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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武家坡》


宋先生要演包青天!

        傅屿迟刚知道这事儿的时候,也是实数的怔愣了下,包青天包公是净角儿,俗称‘大花脸’。

        与旦角儿不同,大花脸脸上要涂着更加浓重的油彩,甚至是五颜六色的,傅屿迟想过宋先生扮大花脸的模样……大概是他见过最清秀的包公了。

        “不是,不是吧,宋先生真要扮演大花脸?演包公啊??”傅逸不可置信的追问道。

        其实他更不敢想象宋秋颜脸上涂满黑白相间油彩的样子,好端端的前面一个清秀的王宝钏转眼变成黑脸包公……反差太大,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傅屿迟:“‘宋先生’你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吗?她是四大行当精通,不过是常驻旦角儿行当,不是只会旦角儿。”

        “这么牛掰的吗?精通……我知道宋先生很厉害,但是精通四大行当的人我还真没见过。”傅逸实话实说。

        照傅屿迟这么一说,傅逸觉得宋先生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首先宋先生走的路子就是别人学不来的,‘宋派’是一半掌握别派,一派又是自己的风格,而且这两半必须端平端正,才是正宗的宋派。

        傅屿迟一笑:“等会你自己看就知道了。”

        《武家坡》是京剧《红鬃烈马》中的一出折子戏,也就是截取薛平贵与王宝钏故事中的一出,这出戏也算是老曲目了,一些不看京剧的人也知道‘薛平贵王宝钏’两个人之间的故事。

        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这出戏,讲得就是薛平贵当了西凉的皇帝,不仅成了别国的王,还娶妻生子,享到荣华富贵闲时想到了他乡的原配妻,就抽了个空回家探望,见到妻子以问路为由,试探对方的贞洁。

        两个人多年未见,一番拉扯后,薛平贵倾诉思恋之情,然后夫妻团圆,当中,薛平贵不曾想王宝钏变成这个模样,还让她以水为镜照照。

        京剧里薛平贵是老生,饰演他的是陈平,所以之后饰演‘陈世美’的也是陈平,陈平是净、生行当两抓,他底子不错,肯下苦功夫,所以这两行当学得上台没问题。

        ‘王宝钏’在苦守寒窑时期,是个贫穷的妇女形象,所以在京剧里她的扮相也是比较素,用的银泡头面,银泡头面通常也是寡居、贫寒的妇女用,戏服也是多半为黑色。

        即便是行头简单的几个角色,宋秋颜也是在上台前,仔仔细细的亲自过一下目,检查一下要上台的演员,不能因为一个人影响整个戏的效果,即便前面《武家坡》所需人数少,就她和陈平两个人,但是‘讲究’这两个字依旧不能落下。

        化妆、穿戴多半是她自己,青姨在旁边打下手,中途傅屿迟照例送来一杯碧螺春,上台前,陈平还紧张的做着深呼吸,除了先前的《霸王别姬》,这出《武家坡》是第二次他和宋先生单独在台上对戏。

        希望能达到想要的效果,决不能拖宋先生的后退,上台的那一刻,他就是‘薛平贵’。

        京剧乐器大锣‘咚咚’两声开台,板声紧跟其中,京胡渐入,音调渐强,其他的快板、三弦穿梭其中,奏成《武家坡》独有的京调。

        “一马离了~西凉界~”

        人未上台,一句熟息的唱词最先响起,紧接着是京剧大锣小锣,鼓点乐器音乐声,‘薛平贵’拿着马鞭踩着点上台。

        接下来是薛平贵的‘专场’,有一段西皮原版的唱词,站在台侧幕布后的宋秋颜眉梢间露出几分满意,比排演的时候效果还要好上许多。

        薛平贵唱完,就是拴马放下马鞭,开始问路,台上就他一人,是台下的演员应答。

        问路,还劳烦人家带话,让王宝钏在武家坡,那坡前领取‘万金家书’,实际上这里是薛平贵试探贞洁的开始,王宝钏此时还未登台,也是闻见其人,先闻其声。

        只见旁边的演员,用着京剧念白腔喊道:“王三姐~”

        演员喊完,大家几乎下意识的看向候场的宋秋颜,那一刹那,他们感觉宋秋颜整个人都变了,就像是有了王宝钏的那个劲儿,那种感觉。

        “怎么~”宋秋颜启唇开唱,音色纯净。

        “你丈夫托人带来万金家书,叫你坡前领取!”

