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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七宝居闹鬼了,具体事宜鲜有人闻,倒是都知晓孙婕妤被什么东西吓得连夜噩梦、一病不起。

        “好事情。”宁棠笑意盈盈地望着妆镜,精心绘制着今日的妆容。

        她今日反平日之道,用色淡雅,穿着衣裳也较为简单,一条莲青色长裙,料子飘逸柔软,恰如水墨,却能很好地勾勒出她玲珑的身段。

        文莺在一旁瞧着,看了看大雨天,又看了看宁棠,道:“姑娘今儿要出门?”

        宁棠点点头,描上最后一笔眉,道:“天没亮的时候,韩修仪不是派人过来了一趟么?”

        那日文莺没跟着去,今早韩修仪派的人过来,就说了一个“好”字。

        算了算时辰,差不多该出门了,宁棠嘱咐文莺道:“今日,你和燕绿就在兰台待着,我要单独出去一趟。”

        “单独出去?”文莺想着那日孙婕妤的事,不放心道,“姑娘一人出去怎么行?婢子还是跟着您。”

        宁棠眨了眨眼,有人跟着自然是好,可是,她实在做不出当着文莺的面勾人的事来,万一影响了发挥,那真是得不偿失。

        她眯眼笑道:“有红缨在呢,不妨事。”

        红缨?文莺不是燕绿那般的拈酸吃醋之辈,听见有人跟着,便点了点头,不过说起来,她好像今天上午,都没有见过红缨。

        因着知道燕绿那丫头知道她要单独出去,还是和红缨,定然又要不依不饶的,一大早宁棠就打发她去采花了,现在还没回来。

        “你烧些热水,等她一会儿回来,让她洗澡。”宁棠撑了把伞,拎起自己的裙摆踏出门外。

        文莺看着宁棠身上单薄一片,道:“姑娘多穿件衣服罢?这天还冷着呢。”

        却见宁棠只是轻轻笑了笑,摇头道:“没事儿,我带着手炉呢。”

        然后便见那抹窈窕倩影踏着一圈圈涟漪远去了。

        一连两夜天降大雨,今儿是第三日,宁棠只身等在七宝居到碧霞宫的必经之路上,等了许久,才等到她要见的人。

        几日不见,那日趾高气扬拿着铜壶浇她手心的孙婕妤仿佛换了个人,脸色苍白,眼窝深陷,走在路上都需两个人掺着。

        “见过孙婕妤。”宁棠执伞行礼。

        一路神思恍惚的孙婕妤被她这声吓得浑身都抽搐了一下,待看清来人后,脸色便更差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孙婕妤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声。

        “随便出来玩玩。”宁棠弯起双目,细声细气地回话,“妾那兰台又没有什么人,一个人待着怪闷的,哪儿像娘娘,听说七宝居热闹得很。”

        “你这话什么意思?”孙婕妤自称病以来,便门庭冷落,已经好几日不见人了。

        宁棠故作惊讶地捂了下嘴,道:“娘娘怎么反倒问妾呢?妾也是听下人们说的,说晚上七宝居热闹得紧,树上也有人,床底也有人,镜子里也有人呢!”

        “啊!!”孙婕妤仿佛回忆什么可怖的画面,抓狂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一时也顾不上和宁棠多说,只觉得此女面容诡异,周遭的树也黑漆漆的

        整个天空,都黑漆漆的。

        宁棠勾了勾唇,目光往远处一瞥,然后随手丢了纸伞,任由大雨淋身,躲在一处假山下低低啜泣起来。

        她刚欺负完孙婕妤,心情实在是不错,一时半会儿酝酿不出眼泪来,不过好在今日雨下得这样大,她脸上都湿了,倒也看不清是不是真哭。

        宁棠在心底默默数着,一、二、三

        随着数数增长,她哭得越发伤心,最后将脸埋在臂弯里呜咽。

        然后头顶一方青伞为她遮了雨,宁棠微微抬眼,瞧见一双雪色缎面鞋,再抬眼,便又撞进那双平静无波的凤目中。

        果然如此。宁棠心想,与此同时又滑下一滴泪来,低声道:“清相。”

