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卖猪汉群殴莫耀祖 草根儿人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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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关南半段是棉、纱、布、毛皮之类,北半段是牲口和猪羊之类。
这边牲畜的粪尿味很大,银子的流水也大,巡检所便设在北关,莫耀祖的店也开在这里。
这天,莫耀祖将各路商贩归拢妥当,帮着巡检所税吏验货、办税讫,忙到日出三竿才闲下来。
想起一个常来倒腾牲口的朋友,托他给寻只好公猪仔,便在猪市停留了一会儿。
那些卖猪的穿着麻片儿,或蹲或站,面前摆着猪笼。
莫耀祖看上一只黑身、短嘴儿、花尾巴的小公猪,主人却不在。
便问旁边一个三、四十岁,黑瘦的卖猪人,“主人哪里去了?”
瘦子道:“南边买馒头去了。”
莫耀祖望了望,卖熟食的在靠近十字街的地方,有半里远。
便问:“他这猪咋卖。”
瘦子道:“他留话是二钱一分一只。”
莫耀祖:“我要这只,你跟他说一声,一会儿过来给他银子。”
说完,从猪笼里拎出小猪抱怀里,往北去找他朋友。
瘦子认得莫耀祖是这行市的巡检,便应了一声。
莫耀祖走后,瘦子又发了会儿呆,见那卖猪人边往回走,边大口撕咬嚼着馒头。
背着猪笼走了几十里,又街上蹲半日,早已肚空,不觉眼馋。
不等那人走到近前,便迎上去,“回来了,你看会儿,我也买吃食儿去”,说着颠颠儿地往南去了。
来人五十多岁,中等个儿,一身麻衣,鹰鼻、鹰眼、阔嘴。
站在猪笼后吞咽着馒头,眼睛踅摸着行人,看有没有想买猪的,低头见自个儿猪笼里少了一只,寻思了一下,看旁边其他卖猪的不由一愣。
一个小伙儿正一手握着小猪的后腿儿,另一手托着肚子让买猪的看,黑身、短嘴儿、花尾巴。
抢步过去,一把夺过猪仔,“我看看,这像是我的猪。”
说着用手在小猪尾巴处比了比,大声骂:“一点儿没差,就是爷的猪,你个狗东西。”
骂着,一手将小猪挟在臂弯,一手攥拳打向年轻人。
年轻人连声说:“大爷,那是我的猪,你如何过来就抢。”
旁边的人忙拽着劝阻。
老汉回身把猪放进自己的笼里,余怒未消,起身又往年轻人这边打来。
年轻人边后退边分说,“大爷别生气,那真是我的猪。”
这时莫耀祖抱着那只小公猪回来了。
原来他只道朋友那边分不开身,就顺便把猪仔带过去,可朋友却变了主意,要买只小母猪仔。
他只好再把猪送回来。
那年轻人冲老汉喊:“大爷,那不是你的猪么。”
旁边的人都说:“是他拿走的,你错怪人家后生了。”
老汉有些羞恼,劈手夺过莫耀祖怀里的小猪放笼里,把那后生的猪拎出来放还回去。
又起身挥拳奔莫耀祖打来,莫耀祖边躲边解释:“说好的回来给你银子。”
老汉哪里肯听,边挥拳边骂:“日你娘,悄没声儿地就把爷小猪抱走,你本事不小。”
莫耀祖虽是个罗锅儿,力气却大。
边躲着老汉的拳头边喊:“大叔,你听我说”,胳膊一划拉,老汉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谁知卖猪的后生骂开了,“日你娘,你打他个老汉算何本事,有种来与我打。”
几个卖猪的一哄而上,把莫耀祖围住,你一拳我一脚打起来。
赵俭刚过了十字街口,看这边打起来了,加了一鞭赶到,他是个不怕事大,越有事越来精神的人。
谁知到了近前,却是莫耀祖正被一伙披麻片儿的人围殴,在小红马上拐棍一指:“冯五,给我打!”
冯五不明就里,问:“打谁?”
赵俭:“打披麻片儿的。”
冯五平时就怀揣着利刃,是个逞凶的人,二话不说上去拳打脚踢。
他那拳脚是真下狠劲,卖猪的几个哪里是他对手,瞬间被打得屁滚尿流。
莫耀祖忙拦道:“罢了。”
谁想,那卖猪的后生却是不让,与冯五扭打成一团,冯五性起,一手往前支着,一手从腰间拔出短刀。
边上的老汉看见,抄起挑猪笼的扁担抡向冯五。
突然一个黑影冲过来,把老汉撞得踉跄出去,又撞向冯五和那后生,两膀较力将两下分开,俩人愣愣地看着他。
来人身穿洗得掉色的刑捕比甲,手里“哗”地抖出铁链,指着几人吼道:“谁再动手,先到衙门去吃顿大板。”
赵俭哈哈笑了,“大哥,你来得正是时候。”
王进福问:“怎么回事,你俩为何都在此打斗?”