        “有劳~了~”

        嗓音高亮清脆,起伏跌宕,京腔调一层层的上去,如同一层层叠加,一下子吸引住座儿的耳朵,吸引一片掌声,甚至有人安耐不住叫起了好,戏台上空间有限,随着京三胡等等奏声,薛平贵走到一边背过声去。

        “邻居大嫂对我言。”

        一句西皮导板,‘王宝钏’拎着小竹筐篮登台出场,是西皮慢板唱词:

        “武家坡来了王氏宝钏。

        站立在坡前用目看,那一旁站定了一位军官。

        假意儿在此把菜剜,他那里问一声,奴就回答一声。”

        西皮慢板如其名,节奏相对来说较慢,非常考验演员的嗓音,宋秋颜嗓子和身段都是上佳的,唱得那味道,一旁拉琴的曹大爷拉的酣畅淋漓,十分陶醉。

        两人配合的非常默契,有耳力劲儿的老戏迷听出这琴师的真功夫,忍不住激动的探头观望,好久没遇到这么好的琴师了。

        今儿个台下的座儿几乎快坐满了,黑压压的一片,傅屿迟和傅逸两个人站在幕后边儿,看着戏台上的薛平贵嫌弃大姐传话慢,傅逸忍不住激动,兴奋的小声道:

        “哥,期不期待宋先生骂人的样子?这薛平贵和王宝钏,我最爱看的就是这骂人的那段,快开始了!”

        傅屿迟笑了笑:“我倒是更期待包公。”

        宋秋颜在戏台上虚物剜野菜,动作惟妙惟肖,好似真的挖到了野菜,放进篮子里还抖了抖野菜上面的土,实际上手里除了小农具,什么也没有。

        好几段念白的台词,你一句我一句,一来一往,也足够吸引台下人的目光,王宝钏的凄苦各种情绪都被宋秋颜演真了。

        尤其是薛平贵撒谎,称她被卖时,那一声哭头竟让台下听入迷的座儿湿了眼,一些新戏迷听了愈发的心疼王宝钏,为她感到不甘心,一副好牌打得稀烂,分明那么好的身世却为一个渣男苦守寒窑。

        西皮流水,节奏紧凑的唱词一来一往,任王宝钏怎么说,薛平贵依旧往下骗,百般调戏也没用,索性直接掏/出三两三的银子,置于地上。

        “这锭银子三两三,送与大搜做养奁。

        买绫罗,做衣裳,打首饰,置簪环。

        我与你少年的夫妻,就过几年!”

        这几句话直接让王宝钏恼羞成怒,指了地上的银子,再怒指薛平贵:

        “这锭银子奴不要。

        与你娘,做一个安家的钱。

        买白布,做白衫,买白纸,糊白幡。

        落一个孝子的名儿,在那儿天下传!”

        这骂声听得台下的座儿心里畅快至极,薛平贵还在怪王宝钏是贞洁烈女不该出绣房,拿起马鞭,要王宝钏和他骑马去西凉,继续骗。

        王宝钏见到军爷生胆寒,心生机智,骗薛平贵有人来了,投袖动扬起灰撒向薛平贵,避走寒窑,屈身进洞,弯身上锁后又将椅子抵在门后,一连串的动作极其自然真实,流畅又好看,分明什么也没有的戏台,好像也有些什么台下座儿看不见的东西。

        唱词凄苦,句句回怼,两夫妻寒窑相认,王宝钏得知西凉还有个代战,体谅唱道:

        “西凉国有个女代战,她的恩情比奴贤。

        有朝一日登龙殿,她为正来是我为偏!”