        轻软的声音散在雨声中,并未激起半点涟漪。

        宁棠等了一瞬,仿若吃力地缓缓站起身,低垂着眉目想从闻人辞身旁走过,那把执伞的手却往她面前移了半寸。

        宁棠拒绝道:“不必了,多谢清相。”

        她似乎是受到了一丝惊吓,想加快自己的步子,却不慎被什么绊了一下,宁棠斜着眼角瞥了身侧那木头一眼,暗想他要是敢不接住她,她就拉着他陪她一块儿摔水里。

        下一瞬,那人的臂弯便将她稳稳接住,宁棠下意识攀住他宽大的袖子,又嗅到一股清雅淡香。

        宁棠悄悄看了他一眼,他除了伸手接过来的动作,既没有立刻将她扶起的意思,也没有侧目过来看她一眼的意思。

        宁棠努了努嘴,索性就着这样一个姿势趴在他怀里,也不站起来。

        等了两瞬,她才娇声道:“妾浑身发软”

        闻人辞最终垂下了眼,他从远处走来时,就瞧见了孙婕妤,也瞧见了宁棠面上那丝一闪即逝的忧。

        孙婕妤又为难了她吗?

        他见她哭起来,哭得那样伤心,他忍不住。

        此时此刻,闻人辞再一次忍不住,扶起了她,他的手碰到她冰凉的小臂,纤细而单薄。

        “娘娘”

        宁棠听见他淡如薄云的声音,几乎能立时想到,下一瞬他会说出怎样拒绝的话。

        于是宁棠抬眸,盈盈望了闻人辞一眼,她眼角滑下的泪带着一点点余温,落在闻人辞的指尖。

        “在这宫里,人人对妾避之不及,只有清相会替妾掌一把伞。”宁棠目光哀戚,她的目光顺着他淡色的唇慢慢滑下,流过他白皙的颈间,落在他被雨水打湿的右肩。

        宁棠顿了一下,才后知后觉那把伞一直顺着她的身形偏了下去,伞上的雨水便滑落在他身上。

        察觉到这一点后,宁棠心尖生出几分怪异,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扶住了闻人辞湿透的那边肩,将自己整个人都缓缓地贴了上去,低声地说着些什么。

        雨声嘈杂,闻人辞须得听得很仔细,才听得清她的话。

        她在说:“妾的手还没好呢,清相给的药,不曾那般管用。”

        “宫里的太医,也忌讳着妾是妖妃,不肯来医。”

        宫里的传闻日盛,便是不去刻意查探,也能闻得几声风言风语。

        遑论每日在清凉殿,都会听见崔彻提及。

        “娘娘吉人天相,自会时来运转。”闻人辞双目直视前方,他依旧是一双淡漠的目,手却不觉收紧。

        他嗅见她身上那股艳香,在如此清冽的雨中,也携着缠人的意味。

        这样冷的天,她穿得这样单薄,他本该舍她一件衣服。

        但他到底是没动,只用自己手中的伞完完全全地罩住她。

        “是是清相。”

        宁棠的神色一下子低落下去,她浑身都轻微颤抖着,音色带了一丝哭腔:“妾这样的人,生如浮萍,便是消失在这宫里,也没有人会在意的。”

        “你不会。”闻人辞短暂地皱了下眉,很快感觉到怀里的人似乎有些脱力,在一点点往下滑。

        闻人辞下意识垂眸,瞥见她近乎靡艳的面容,她今日穿得素雅清淡,云发染在颊边,好似水墨,无骨的腰肢不堪一握,雨还在下着,她身上的衣服都湿了,缎子都晕成一团,仿若她本就什么也没穿,无暇透粉的肤沉在浓浓的水雾之中,透出清冷而勾人的滋味来。

        好似一只水妖。

        闻人辞想起宫里的传言,深思出现了一瞬的混沌,他揽紧了她。

        宁棠愈发泄尽了身上的力道,将光洁的额头贴在闻人辞颈间,灼热的温度令闻人辞动摇了最后一丝固执。

        怀里的人晕了过去,几乎在同时,闻人辞打横抱起她,快步往兰台走去。

        而另一处的高楼之上,红缨注视着下面的境况,对身边人吩咐。

        “清理沿途的宫人,不要让人瞧见他们。”

        而此刻,装晕过去的宁棠悄悄地往闻人辞怀里塞了件东西。

        ·

        燕绿已经回去了,听了文莺转述宁棠的话,又气呼呼地坐在门口等。

        她见雨势越来越大,不免开始担心起来,万一姑娘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半晌,翠色的草木间走来一人,步伐急促,怀里似乎还抱着个什么。

        燕绿愣了愣,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盯着瞧了许久,才看清来的是个男人,怀里抱着的正是她家姑娘!