莫耀祖边上说:“大哥、二哥,没事儿,都是误会,这些猪倌儿误认我偷了他们猪。”
赵俭打趣道:“你不是给官府当巡检么,如何改偷猪了。”
这时买馒头的瘦子回来,“这是咱北关的莫巡检,在这里咱们都听他的。”
那后生连连道歉。
莫耀祖咧嘴笑着,对那老汉说:“大叔,方才是想买你只公猪,又改主意了,想要只母猪。你挑只好母猪儿给北边卖骡的黄大哥送去。”
老汉道:“我老汉狗咬吕洞宾,错怪了好人。向你赔个不是。你来挑猪,看上哪只我给他送去,少收一分银子。”
莫耀祖:“你不是二钱一分银子么,该咋收咋收。我在南面那个棉纱店,你们有急事或弄不清的找我。”
冯五气哼哼地收了短刀,站到赵俭旁边。
老汉抱着小猪往北边送去了,莫耀祖长舒一口气,“我说今日一起炕心里就美滋滋儿的,太阳又亮堂,原来是大哥、二哥一起到了,走,兄弟好好请请你们。”
赵俭嘿嘿笑道:“你还美滋滋儿,若不是我来,你不定被一伙卖猪的打成何模样。”
莫耀祖:“若不是二哥与这位兄弟出手,我确不知该如何与他们了结,他们当时又不容我说话。不过挨他们两下也无妨,顶多青一块,倒是这位兄弟手脚重,我生怕把他们打坏了。”
冯五虽有些看不起这个罗锅儿,但人家是赵俭的好兄弟,又是开店又当牙纪的,不次于自己,脸上的横肉绽出笑容,没作声。
进了南关的一家酒馆儿,四人坐下点菜上酒。
王进福:“耀祖,玉环又带娃又照料店,爹娘腿脚也不行了,照顾不上你。你若不回脚店,便到我家里去睡,好歹你嫂子能做口热乎饭。”
莫耀祖:“要不脚店再起两间房,大哥你与大嫂和阳儿搬到脚店去住,有你们在,我这边守着店也踏实些。城南和城东与刑捕衙门远近都差不多。你现住那院儿让兄弟说,也比脚店强不了多少。”
王进福:“还不都是个念想。爹娘舍不下那店,其实一年也挣不下啥。我现住的院儿,原是张老伯与荷儿住的,我再替他们守几年。实在不行,你花点儿银子,雇个小厮帮着守脚店,有啥事也好给你我报个信儿。”
赵俭道:“买小厮记着也算我一份。”
冯五举杯道:“我听出来了,三位兄长原是一家人,小弟敬三位兄长一杯”,说完一饮而尽。
赵俭嘿嘿笑道:“我三人不说天南地北,出处也各不相同,还有嫂子、玉环妹、荷儿,我们怎的就凑到了一起。”
王进福:“你忘了,还有个莜儿义妹。”
赵俭看着莫耀祖笑了一下,“吕秀才虽说是大户,却也眼里有咱们,年年送对联儿,说是值一两银哩。我和大哥门口贴一两银的对儿,冯五你说奢侈否?”
莫耀祖:“我还是办喜事又见过的。”
赵俭:“耀祖店里、行市都离不开,明日大哥点完卯,寻个由头早些出来,咱俩去吕府看看莜儿婆媳。”
莫耀祖:“那大哥、二哥就代我捎上一份心意,莜儿自然也是我的义妹了。”
几人正说着,一个公差模样的人大步跨进来,眼睛巡视到这边,走过来向着莫耀祖作礼道:“眼前可是莫爷?”
几人一时发愣,莫耀祖坐着拱了下手,“正是在下,差爷有何事?”
公差道:“户房钟大人着小人传莫爷到户房衙门去见,有事相谈。”
莫耀祖:“何事召在下?”
公差:“小人不知。”
赵俭道:“钟大人我识得,户房副主事。让何时到?”
公差:“大人说今日尽快去见。”
公差走后,赵俭道:“若是对耀祖不利,公差立马就带人走了,想来是官家的事情要问询。”
莫耀祖:“前些时日,钟大人唤我去,往我店里摆了几十架纺车,官家补贴卖给纺纱户,卖完便让我去作坊取。我当时说,若官家多补贴些织机就更好了,想必是这事。”
莫耀祖别了两位兄长,匆匆赶到钟大人面前。
钟副主事直接问:“耀祖,你那店每月进项多少。”
见莫耀祖犹豫,加了一句:“官家有事要委于你,你与我说实话。”
莫耀祖听钟大人喊自已“耀祖”,搓着手指头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人,刚开业时,买卖不开张,亏钱;慢慢地一个月能进一、二两;再后来三、五两;眼前一个月能进十几两。”
钟副主事:“你那店总共值多少?”
