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1998年6月，我第一次踏上了美国的土地。

        长时间的飞行即使是成年人也觉得疲惫，何况是我，一个刚刚初中毕业的女孩儿。

        虽然联合航空的服务很好，空姐们也很照顾一个独自飞行的未成年小女孩儿，但是我很确定，这种体验我真的不想再来一次了，怪不得姥姥姥爷不管妈妈怎么劝都不肯来美国。

        “佳佳！”

        “妈妈！”我飞扑到妈妈怀里，随身的小挎包紧紧硌在我们俩中间，但没有谁觉得难受想要分开，至少在这一刻，我们都渴求彼此的拥抱。

        “好了，萨莎，也给我一个机会拥抱我们的女儿吧。”理查德的中文有些蹩脚，但是能听懂。我看见他笑着张开了双手，我搂着妈妈的脖子有些犹豫，我看了妈妈一眼，在她鼓励的眼神下，也扑进了这个陌生男人的怀里。

        理查德远比姥爷高壮，但是他的怀抱和姥爷一样充满安全感和舒适。

        我打心眼里为妈妈找到的这位新伴侣感到高兴，从他对我的态度可以看出他的妈妈的爱。

        老实说，在来美国前我有点担心，尽管妈妈向我保证理查德会是一位好的父亲，但是谁知道呢？或许他爱妈妈，愿意接受我，但他不一定真的爱我，我是说，他的存在并不能弥补我自幼缺失的父爱。

        但是现在，趴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是和赖在姥爷怀里不一样的感觉。

        但是，还不赖。

        从洛杉矶国际机场到安纳海姆只需要一个多小时。但我累得没有心情去看窗外的风景，实际上，我刚上车就躺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直到到家才被叫醒。

        下了车，理查德打开后备箱把有我那么高的两个大行李箱拎了出来，看着他用力时鼓起的肌肉，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打人应该很疼吧！

        妈妈牵起我的手，蹲下来捧住我的脸，像是给我鼓励，“佳佳，有件事妈妈得跟你提前商量一下。”

        我点点头，示意在听。

        “是这样的，理查德和我一样，之前都有一个小孩儿。本来他孩子是判给他前妻的，但是因为一些原因，她无法再承担起抚养布莱森的义务了，所以，现在布莱森得跟我们一起生活。很抱歉，妈妈没有提前告诉你。”

        她望着我的眼神充满了为难和怜爱。

        我毕竟不是小孩子了，我耸耸肩，“好吧，妈妈。虽然你没有提前告诉我，但我的答案是一样的。这也是他的家不是吗？我没有权利说不，也没有理由说不。你放心，我会和他好好相处的。”

        前提是他不惹到我。

        我聪明地没有说出后半句。

        在我来之前，姥爷告诉我，去了美国要懂事，但也不要怕事。他还背着姥姥偷偷教我，要是有人欺负我的话，怎么揍人能达到效果还不容易被发现。

        很明显，理查德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并且他对我的回答很满意。

        我能知道是因为他放下行李就把我抱起来转飞机。

        我愣了一下，尖叫着笑了起来，虽然不是小孩子了，但我还是享受这种感觉。记忆中，只在很小的时候姥爷这样带我玩过，后来我长大，姥爷就抱不动我了，更别提带我转飞机了。

        妈妈让理查德放我下来，说我马上都要上高中了，让人家看到了不好。

        理查德惊讶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然后转过头去对妈妈说，“你们亚洲人都这么显小的吗？我以为宝贝才10岁！”

        我在心里默默流泪，从小到大一直坐在第一排的我都是班里最矮的，现在都快上高中了，我的身高还是没有突破160。但是面对称赞我可爱的继父，我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理查德打开房门，我有些期待见到家里的另外两位成员，只要他们不要提我身高这件事我们就能好好相处。

        我连笑容都摆好了，但是打开门里面却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不欢迎我吗？

        我的笑容有些掉了下来。

        理查德把行李箱放进门厅之后又走了出来，他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欢迎回家，我的小公主！”

        我皱起眉头，有些不解，“哥哥呢？还有弟弟呢？”

        妈妈从身后揽住我的肩膀，温柔地说：“加州的法律不允许未成年人在没有人照顾的情况下独自呆在家里，所以，我们一大早就把他俩送到了苏珊那里，他们会待到下午才回来，到时候你就能见到他们了。”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记住了苏珊这个名字。

        理查德也很欣慰，他大概觉得我能和布莱森玩到一块去，“佳佳，布莱森大你2岁，你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你下个月就要准备高中入学了，你可以跟布莱森练习一下口语，相信我，这会对你的入学考试产生帮助的。”

        我懊恼地张大了嘴巴，因为一路上大人们都在跟我讲中文，我差点忘了这里是美国，说的是英语──我以后也要说英语的。

        我有些丧气。

        不是我我英文不好，只是再怎么也比不上母语者。我在国内可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难道来美国我就不行了？