        燕绿下意识想上前去接,可她看着两人的样子,怎么也无法迈出那一步来,直到呆呆望着那个男人走上前来。

        “热水。”

        燕绿听他吩咐了一句,毫不停留地往屋里去了,后面紧跟着的是红缨,她目光淡淡地掠了燕绿一眼,然后径直往长奇的屋子里去了。

        很快,屋子里传出一声痛呼,跟着就没了动静。

        燕绿愣愣看着这一切,后知后觉地动身去准备热水,见文莺正在烧着,她急道:“你还记得陛下长什么样吗?我瞧见一个男人抱着姑娘回来了,你快去看看那人是不是陛下!”

        文莺皱了下眉,立时冲进了屋里。

        她记得清楚,光看了屋里那人的背影一眼,就冷下脸来,道:“你是谁?”

        那人慢条斯理地将姑娘放在了床上,脱去了浸湿的绣鞋,侧目转过身来,声如冰弦、貌绝无双。

        “她的衣服,我来换么?”

        文莺从那双清朗如月的目中读到一丝浅薄的笑意。

        文莺立时道:“不敢劳烦大人,婢子给娘娘换便是。”

        “嗯。”他轻轻地应了一声,目光却还黏连在宁棠身上。

        文莺耐心地等着,等他终于挪动了脚步,自如地拿起一把伞,离开了。

        “文莺!”宁棠一下子睁开眼来,“你快去芙蓉园的那处假山下,将我的手炉取回来!”

        “姑娘,那您的衣服”

        “我自己换。”宁棠遥遥地望了窗外一眼,摸了摸自己额上已然消退的热度。

        她并未起热,额头上的温度乃是用手炉贴出来的,贴过之后,她便将那东西塞在了假山下面,等候着闻人辞的到来。

        今日之事,让她明白了两件事。

        其一,红缨是闻人辞的人。其二,她于闻人辞必然有些不为人知的用处。

        否则,他不会两次专门过来寻她,更不会由着她在雨中抱他,却不作丝毫反抗的举动。

        宁棠眨了下眼,她今日的目的,原是已经塞在闻人辞怀里的那块帕子。可她没想到对方会如此乖顺,好像无形中又拉近了几分二人的距离。

        宁棠心中忐忑着,他会应吗?她能否收得这位位极人臣的清相做她的入幕之宾?

        明明,是他先送药来的。

        ·

        瓢泼大雨冲刷着地面,候在宫门外的青徐看见宫门里出来的人,惊得“哎呀”了一声,连忙上前去迎。

        “公子这是淋着雨出来的?身上怎么都湿了?”

        闻人辞摇了摇头,无声上了马车。

        他垂目注视着自己揽过余香的手,唇间溢出一声情绪不明的笑,神情似是在回味。

        这份沉沦一直持续到马车驶回相府,一丝春寒自再度掀起的帘中刺入,唤回了闻人辞几分的醒神。

        “公子”青徐撑着伞,想先送主子回屋换衣服。

        可主子却径直往花房中去了,他追了两步,终是立在原地。

        这相府中,除了闻人辞,任何人不得出入花房。

        那间花房修在相府东南角,是整个相府里光照最好的地方,花房修得玲珑雅致,里面却只摆着一种花。

        俱是各色的海棠。

        不同品类的海棠竞相绽放,枝软花娇,艳色浓郁、素色清雅。

        闻人辞褪下潮湿的外衫,悠然欣赏着自己精心调养出来的一室美人。

        不等他一一细看过,怀中却掉出一方粉帕,落着熟悉的味道,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托住。

        没有绣花,普普通通的一方粉帕,闻人辞随手碾磨了一下,正想收好,却摸到一手的崎岖。

        他执起绣帕细看,发现上面绣着与绣帕同色的小字。

        明日夤夜,兰台静候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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