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呵……好困……”

        翌日，城东茗月楼，几乎一夜未眠的柴靖云找借口支开了灵芝，自己坐在二楼窗前点了一壶茶，轻揉着惺忪的睡眼。

        这里是整个景阳城，江湖人士最喜欢落脚也是消息传遍最快的地方，也不知怎的，今日就零零散散地坐了二十来个人，生意不似三年前红火，大多都聚集在了一楼等着说书先生的出现。

        “姑娘，您的龙井来咯！”

        小二送来茶水，柴靖云叫住他，问道：“小兄弟，我听说你们茶楼有位姓孙的老先生，不知今日可在？”

        “哦，孙先生啊。”小二道：“您来得不巧，孙先生说京城里发生了大事，上午刚离的景阳。”

        “啊……？”

        隔壁桌是个背剑的红衣小姑娘，约莫十五六的年纪，肤白如雪，眉眼灵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正好奇地四处张望着，听到二人的对话，立即将脑袋凑了过来，眸光闪闪地问道：“姐姐也是来找孙先生询问消息的？”

        柴靖云一愣，点了点头，小姑娘随即露出欣喜笑容，上来就抓着她的双手激动道：“我也是我也是！我想找孙先生打听一些几年前的旧事！姐姐我们结伴去京城寻他吧！”

        “啊？去京城？”面对这突然冒出的热情小姑娘，柴靖云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现在的人都这么自来熟，上来就邀人结伴远行？

        小姑娘自报家门道：“我叫冷流光！姐姐你叫什么？”

        “柴……呃，钱黛儿……”柴靖云卡顿了一下。

        “啊？”冷流光懵：“拆钱袋儿？那我喊你……拆姐姐？”

        这时“嘭”地一声惊堂木响起，楼内众人的目光都被一楼大厅高台之上的说书老先生吸引去——

        头发花白的老先生穿着一身白衣，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捋着胡子高声道：“上回我们说到这东方大侠一生行侠仗义，惩奸除恶，却受奸人设计，在风华正茂的年纪命陨云台山，今日，我们便来说说这杀害东方大侠的奸人生前都造下过多少不可饶恕的罪孽与杀戮，又是如何被武林正派杀之后快！”

        楼内掌声雷动，柴靖云却在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时面露惊愕，她微张着嘴，目光还停留在楼下说书先生的身上，有些呆愣地问道：“刚才他说的……是东方月？”

        自己不在的这三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她实在不敢相信，也无法想象，那个竹林偶遇，笑容飒爽，抱剑站在一轮明月下指导她剑术的白衣少侠，会年纪轻轻命丧云台山。

        “先生说的正是东方月大侠！”

        隔壁一桌佩着大刀的紫衣男子悠然抓着把花生，翘着二郎腿道：“杀他那人，正是拭雪山庄的大魔头，柴千山！”

        “你胡说什么！”柴靖云起身，怒拍桌道：“你有证据吗？胡乱造谣！”

        拭雪山庄一直保持着中立态度，也因此被甩了不少黑锅，她早就看不惯这些不分青红皂白就胡乱造谣传谣的人了。

        “呵，证据？”紫衣男子一把摔了花生，起身挡在她们面前，一副不怕把事情闹大的模样，气焰嚣张道：“江湖上谁不知道当年杀害东方大侠的就是那拭雪山庄的大魔头柴千山？我看是你脑子不清醒吧！”

        “你胡说！有人亲眼看见是他杀了东方大侠吗？东方大侠和拭雪山庄无怨无仇，柴千山为什么要杀他？”

        柴靖云最讨厌的就是这些轻易听信传言，不辨真假就去四处传播的人！拭雪山庄这些年独来独往，只因保持中立态度，不掺和黑白纷争，就被无辜甩了多少黑锅？这些天天传谣的人，有哪一个真的亲眼见过拭雪山庄杀害无辜之人？

        紫衣男子狠啐了一口，“魔头杀人，还需要理由吗？！替那魔头说话，我看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人！”

        “你再说一句，姑奶奶砍断你的舌头！”

        柴靖云眸中怒火熊熊，下意识往腰间一摸，扑了个空才想起佩剑早已不在身边，冷流光立即反应过来，将自己的剑抛给了她：“姐姐！借你！”

        闹声引来了茶楼内众人的目光，紫衣男子怒极，也不肯输了气势，拔出腰间佩刀便向猛力柴靖云劈去。

        在冷流光的一声惊呼中，柴靖云把剑一挡，两兵相撞“哐”地一声，她堪堪接下这招，虎口被震得阵阵发麻，踉跄向后连退了两步。

        奶奶的！

        她气得差点吐血，现在内力尽失，险些连剑也握不稳了！

        “拆姐姐！”冷流光立即从后方扶住她，安慰道：“没事儿！我帮你！”

        “呵呵呵。”紫衣男子发现柴靖云险些没接住这招，便宽了胆子，提刀冷笑着朝二人走来，“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子也敢顶撞你爷爷？敢为拭雪山庄说话，今日不把你们打到跪地求饶，爷爷我就不叫向天笑！”