        不，不。

        我的斗志被点燃，我很快答应了理查德的提议，并且在简单的午餐后我表示想要找点书看。

        妈妈和理查德收拾着餐桌，对于我的勤奋好学他们并不像中国家长那样感到欣慰。

        他们轮流劝说我现在应该去卧室泡个澡好好休息一下，如果实在不困的话，也可以参观下房间看看有什么需要添置的，或者去起居室玩会儿芭比娃娃也是不错的选择。

        好吧，虽然我都快是一名高中生了，不再是个小女孩儿，但在妈妈和──爸爸眼里，我好像还是个抱着娃娃哭的小女孩。

        没办法，我只好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吃饭前，妈妈已经带我来过放好了行李，但我确实还没有仔细看看。

        房子有两层，准确来说是两层半，因为在二楼的起居室上面还有一个阁楼。

        从楼梯上来，左手边第一间房就是我的卧室。推开门，就是两扇巨大的拱形落地窗，因为加州阳光充足，妈妈还用罗马杆挂上了白色的落地刺绣纱帘，在这两扇窗户中间就放置着我温馨的小床，上面还有妈妈给我准备的洋娃娃以及我从中国带过来的一个毛绒小熊──那是我5岁的时候，妈妈第一次从美国回来看我时送给我的。

        在床的左手边靠墙的位置放了一个书桌，书桌上方还开了一扇小窗，透过百叶帘，金色的阳光洒在了胡桃木的书桌上。我拿起放在书桌上的照片，那是姥姥姥爷还有妈妈和我的合影，在我很小的时候。

        我突然有点想哭。

        我长这么大，都是跟着姥姥姥爷一起生活的，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们。而现在，我一个人来到了大洋彼岸，虽然才分开一天多的时间，但我已经想他们想到不行。可是妈妈说现在国内还是凌晨，要等到晚饭后才能给他们打电话。

        把照片放好，把眼泪擦干净，我打算洗个脸不能叫人看出来我才哭过。

        盥洗室在床的另一边，穿过步入式衣帽间就是了。

        我抽着鼻子，毫无防备地推开了盥洗室的门，吓得差点尖叫起来──之所以说是差点，是因为盥洗室里的这个不速之客在我的尖叫冲破喉咙之前捂住了我的嘴！

        天呐！他怎么敢！

        我急促的呼吸，每一口都是他手心里的泥土和铁锈味──他没洗手。

        我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以至于我忽视了他看我时审视的目光。

        他很高，力气很大，一下子被他压在墙上捂住嘴巴我根本挣扎不了，既然这样还不如省点力气。

        我渐渐安静下来，默默打量他，他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比我高了不止一个头的样子。金棕色的头发不长不短，一张立体的面孔上眉毛浓密，鼻梁高挺，眼睛是正常的大小，眼角稍稍向下压，里面是漂亮的绿宝石一样的瞳孔，他的嘴巴抿得笔直，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他穿着淡蓝色的短袖衬衫和深蓝色的短裤，像是校服之类的。

        他看我安静下来也不乱动了，就慢慢松开了手，我表示配合，自己双手捂上了嘴，我不确定我在他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笑意，我眨巴着眼睛尽力表示自己的友好，我快速地小声地发问：“bryson”

        他没有反应，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也不说话，就保持着那个姿势看着我。

        我有点烦躁，突然觉得我双手捂嘴的样子实在有点蠢──他会不会因此觉得我好欺负？

        我知道，第一印象很重要。如果第一次见面就让他觉得我是个他可以随意拿捏的小女孩儿的话，那可不是件好事！

        我戒备地往后退了退，后背抵到了我进来时的门，我努力把英语说得流畅且有气势：“妈妈说你在苏珊那，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我的盥洗室里？”

        我就差直接说他是变态了。

        这次他回答了我。他挪开了身子，露出了身后的门──等等？怎么还有一扇门？

        他打开了那扇门，露出了后门一张铺了蓝色格子被单的床，他回头，缓慢地清楚地对我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盥洗室。”

        门在我眼前关上，我觉得自己蠢透了，我真的需要清醒一下。

        我打开洗面池上的水龙头往自己的脸上浇水，我又听到了门开的声音，一回头又看见了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我只是想提醒一下，使用盥洗室最好从里面把它锁上。”

        我呆呆地点点头，还想说什么的时候，那扇门又飞快的关上了。

        冰冷的水珠挂在脸上也缓解不了我发烫的脸颊。我又是尴尬又是生气，一股说不出来的别扭劲儿让我对布莱森的好感全无。

        我脸也不洗了，就这么冲回了房间，一头栽到了软软的床铺上，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

        我不喜欢布莱森，我不想和他做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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