰凉,僵硬地往前走了几步,唤道:“师尊…”
冰冷的黑如有实质,冲刷着周清扬的神识,将她往无限的幻境中拖。
这里本该是九尾的绝对领域,师尊没有挽歌护身,此时是否已然迷失…
到底该怎么做?
中间那团莹莹光内,沈昔全的皮肤近乎透明的白,加之她身穿白衣,整个人好似要羽化登仙。
与之相反的,是她的神识。
黑色的尘埃肆意旋飞,沈容已经分裂出的神识重新归入识海,两道同源而相离的神魂被挤压着、强/迫着重新合拢。
沈昔全知道,这不是九尾的本事,她在无限颠倒的现实与梦幻中穿行,却醍醐灌顶。
有一张巨大而沉伏多年的网,不知何时,已经将她们所有人,全部网罗在内。
但这片刻清明转瞬即逝,她以“沈昔全”的心智,窥探着另一个神奇的世界。
从一个婴儿呱呱坠地,到抽条长高,成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家人给她取名叫做“沈容”,她父母双全,家世显赫,理所当然地长成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时时趾高气昂的大小姐。
但她也有不快乐的时候,比如她很想出家门,想骑高头大马,更想要踏遍碧水青山,采尽夏花冬雪。
尽管父母教导她要端庄识礼,用心地教她琴棋书画,奈何她本人天性上有一股子怠惰,什么东西都是学两日就放下。
不过家人很少怪她,就这样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美好安静得如同画卷一般。
“沈容”有时候自己会坐在院子里,晒着秋日的暖阳,在落木梧桐下,幻想着有一日,有位同自己一般年纪的女孩,穿着黑衣,不修边幅,骑着一匹黑色健壮的大马,冲她伸出手来,说:“走!我带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多广阔。”
然后两人风餐露宿、江湖浪迹。
“沈容”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然后梦醒来,那股欣悦的余韵久久不散。
沈昔全既是旁观者,又是亲历者,她嫉妒得要命。
这样的生活,这样的梦幻,好像一株处处按照她心意生长的树,缤纷的花瓣都恰到好处的昭彰着艳丽。
但她却不能拥有。
及至“沈容”长大,她便真的遇到一位侠客般的女子,穿着一身黑袍,说起话来吊儿郎当,嬉皮笑脸,但却有着坚定不移眼神和一颗炙热的心。
两人走过了很多地方,在每一处青山脚下栽下一棵桃树,互相缱绻、承诺,不必隐忍,不必分隔。
沈昔全紧紧跟随着她们,像饮下一杯醉人的酒。
她好像转瞬间过完了一生,又像是只过了片刻。
当她睁开眼睛,只能感到自己破败不堪的神识,和荒凉到极致的黑暗。
“沈容?”
她轻轻唤,语气是扭曲的妒意。
无人回答。
沈昔全便笑起来,她的眼中心中,重重幻影掩盖本心。
她顽固地在想,那个人在哪呢?穿着黑色袍子,骑着高马的那个人,为什么还不来。
如果能够死在一起,胜过活着含悲隐忍。
便在这时,一道金色的利箭冲破黑暗,如同日轮一般的光华映彻了场域。
黑袍包裹之下的身躯步履艰难,一瘸一拐地向她奔赴而来。
“师尊!——”
在沈昔全耳中,没有比这更动听的声音。
她专注地盯着周清扬的脸,并未注意她不良于行的左腿。
“你还认得我吗?”周清扬焦急地在她眼前摆了摆手。
沈昔全握住了梦寐以求的手:“当然。”
“太好了。”周清扬喘出一口气,心里一放松,身子一崴,差点倾倒过去。
沈昔全扶住她,目光的清明下埋藏着疯狂的执拗:“你不该来。”
你来了,我们便都走不了。
周清扬却想起了那些流言,她扭过头去:“…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挽歌新成,我再试一次,也许能破开九尾的域场。”
沈昔全盯着她,什么也不说,那张脸上没有生气,似是很不悦。
周清扬心中悲哀,难不成真的是厌烦了我,连见一眼都值得如此动怒。
她咬破了舌尖,铁锈的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挽歌欢快地嗡鸣,从主人的心头源源不断地吸着精/血。
这下子出去,怕是彻底不能修行了。
周清扬惨然一笑,双手再次稳定地搭箭拉弓。
柔韧的弓身如满月,弓弦上仍存留着温热的血迹。
骨箭蓄满了灵力,带着自身的神性,如奔雷一般呼啸而出。
九尾的域场震动,连带着整个瘴气谷都抖了三抖。
场外众人停止了动作,发现谷中的生物瑟瑟而逃。
“是沈宗师吗?”
