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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


  虽是深秋,但神农大山依然是莽莽苍苍无边无际的绿色。

  悬崖绝壁上有一条蜿蜒的栈道,栈道上有几个身影在缓缓行进。

  这是刚刚踏进这片神秘大山的江寒、嬴渠梁等人,面对悬崖峭壁嬴虔、嬴渠梁走得小心翼翼,徐弱在后边不断叮嘱。

  江寒则是边走边看,对山中奇绝的风光大为感慨,后世人们对资源过度的开采,  很少能见到这种景象。

  这广袤的森林人迹罕至,大山中古木参天,不知来源的溪流飞瀑时时如空谷雷鸣,洒下漫天雨丝。

  放眼看去,奇峰嵯峨,一线蓝天在绝壁夹峙的大峡谷中时隐时现,深深的谷底镶嵌着明镜一般的湖泊。

  山风掠过,林海涛声弥漫了整个天地之间,  一切声音都消融在这山神的吼啸之中。

  风息山空,鸟叫兽鸣近在咫尺,却看不见一只飞禽一个走兽。

  一种博大无边的虚空,一种无可形容的清幽,一种亘古洁身的纯净,一种吞噬一切的包容,都使这片大山充满了迷迷蒙蒙而又惊心动魄的肃穆。

  “墨子大师好眼光,如此大山,是对墨家的最好注释,天人合一。”

  江寒终于明白了当年墨子大师为何看中了神农大山。

  田玉儿却在四面张望,低声道:“钜子第一次来,再向前一些就有暗哨了,我来应对。”

  江寒点点头,  退到田玉儿身后,哈哈一笑道:“虽身居天堑,但也要用心,  天下欲生灭墨家者,可是大有人在的。”

  田玉儿嘘了一声:“看前边,  第一道关。”

  一座突兀的山岩凌空伸出,犹如山体长出了巨大的胳膊一般,高高悬罩在栈道前方,几乎与对面山体的绝壁相连成空中石桥。

  山岩成奇特的青黑色,凌空伸出的部分光秃秃寸草不生,裸露的岩石在幽暗的峡谷森森然隐隐有光,显得怪异非常。

  江寒惊讶端详间,一支响箭呼啸着从岩石胳膊的根部斜斜地飞向天空,在一线蓝天中劲直而上,后面拖着一股青烟,煞是好看。

  “好功夫!”他不禁轻声赞叹。

  田玉儿笑道:“这是非攻院的弟子,大家跟我走,小心一点儿。”

  田玉儿踏着栈道轻松前行,如履平地一般。

  其他人走这样的栈道远不如她熟练,踩得脚下木板嘎吱嘎吱直响,江寒回过身,一弯腰,把嬴渠梁背了起来。

  这种危险的山路,  要是这个臭小子脚下一滑,  那秦国可能就会失去一个明君了。

  众人弯过一道凸出的山体,  进入一片凹陷山体时,  再看那青黑色的凌空巨石,竟赫赫然悬在头顶。

  田玉儿脚下轻轻一跺,示意众人停步。

  “何为一?”凌空巨石中传来深厚缓慢的话音。

  田玉儿右臂划一个大圆,悠然答道:“一为圆,一中同长也。”

  “何为二?”

  田玉儿双手大交叉平伸:“两物相异,为二。”

  “两物相异,何能一道?”

  田玉儿双臂并拢前伸:“相异不相左,是为一道。”

  凌空巨石中伸出一面飘带般的长长小白旗,左右摆动:“过——”

  众人这才移动脚步,刚刚穿过凌空飞架的巨石,就听见身后又是一声尖啸,一支响箭拖着一股黄烟飞上天空,却不知又是何种信号?

  嬴虔回头想看看巨石中的暗哨位置,却发现凌空巨石上横刻着四个大字——兼爱平生!

  奇怪,这字如何刻在里面?他仔细一想,恍然大悟,外面进山之人只能看到山水自然,只有出山的墨家弟子和经过认可验证的友人,才能在荒绝恐怖中看到人的标记,给冷清孤独的旅途留下一抹温暖。

  思忖间众人已经转过一道山弯,一道瀑布匹练般从对面绝壁穿空直下,飞珠溅玉,隐隐轰鸣,分外壮美。

  江寒伸手指指瀑布,赞叹道:“渠梁你看,多美的景色啊,墨家虽然苦行,却尽享山水之精华,大乐了。”

  嬴渠梁觉得江先生是真心喜欢山水,不由得开口问道:“先生既然喜欢山水,为何不做隐士?”

