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又疑

孙贤慢条斯理的将公文包里的文件全部掏出递给了柳亦新，“为了防止东窗事发，孤儿院里被挑中的那些孩子的信息我都留了一份，现在看来倒是真排上用场了。”

        柳亦新接过来翻看着，这一叠足有五十多张。

        “这些年，你们到底做过多少次实验？”

        他语气里有颤抖、有难以置信，更多的是气愤恼怒。

        “这取决于这一批实验品的承受能力，如果撑得时间久一些，就不用开下一批实验。”他顿了顿，“这十多年来，应该是换了四五批。”

        柳亦新啪的一声把那摞材料拍在桌上，“你们把人埋哪了？”

        孙贤被他吓得惊了一瞬，结结巴巴的说，“都……都埋在山上了。”

        柳亦新咬紧牙关，寒声道，“孤儿院里的那些工作人员也知情吗？”

        孙贤连忙点头，“这些年孤儿院背地里做的这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都是为了混口饭吃……”

        柳亦新再也忍不住了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乜视了孙贤一眼，对外面张口结舌的众人说道，“带他去指认现场。”

        接下来的事情自然就顺利多了，有了孙贤的招供，其余人是想逃也逃不掉了。不仅如此还拖着一群贪污腐败拿钱办事的官员一同下了水。

        可唯一出乎意料的事还是出在孙贤那里。

        指认完现场后，孙贤呕出了一大滩暗红的血迹。

        众人惊慌失措的凑了上来，可孙贤却抬起双手漫不经心的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手铐碰撞在一起叮当作响。

        树叶被风摩挲过发出沙沙声。

        孙贤平静的说，“我喝了百草枯。”

        江黎一听那还得了，拎着人后领就上车直奔医院。

        孙贤兜兜转转还是最终回到了病床上。

        听着旁边医生同那些警察讲着。

        “他喝了有一阵了，已经错过洗胃的最佳阶段了，更何况病人本身的病情就不乐观，这种情况肯定是救不回来的了，有什么话要说的话就趁早吧。”

        医生叹息着走远了。

        柳亦新和江黎面不改色的立在他床脚处。

        江黎说，“你这是盘算好了给警方送完线索就死呗？不想上法庭？那当初就别干缺德事啊。”

        柳亦新心神不定的站在那没出声，江黎凑过来低声对他说，“不过真多亏了这老头，现在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圆满完成任务。”

        圆满吗？

        应该是的，柏樾死了，所有的事情都该有个了结了。

        或许是柏樾带来的第一批孩子扰乱了他的心绪。

        那些孩子会是哪里来的？

        他正在心中思索着，叶曙大步流星的走进了病房，看了看病床上面色枯槁的人，心下了然。

        果然，自己赌对了。

        “孙院长这是怎么了？”叶曙关切的询问道。

        江黎斟酌着用词，说道，“他一时想不开，喝了百草枯。”

        叶曙在心中冷笑道：老匹夫，就这么死了都是便宜你了。

        面上却惊讶无比，“啊？为什么啊？是因为孙坤吗？”

        柳亦新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直接说道，“他杀了柏樾，并且这十几年来一直包庇柏樾。”

        “啊？真的吗？”叶曙状似惊讶道，“没想到孙院长是这种人。”

        床上的人看见叶曙的身影，像是盼来了天上的使者一般，激动了起来。

        我自首了的。

        你们答应我的事要做到！

        肺部的不适越来越强烈，以至于他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只能在病床上撕心裂肺的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叶曙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眸中的揶揄之色毫不掩饰，却装的一副体贴可人的样子，“他好像有话要说。”

        江黎眨了眨眼，猜测道，“可能是临终遗言？”

        柳亦新冷眼旁观，没有凑近去听的意思。

        叶曙走到床头凑过身去，听见他翕动的嘴唇中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节。

        “你……答应……了的。”

        叶曙按耐住心中的激动，忍笑温柔道，“嗯。”