莫耀祖:“大约五、六百两。我自己的全部,还有朋友先放这里的货。”
钟副主事靠到椅子上,手摩挲着扶手,“我要派你个差,往陕西至少半年。你尽快准备,我们一起动身。”
莫耀祖听得一惊一乍,“大人明示小人,究竟是何事?”
钟副主事让看座,莫耀祖屁股小心地放到椅子边上。
“耀祖,一言难尽。平阳府本是我朝江北首富,每年向朝廷、边关纳粮三十万石,向外布政司和州府输铁三十万斤,出兵丁、徭役无数,纳税银数十万,是朝廷倚重的府。知府大人肩担沉重,我这么说你明白么?”
莫耀祖听着还是有些糊涂。
钟副主事又说:“以上开支年年在增,而平阳府粮产却难再增,这几年府库捉襟见肘,加之流民纷来,平阳府已难以维继。”
莫耀祖心道,与自己棉纱店曾经的一样,官府手里没银子了,但自己去陕西又能做什么?
钟副主事:“知府大人兴冶铁、挖石炭、促纺织,力图挽回平阳府局势。当务之急,是将我平阳所冶之铁尽快卖出去,越快越好。你便是我与邓知府选的人,将与我同赴陕西,完成此事。”
莫耀祖听明白了,这是要自己跟着官家去卖铁。
“大人,小人离不开啊,东外城的店一停,这几年小人就白干了;家中孩子尚幼,二老年事已高,又有脚店要看,我一走,内人无力顾全。”
钟副主事身子往前倾着,“你每月十几两的进项,以十五两计,如数补偿。五、六百两的存货积压折成利息,月三两余。你也可寻个人替你照看生意,利息照算。随我期间,和我一样领双份酬劳。至于你家眷,我可派役夫每日到店照料,到你回来为止。”
莫耀祖低着头,心里发着愁,不知如何应对。
钟副主事道:“一边是你家眷,一边是我和知府大人;一边是你的生意,一边是平阳府的困境。我说过,你的家人和生意我都补偿,只要铁卖出去,什么都好说。耀祖,你还要怎样?”
钟大人话说到这份上,莫耀祖没办法拒绝了。
便道:“大人抬举小人,且容小人几日,把生意和家里安顿一下,便随大人去。”
莫耀祖在南关买了些糕点、熟肉,直接往明德门外脚店去了。
进了院子却见赵俭带着一个小厮,在客堂门口与袁大叔说话。
原来,晌午喝酒说脚店想雇个小厮,自已去见钟副主事时,赵俭已把人寻好了。
玉环与袁大婶闻声也都出来,袁大婶自玉环生了娃,居然一天天地好起来。
“你二哥带了个小帮工来,说是你们三个的主意”,袁大婶说。
莫耀祖呲着板儿牙,“二哥真是及时雨,我正要说去寻,便已带来了。”
赵俭嘿嘿了两声,“你往钟大人那里,我与大哥也分开了,就手牙行里转了转,碰上这半大小毛头。管吃住,一年一两五,玉环你也过来看,行不行。”
莫耀祖仔细打量,见这孩子身子单瘦,戴着破唐巾,山风吹的脸颊红还未褪去,问:“你叫啥?”
“关锁。”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关锁红着脸哼哧着回答。
关锁是灵石县山里人,爹娘早亡,跟叔叔长到十三岁。
眼看相互都没什么指望,叔叔把家里的一把铜钱都给他装上,“跟我在这山窝窝里一辈子,你连个媳妇也讨不上,咱家便绝后了,你到山外寻条活路去吧。若有后,一定要随了咱家的姓。”
就这样七拐八绕,到了东外城,想找个吃饭的下家,恰被赵俭遇到,带了回来。
莫耀祖从草纸包里抓出几块糕饼递过去,“关锁,你先吃,我们有事说。”
满屋都是他儿子的尿骚味儿,这味儿让他满心欢喜。
莫耀祖把纸包往炕上一撂,便去摸儿子的脸。
袁大婶小声乐着,“今天睡得少,刚睡着,你莫弄醒娃。”
莫耀祖出来,关锁已拎着扫帚打扫客堂。
与赵俭进了玉环的屋,莫耀祖说:“户房钟大人派的差,我得离开平阳府,少说半年……。”
赵俭:“耀祖,大人亲点你的将,咱们要识抬举,这是官家的大生意,没你亏吃。”
莫耀祖:“只是东外城的生意断了太可惜。外人靠不住,动一下歪心思,几百两带着跑了,咱毫无办法。”
赵俭:“实在无人,让大哥替你盯一盯,好歹主顾别断,半年后你一回,一切照旧。”
莫耀祖心里头绪多,一时理不清,“今日我把脚店这边安顿了,明日我俩和大哥一起捋一捋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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