  江寒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哈哈一笑:“等秦国强大了,只要我还活着,一定找座大山。”

  “等秦国强大了?”嬴渠梁若有所思。

  田玉儿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这个面带微笑的男人,她知道江寒的志向,等秦国强大了,他又会想着统一天下,欲壑难填,可能永远没有重归大山的机会了。

  说话间,几人在栈道继续前行。

  山体岩石不知从何处开始竟然全部变成了白色,奇绝险峻,栈道在峭壁间宛如细线。

  正行间但见一柱白岩冲天而立,依稀像一口刺天长剑,这支“长剑”在山腰凭空生出,在高空鸟瞰栈道,显然是控制栈道的绝佳制高点。

  白岩剑尖,一物似石,带着哨音劲射而上,又有一物似流星赶月后发先至,直击前面一物。

  两物相击,一声大响,山鸣谷应间,一团红烟淡淡散开,宛如开在蓝天上的一朵花儿。

  “五人入园,欲窃桃李乎?”声音仿佛从云端飞来,缥缈而清晰。

  田玉儿向天遥遥拱手:“五人同来,去天之恶。”

  “天,何所恶?”

  田玉儿短剑前伸:“天恶不义,天正不义。”

  “顺天之意何为?”

  田玉儿双手做环抱状:“兼爱非攻。”

  他话音刚落,遥见白岩顶尖伸出一面黑色小旗向山中一荡:“过——”

  脚步匆匆,几人走得三里之遥,又见白岩褪成了灰色山石,栈道也走到了尽头,接下来是一条羊肠小道伸向前面的山腰。

  田玉儿伸手一指:“钜子,翻过这个山头,你就能看见总院了。”

  江寒揶揄笑道:“拿墨家经书做暗语,这是谁想出的主意?”

  田玉儿笑道:“是苦获统领,他说墨家树敌甚多,且都是以国为敌,各国斥候收买游侠,费尽心机要打进墨家,防备不严,墨家焉能长期生存?”

  “这暗语非但全是墨家经典,而且三日一换,不精通《墨子》,寸步难行,栈道上到处都有截杀机关,等闲一支大军,也攻不进来。”

  江寒喟然一叹:“苦获师兄劳心了,这几年我对总院事务很少插手,没想到苦师兄和班师兄竟然把这里打造的固若金汤!”

  田玉儿笑着眨了眨眼:“我也没少出力哦!”

  这几年墨家商会向神农大山中运送粮食、铁器、衣帛,都是田襄子与田玉儿父女俩一手操办的,确实是劳苦功高。

  江寒笑着感谢道:“你也辛苦了!”

  峡谷中渐渐幽暗,一行人快步走出羊肠小道时,眼前豁然开朗,四面奇峰夹着一片绿森森的谷地,夕阳正挂在西边山尖,山峰林海一片金黄。

  正北面最大山峰的半山腰处,遥遥可见一片金碧辉煌的屋顶巍然矗立,满山绿树中露出断断续续的灰色石墙。

  一座箭楼伫立在灰墙南段,虽然比不上城池箭楼的规模,但建在这荒绝险峻的大山之中,却显得分外雄奇。

  城堡前一阵人声喧闹,一群黑衣白衣的墨家弟子肩扛手提着铁耒、铁铲、大锯,从东边山道上走下。

  另一群少年男女则挎着竹篮,拿着药锄,从西边山道上走下。

  “玉儿师姐!”西边的少年弟子们看到田玉儿雀跃欢呼起来。“有客人来啊!”

  平日里墨家总院很少有访客,偶尔有客人前来,都能引起墨家弟子的一片欢腾。

  田玉儿笑着回答道:“不算是客人。”

  不是客人?难道是仇敌?众人好奇的打量着田玉儿身后的四个人,不对不对,仇敌上门哪有带孩子来的。

  江寒尴尬的摸了摸下巴,体验了一把“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感觉,一些年轻的弟子根本不认识他这个墨家钜子了。

  田玉儿并没有解释,笑着摆了摆手:“还不快去干活计!”