“我就说,宗师怎么可能有危险!”
大家瞧着红霞散去,脸上活泛出喜悦的红光,深觉已然胜利在望。
只有齐照,从灵魂深处察觉到不可抗拒的感召,应龙的血脉在共鸣。
周清扬没忍住,一口热血喷出,她胡乱地拿袖子拭了,那血隐没在玄色里,不起眼。
她等着身后沈昔全过来扶她一把,但等了半晌,身边的幻域如一张氲湿的水墨画一般褪了色,也没能等来一句慰问的话。
“师尊,你讨厌我吗?”
周清扬背对着她,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沈昔全伸出手,指尖堪堪触到她的肩头,呢喃着说:“岂止是讨厌…”
我爱你,恨你,渴望你,每一天都怨恨着为何不能拥有你。
而现在,我不用克制了。
周清扬听着这句话,如遭重击,脸色顿时煞白一片,连最后一丝血色都褪尽了。
她忍下眩晕,几乎不敢回过头去面对沈昔全。
幻域退了大半,周清扬低下头,无地自容,只想着快点走。
她转过身来,只在这停留的一刹那,突然感到心头一阵剧痛。
冰冷的寒气流到四肢百骸,金属的感觉在搅动,这柔软的凡人身体如此轻而易举地衰败下去。
周清扬看了一眼贯/穿自己心脏的朔霜,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抬起头,疑惑地张口,没有话音,只有大股大股涌出的鲜血。
她终于不能再站着。
背后便是悬崖绝壁,周清扬努力地看清了沈昔全这一刻的表情。
那双眼睛,仍旧如初见那般,让她想起明亮秋日下的山间清涧。
可以肯定,此刻的沈昔全清醒、坚定且毫不手软。
周清扬颅内剧痛,前世今生种种跃然眼前,金色的神像,镜子般的水面,还有那片桃花。
她的身体在下坠,神智在和幻境对抗。
不能摔下去,不能沉沦在虚无中。
她想活着…即使努力终生仍一无所成、交托真心却不得善终,即使徒活两世却没有在世间留下一丝痕迹。
但活着就还有明天可以拿来狂赌一场,所以,她想活着。
这念头像一根极细极细的线,将她拉回真实。
周清扬伏地,脸颊无力地贴在永恒静止的黑色河流之上。
神像居高临下地叹息:“你又出来了——”
“咳咳……”血液的锈味还没有散去,周清扬答道:“你搞不死我,怕了吧?”
“是啊。”那悠悠的声音听不出怕的意思:“你是世外之人,偏要求生。可我现在无力阻止了。”
周清扬一抹脸,说:“谁不想活着。”
神像似悲似喜,再没有一句话。
戒定碑前,沈昔全坐在为她专门安置的桌椅旁喝着茶,身后众人在风中站的麻木,再不能忌讳宗主在前,彼此小声交谈着。
“这前六关过得如此顺畅,怎么最后考验心性的这一关过了这么久?”
“嘘…别说了,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世面。”
众人窃窃暗笑。
“等了三天了,宗主耐心也真好,这样的弟子,怕又是一个——”
“打住打住,不要命了你。”
沈昔全回头扫视了一眼,场内再次只余风声。
日头缓缓移动,第三次来到了正中。
大家哈欠连天,困意消沉。
却见沈昔全骤然起身,桌上的茶盏洒了一案。
戒定碑前的少女肉身微动,似是要醒来。
“终于过了。”
“害,散了散了。”
众人如蒙大赦,面上还在等待戒定碑呈示碑文,却已在心里断定,这少女的天赋绝对不会高到哪里去。
周清扬缓缓睁眼,回想着在碑内最后见到的那一幕,耳边的声音久久不散。
“强行改命,最终都将失去,你且好自为之。”
她撩起袍子,端正的站起来,站在阳光底下,摸上几乎和她面对着面的戒定碑,道道裂缝开始出现在平滑的石碑表面。
“可我偏偏觉得自己前途无量呢…”她轻声笑了笑。
只在瞬息之间,伫立千年的石碑轰然碎裂,化作缅粉。
那位说要“散了”的长老脚步还没迈出去,先吃了一嘴的灰。
沈昔全只是动了动眉毛,毫不理会身后汹涌起来的人潮。
“宗主,这、这可如何是好?”
“是吉是凶……”
周清扬转过身来,一双异瞳,半边是冰冷的海洋,半边是滔天的烈焰。
她恍如隔世地对着沈昔全笑起来,笑得又甜又腻,假得明显。
沈昔全却毫无所察,她看着意气风发的少女,脱口而出两个字。
“周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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