        柳亦新和江黎站在一旁低声交谈，没有人注意到病床这边的情况，叶曙的眼神充满着鄙夷，对着孙贤邪笑着。

        而孙贤的目光同样也死死的黏在他身上。

        他清楚的看见叶曙的口型。

        听见那几个再轻不过的音节。

        “假的。”

        叶曙的脸上挂着笑。

        是嘲笑吗？

        还是大仇得报的痛快？

        他脑中突然闪回到了十三年前那一天的傍晚。

        少年时的叶曙表面上镇定自若，其实背在身后的手在微微颤抖，让他忍俊不禁。

        “孙院长，我看到昨天我看到有人晚上被坏人带走了，今天也没回来。”

        看着叶曙越说越惊慌失措的样子，孙贤也决不能让他继续撒播恐慌。

        “那个人不是坏人，是外面的医生。他生病了，所以要去看病。”孙贤仁慈的笑道。

        叶曙背在身后的手在他看不见的位置狠狠攥紧，脸上却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笑容，“原来是这样啊，谢谢院长。”

        随即一溜烟的跑走了。

        孙贤的笑容也渐渐消失，目光狠厉的向他离去的那个方向追去。

        叶曙对此浑然不觉，因为他早已被冷汗浸透，心急如焚。

        他亲眼看到有人将那个孩子拖进了后院的地下室，那黑黝黝的入口仿佛一张血盆大口一样。而刚刚孙贤的话不管是他真的不知情还是骗人的把戏，都无疑是给他半信半疑的想法提供了确切的答案。

        孤儿院里不安全！

        他庆幸起自己早早将卫泓骗了出去。

        白天他们有所顾忌不会下手。

        可晚上呢？

        叶曙细思极恐，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快逃！

        他左顾右盼的来到围墙边，一鼓作气正要翻过去，双手已然攀住了围墙边缘。

        脚踝处传来一股巨大的拉力，十指从围墙边缘上划落，钻心的疼痛使他来不及细想，狠狠朝后面的人蹬了一脚，又努力去抓围墙沿。

        可脚踝上的拉力愈来愈大，随着一阵杂乱又仓皇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他被人捂住了嘴巴不得出声，但求生的欲望胜过了一切，他张口给那只大手来了一下，那人吃痛之下摁着他的力气小了些，叶曙便使尽浑身解数再一次攀上了围墙边缘。

        脚踝上抓着的那只手又施加了些力道，这下彻底从围墙顶跌落，甚至十指中几根手指的指甲都因磨擦而断裂。叶曙被人像丢垃圾一样丢在地上，对方毫不怜惜的冲着他的腹部猛踢了一脚。

        叶曙痛到分泌出生理性的眼泪，眼前一片朦胧，感觉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一般，他努力蜷缩起身躯保护着柔软的腹部。拳脚似雨点一般落在他身上，随后施暴者像是发泄完了一般，一把薅起他的头发，迫使他从地上半起身来露出面容。

        “小兔崽子，吃了我的喝了我的还想跑？”

        孙贤平时和蔼可亲的面容现在犹如厉鬼一般的狰狞，他左右开弓，扇的叶曙眼冒金星，又一次趴倒在地。

        孙贤见他没了反抗的力气，转头询问另外一人。

        “妈的，早知道这崽子这么麻烦，先把他逮起来好了。”孙贤骂骂咧咧的抱怨道，“还让他放跑一个。”

        那人饶有兴趣的询问道，“就他？他把谁放跑了？”

        “还能有谁，就那个脑子有点问题的卫泓。”

        “卫泓？”那人眯起双眸，抬脚踹了踹地上的叶曙，“他叫什么？”

        “叶曙。”

        那人蹙起双眉若有所思，随后冷笑两声，“拼了命去救仇人的儿子。”

        他对孙贤吩咐道，“拖到地下去吧，一会我去给他打药。”