  少年弟子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很多活没干,纷纷拱手告辞。

  田玉儿看看江寒,眼中闪出一片关切,低声道:“钜子,走,回家了。”

  江寒微笑道:“好,回家了,这里是我的家!”

  太阳已经落山了,大峡谷中一片昏黑,箭楼下,两名持剑弟子拦住田玉儿:“请出示门牌。”

  田玉儿从怀中摸出一方黑色石牌递过,持剑弟子一看,拱手道:“玉儿师妹,请!”

  并非弟子们不认识田玉儿,而是墨家学派的严谨,即使是钜子也要通过检查。

  田玉儿问道:“苦获统领和班昱统领在吗?我有大事。”

  持剑弟子看清了田玉儿身后的江寒,觉得有几分面熟,再看他腰间的佩剑,瞬间明白了什么。

  “钜子和玉儿师妹请稍候。”持剑弟子匆匆而去。

  片刻之后,大门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苦获和班昱带着几名持剑弟子匆匆赶来。

  江寒看着众人,淡淡笑道:“苦获师兄,班昱师兄,江寒回来了。”

  “好好好,回来就好。”苦获黧黑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沉默寡言的班昱拱手行礼:“见过钜子!”

  一行骨干弟子纷纷行礼:“见过钜子!”

  钜子回山的消息一经传开,沉寂了许久的墨家总院沸腾了起来。

  江寒虽然不在这里,但他的事迹却在这里广为流传。

  冶铁术、龙骨水车、马鞍、新型农具等的东西的“发明”,让大量喜爱格物之学的弟子成为了他的粉丝。

  他只身入楚宫、闯齐宫,救援秦国、中山国,抗击楚丘大疫,让无数古道热肠的剑士成为了他的拥趸。

  前不久在稷下学宫的立心之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更是让人热血沸腾。

  钜子回山,对于每个墨家弟子都是一件大事。

  ……

  深秋的太阳照到这座深山城堡时,已经是辰时了,在平原上就已经是半早晨了。

  由于墨家城堡建在四面高峰的山腰地段,非但隐蔽,而且避风,但有阳光便是一片春意。

  此时正是万里无云,阳光洒满山谷,整个城堡也明亮起来。

  平日里墨家子弟演武的小校场,全然变了模样,校场最深处搭了一座高高的石台,前垂粗糙的白布帐幔。

  再前方丈许之遥,是墨家黑白衣弟子九百三十六人组成的方阵,全体抱剑跪坐,腰身笔挺。

  方阵两侧,各有一个少年方队五六十人,也是抱剑跪坐,目光炯炯地盯着高台之上。

  高台之上的黑色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墨家江寒,见过诸位同道。”

  江寒上前一步,迎着台下众人的目光大声说道。

  “见过钜子!”

  众人齐齐回礼,声音震彻山谷。

  江寒微微颔首:“墨子大师曾有言,愿天下之人皆相爱,强不执弱,众不劫寡,富不侮贫,贵不傲贱,诈不欺愚。”

  “今日我与诸位同道齐聚于此,是为明志!”

  “墨子大师主张兼爱非攻,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节用治国,为何到了我这里要大动干戈呢?”

  台下众人的神色变得疑惑,这是困扰了他们许久的一个问题。

  江寒微微阖目,心中绕过千般思绪,他知道这是转变墨家弟子思想的关键问题,如果答案不能让他们满意,很难让他们归心。

  “因为天下纷争数百年,连绵不断的杀伐征战,致使百姓流离失所,大地疮痍,生灵涂炭,烨烨震电,不宁不令。”

  “我等墨者之责任,是当兴圣兵,统神州,开太平,使天下复归为一!”

  苦获神情严肃的迈步上前,紧接着问道:“敢问钜子,天下复归为一时,天下百姓又当如何?”

  江寒沉吟了一下,直起身子郑重说道:“除弊制,开新政。”

  “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

  江寒站起身来,环视着台下众人。

  “必使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业者有其产,开创太平盛世!”

  众人目光一肃,纷纷起身,恭敬向着江寒行了一礼,心悦诚服的说道:“为求盛世,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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