        这里突出了王宝钏的贤惠,善解人意,聪明识大体,不让丈夫为难,却让台下的观众看得拳头都硬了,有的人认为在西凉是被迫娶代战的,可是在这一折戏中他薛平贵就是个渣男。

        苦守寒窑十八年,宋秋颜真实的演绎,好似让大家看到了真正的王宝钏,台下的年轻姑娘想想都觉得不值,不过又想到下一出戏是《側美案》,心里好像畅快了许多,没那么难受了。

        直到《武家坡》唱完,台下掌声响彻整个戏园子,叫好声此起彼伏,一些老戏迷听得红光满面,目不转睛的盯着戏台子。

        站在台侧的两兄弟还没回过神来,傅逸举着手机,止不住的感叹:“神了!这演得太好了吧,骂得好爽,此生有幸能看到宋先生演戏。”

        何止是此生有幸,是简直就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傅屿迟一看到宋秋颜下了台,连忙上前帮忙,要赶场。

        《武家坡》有将近一个小时,《側美案》也是同样将近一个小时,因为上一场戏就两个人,《側美案》这折戏的演员老早就化好妆候场,就等宋秋颜和陈平两个人。

        黑脸包公,脸上的油彩要慢慢描,期间傅屿迟一直盯着自己,宋秋颜竟感觉有点变扭,让他先出去,她才好安心下来。

        等宋秋颜化好妆,换上行头,出化妆间的时候,看都没看乖乖守在门口的人,傅屿迟只感觉出来的人很快,黑影一闪而过,好像生怕他看到了什么。

        傅屿迟想起宋秋颜让他出去时的略微变扭的神情,难不成宋先生这是……他紧忙摇头甩掉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连忙跟了上去。

        包青天一身正气的黑色金蟒袍,头戴官帽,如浓墨的黑色油彩,长须胡子肃严不已,穿着厚底靴儿,白色的厚底一尘不染,衣服的水袖没有一丝褶皱。

        《側美案》这出折子戏就是包公审问陈世美驸马,将人送上龙头側,为秦香莲主持公道。

        状纸呈上,到了高能经典名段儿,当场质问陈世美,宋秋颜拉着陈平来到状纸前,从‘驸马爷近前看端详’到‘将状纸压至在某的大堂上’,西皮快板的唱段气场震撼性十足,越听下去,陈平饰演的陈世美心愈发慌张,手忍不住发颤,小细节处拉满。

        傅屿迟看得正入迷,傅逸在旁边问:“宋先生的包公怎么样?和你想象中一样吗?”

        闻言,傅屿迟摇头:“不一样。”

        他以为宋先生是女生,扮出来的包公会清秀许多,结果没想到,是真的没想到,或许他就不该有那样的想法,她是宋先生啊。

        傅逸刚想问些什么,只听傅屿迟道:“我看到一个刚正不阿,正气禀然的包拯,如果不是知道她是宋先生,我恐怕会认不出这是宋先生。”

        他说得是事实,戏台子上的包拯没有半分宋秋颜的影子,只是呈现出一个非常完美的包青天,还有那独特的唱腔。

        这是他哥给的最高的评价,傅逸倒吸一口凉气,别说他哥了,刚才他第一眼看见包公十足的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宋先生。

        戏落,演员还没下台,台下的座儿就嚷嚷着‘再来一个’,纷纷喊着要求返场,叫返场是座儿对京剧演员最好的口碑。

        宋秋颜听见后,更是果断的下台,打算先去换个常服再来唱返场,不然顶着包公的装扮,万一座儿点了个青衣旦角儿的戏,别说听了,看着都变扭。

        “这喊着返场呢,宋先生去哪儿??”傅逸诧异道。

        傅屿迟反问:“难不成顶着包公粗犷的扮相,去唱青衣花旦的戏?”

        经他这一说,傅逸立马想到那个画面,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指了指外边:“可是现在台下座儿吵着要返场呢,宋先生卸妆应该要个十几分钟,总不能空场吧。”

        “当然不能让观众就这么等着,所以,我们上!”

        傅屿迟突然推了傅逸一把,将人推到了戏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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