        孙贤便唯唯诺诺的拖着半死不活的叶曙进了地下室。

        昏暗。

        阴森。

        恐惧。

        孙贤对当时叶曙最后的印象仍然是那个如同弃兽一般呜咽着的小孩。

        少年隐忍疼痛的面庞渐渐与眼前这个眉眼生笑的男子重合。

        他猛然来了力气，发了狠一般抬手扯住叶曙的头发，病床随着他的暴起和挣扎开始剧烈晃动起来，手铐在铁栏之间劈啪作响。

        柳亦新和江黎注意到这边的异常，连忙上前阻止。

        而叶曙则是犹如温顺的羔羊一般任由他使狠劲扯着自己的头发。

        干涩嘶哑的声音从将死之人的喉咙里硬挤出来。

        “我……杀……杀了你！”

        可能是将死之期的回光返照，连江黎都惊讶于这人挣扎的力道之大，柳亦新扯着孙贤的手使他放开，肉眼可见的扯了一绺头发下来。

        江黎压制住病床上暴起的孙贤，柳亦新飞快的摁下床头铃，反手将叶曙推到一边，“站远点，别伤着你。”

        叶曙立在一侧乖巧的垂下头，单手抚摸着刚刚经过拉扯的头皮。

        都快死了还这么不老实。

        要不是有他们几个在，我让你比这痛上千百倍！

        叶曙好整以暇的看着医护人员急急冲过来，拉上了床帘，终于阻挡了孙贤那恨不得将他茹毛饮血的目光。

        柳亦新和江黎也从帘子中走了出来，江黎骂道，“你没事离他那么近干什么？这种杀人犯的话听不听都没什么用。”

        叶曙顺从的回答道，“我真没想到孙院长是这样的人，我还挺感激他的呢……”

        江黎刚要出言相劝，柳亦新默不作声的看了叶曙一眼，挡在他俩之间，将人带到走廊的长椅上坐下，不由分说的撩开他肩颈处的头发，“别动，让我看看。”

        柳亦新贴心的向医护人员讨要了些碘伏和创可贴，替他处理好头皮上的伤口。视线一偏，就看见叶曙正心不在焉的出神。

        他心中起了逗弄他的想法，恶作剧般的伸出手指在那创口贴上轻轻戳了一下，叶曙立刻轻声呼道，“痛痛痛，你轻点。”

        柳亦新一脸无辜的收回手指，问道，“在想什么？”

        叶曙轻轻晃了晃脑袋，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我不知道。”

        柳亦新刚想开口劝慰他一下，结果江黎不合时宜的走了过来，“柳亦新，该回去了。”

        他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吞了下去，话锋一转，“等结案之后我来接你。”

        叶曙冲他硬挤出一个违心的笑容，“嗯，拜拜。”

        回到市局后一气呵成梳理完案情，刑侦大队众人振臂高呼，庆祝着战斗迎来最终胜利。

        江黎看着柳亦新闷闷不乐的模样，凑近了说道，“山上那些孩子也派人去安顿了，总体来说咱们办的也挺全面的了。”

        柳亦新缓慢而沉重的摇头，他总感觉有些疑点还没有查明。

        那第一批孩子的来源。

        柏樾生前死死攥着的东西。

        以及孙贤看见叶曙时的态度。

        激动？惊讶？恐慌？

        好像在惊讶于为什么他还活着……

        那叶曙又有什么与其他孩子的不同之处，以此来保证他能从柏樾手下存活着。

        而孙贤的话仔细想来也有漏洞。

        已经隐忍了十多年，突然倒戈相向，是因为柏樾杀害了孙坤？

        头部隐隐作痛，眼前也有些发昏。此时众人都犹如出笼的鸟儿一般，欢天喜地的收拾东西回家休息，经过柳亦新身边时纷纷打招呼道。

        “柳哥，先走了啊。”

        “柳哥拜拜。”

        “明天见，柳哥。”

        连江黎也上来对他说道，“我约了人，先走了啊。”

        柳亦新一一点头致意，等人全走完后瘫坐在自己位置上。

        总感觉这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是错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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