        说罢狰狞着眉眼便向二人劈来，冷流光年纪虽小，脸上却无丝毫惧色，迅速从柴靖云手中接过剑挡在她的身前，看似纤弱的手一把擒住了紫衣男子持刀挥来的手，同时一掌劈向其胸口，紫衣男子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刻已被击飞至数尺之外，撞倒一片桌椅。

        柴靖云目瞪口呆，不想冷流光看似娇俏，个头不高，却有如此神力。

        怪不得她如此没有防备心，上来就敢邀陌生人同行。

        这一般人根本打不过啊。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边紫衣男子疼得呲牙裂做，手扶胸口狼狈地扶着桌椅爬起来，往地上啐了一口，不服气道：“柴千山作恶多端，人人唾弃，死了那么多年还有人替他说话！”

        他自知不敌，连滚带爬地逃离茶楼，不忘一边大骂：“今日我向某人杀不了你们，来日定有其他江湖义士取尔等之命！”

        热闹散场，围观的众人逐一散去，冷流光赔付了掌柜桌椅的钱，收剑回身，正对上柴靖云茫然的目光。

        “姐姐？”她不解地一歪头。

        “方才那人……他……他说什么……？”

        “他说来日定会有人来取我们性命……哎，你别听他胡说！我保护你！”

        “他说……柴千山……死了……？”

        柴靖云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唇色些苍白，她垂下头，想着紫衣男子离去时留下的话，摇着头颤声道：“不可能……不可能……”

        她上前用力抓住冷流光，抬头时眼中已满是泪水，求助似的问她：“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柴千山他到底怎么了？”

        冷流光吓了一跳，有些不明白她的反应为何如此之大：“其实我来找孙先生也是为了这件事情……”

        她道：“三年前东方大侠死在了云台山，云中城的城主萧怅意，也就是现任武林副盟主，就一口断定是柴千山干的，带了几个门派，一夜之间杀尽了拭雪山庄满门。”

        咚地一声，柴靖云身形一晃，仿佛听到了天塌下来的声音。

        不可能……不可能……

        她明明去过拭雪山庄，那里明明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我要去拭雪山庄……我要去拭雪山庄……”

        她失了魂般地后退两步，要往茶楼外去，冷流光一把拉住她，道：“我的马就在外面，我送你去！”

        寒风凛冽，一片枯黄的残叶轻旋着落在墓碑上，柴靖云抬手拂去，指间停留在冰凉的石之上，久久不忍收回。

        抬眼望去，曾经碧草连天的后山，如今碑石林立，碑上所刻之名，尽是最为亲近熟悉之人。

        刺骨的冷风吹在泪痕交错的脸上，像刀割一般地疼，可纵使再疼，也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

        她面色煞白地跪坐在柴千山的墓前，双眼因哭过而显得红肿，额头抵在墓碑上，轻抚着上头所刻的名字，想喊一声爹，微微张了口，却无力发出半点声音。

        本以为……本以为还有机会再见一面……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她闭上双眼，泪水顺着旧的泪痕落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撕裂揉碎，痛到全身颤栗，无法喘息。

        “姐姐……”

        冷流光想起自己的娘亲去世时，她也曾这般悲痛过很长一段时间，便到她身侧跪下，手轻搭在她的肩上，抿了抿唇，安慰道：“我爹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子，一直一直陪着我们的。”

        “不好了不好了！！”

        灵芝慌慌张张跑到宋家药行，终于找到正在账房核对账簿的宋知谨，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大气，模样急得就快要哭出来了：“姑爷，大事不好了！小姐不见了！”

        宋知谨闻言合上账簿，问道：“发生何事？”

        “呜呜呜……”小丫头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看好小姐，这下把人看丢了，心里急得不行，老爷夫人一家都去了邻城探亲，现在她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跑来求助宋知谨。

        她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抽噎道：“我本来和小姐去了、去了茗月楼，小姐突然非要吃云桂坊的桃花酥，就让我去买，可我回去的时候，小姐她就、她就不见了……！我好怕她、我好怕她寻短见啊！呜呜呜……”

        “……短见？何意？”宋知谨微微皱起眉头。

        灵芝眼神闪躲，不知在害怕什么，抹着眼泪一抽一抽吞吐着道：“我怕、我怕她是知道了今儿下午京城传来的消息，新科状元贺从轩命丧火海……小姐……小姐前段时间，还、还为这贺从轩投河寻、寻过短见……”

        说道这里，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好怕小姐又想不开啊！姑爷你快帮我找找小姐吧！！”

        她没有直说，但宋知谨也立刻明白了这话中的意思，来不及去惊讶钱家小姐和命丧火海的新科状元有过一段，立即拿起纸伞，吩咐手下的人一同出门寻找。

        昏暗的天空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轰隆”一声雷响，瓢泼大雨从天而降，瞬间打湿了石板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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