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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王一德逞能闹粮库 惹官家意…


  王一德原想到单府后,跟老爷鞍前马后,吆五喝六,如平日里街上看到大户老爷的随从一般,趾高气扬地显威风,他自信以自己的机灵能混个人前显贵。

  谁知一入单府,连员外的面儿也只见了一回。

  还是去找管家肖正良听候差遣的时候,恰单老爷正要上马车,车倌儿已坐在辕上,两个随从一个掀车帘,一个已摆好了板凳。

  肖正良躬身道:“老爷,这是刚来的王一德,帐码算得好,先到驮队去跟着行走。”

  王一德忙上前作揖道:“王一德拜见老爷。”

  单员外身材魁梧,黑青的方脸、大环眼,眼皮扫了他一下,对着肖正良,“知道了”,转身钻进了车里。



  单员外的马车骨碌骨碌响着远去,王一德的心就像树上的落叶,飘飘乎乎地下沉。

  肖正良背手眯眼看着他,“你先去驮队,跟着赶赶驮,记记帐,凡出库、入库之数不得出差错。干好了,老爷自然会赏识你,我也会提携你。”

  王一德问:“蒋武兄弟何在?”

  肖正良:“他跟帐房霍州催帐去了。”

  王一德:“过几日,我请肖爷和蒋武兄弟喝酒。”

  肖正良笑着摇摇手,“你看我这里忙的,等闲下来我请你。”

  王一德从此过上了五更起来赶驮,夜里睡通铺的日子。

  讲的是管吃管住,一个月一两例银,说好年底人人有赏,但离年底还早着呢。

  肩上背着褡裢,装着纸砚,交粮的时候别人一斗一石地喊着,他在边上记数,收粮的人跟他的数一对,写一张收讫交给领头的,也没他什么事。

  他心里怨着,老子在南关好歹也是手拿折扇、穿绸缎的人,到这里却成了脚夫。



  孙美娘把自个儿煽动到此,原来就是干这个,再捱几日,若无出头希望就走他娘的不干了。

  狗屁单员外,你家银子多又不是我的,犯不上在这里与你做牛马。

  这一日,自平阳城动身,十辆马车、十匹骡,一共七十石谷子出发。

  行了两日,第三日快晌午时,到达霍州粮库都已人困马乏。

  王一德的心气也忍到了头,却不想管库的小个子、小黑脸儿的小吏说,秕谷太多要扣一成的损耗。

  驮队领头的叫二虎,追着说好话也不管用,一开始王一德心道,随便你扣多少都与我不相干。

  又累又饿又渴,便躺到粮车上打盹儿。

  等来等去,都过了晌午,那小吏就是坐屋里不出来。

  二虎是个白面方脸的大个子,此时搓着手,外面转圈儿没办法。

  王一德火性起来,心道:合着来这里两头受气,老子回去不干了。



  便从粮车上跳将下来,将半掩的粮库门“哗”地一声打开,向同伙喊:“千辛万苦运来了,断无再拉回去的道理。弟兄们听我的,他们不给量,咱们自己量。”

  这些脚夫常年结伙跑外,有单员外的倚仗,在平阳城行走都是横冲直撞的。

  一听他诈唬,便呼啦一下把粮口袋搬进去,一斗、两斗地高喊着往粮囤倒。

  那小吏跑出来大喊:“住手。”

  哪里止得住,又怕王一德一伙把数搞乱了,边大骂道:“大胆刁民,坏官库规矩,乱官库次第,想蹲大狱啊?”

  招呼守库的差役过来制止。

  本来有四个守库的差役,恰有两个临时派差不在,剩下的两个端着水火棍跑过来,比划着驱赶。

  王一德迎上去,头往前一伸,叫道:“来,你敢打,爷就敢受。”两个差役端着棍愣在那里。

  王一德骂道:“你两个小衙棍知道否,这是单员外的粮,平阳府城都平蹚,敢在我们面前耍棍。若伤到我等一根毫毛,要你俩倾家荡产。”

  那小吏呛道:“单员外我自知道,那也得守入库规矩。”



  王一德狡辩道:“我们只守官府的规矩,不守你的狗屁规矩。”

  一边向同伙喊:“快些量,莫听他胡说。”

  小吏气得抢过差役的水火棍,横在手里往外推王一德一伙,却被王一德一手拎过推到门外。

  小吏一跺脚,“你等着。”又对两个差役道:“莫让他们走了”,跑出找人去了。

  王一德一伙深一下、浅一下地量着,胡乱把谷子倒进粮囤。

  王一德四下瞅了瞅,那库吏写讫据的纸笔、印签就在旁边的桌上,过去蘸了蘸笔,歪歪扭扭将自平阳城出库时七十石的数写上,自已盖上了印签往怀里一揣。

  “你们量着,我喝酒去。”

  说完,王一德丢下众人出了粮库,寻了一家小酒馆,摸出一个银瓜子,靠门口桌子要了一盘烂肉、一壶酒,边吃喝边气哼哼从门里看着粮库门口。

  库吏和副主簿领着十来个带刀棍的衙役匆匆跑来,喝令停下,一看只剩几口袋还没倒进库里。

  副主簿骂道:“猖狂刁民,还没王法了,把带头的给我拿了。”



  看库的两个差役说:“带头的出去喝酒了。”

  库吏迈着小短腿儿,领着人往酒馆这边跑来。

  王一德见衙役带刀过来,慌忙躲进茅房里。

  这边有三两家小饭馆,库吏和衙役寻了一遍,不见王一德,骂骂咧咧回去了。

  副主簿看粮既已入库,又看了石数是七十石。“石数准吗?”

  两个守库的差役道:“老爷,那个挑头儿的自个儿写了,盖了印签揣上走了。”

  主簿骂道:“你们怎的这般废物,手里的棍等着挑土哩?”

  副主簿瞅瞅这十几个人,寻思着该如何处置。

  这里的粮不过是暂存入库,再发往军营或向上交粮赋,自己是过路财神,入的时候多扣些损耗,自然库里便有了节余。

  交粮的粮商有大有小,单员外也是见过,但他财大气粗,有所倚仗,表面上对自己客气,却没给过任何好处。



  无论怎样,这件事不能这么算了。

  若都拘到衙门里,怕是有点儿过,弄不好自己便与单员外对上了。

  想了想,命衙役把车队领头的用铁链拴了,带回衙门。其他人录下姓名、住处,摁了手印放走,听候传唤。

  王一德在小酒馆的茅房里呆了会儿,回到桌前继续留意着粮库门口。

  见车和骡子都出来了,便又去茅房脱了破青绸衫,只穿短衣出了小酒馆儿,远远地瞄着车队的方向去汇合。

  脚夫们见他回来,有赞他有胆量、有气魄的,有说他莽撞惹事的。

  王一德:“你们说甚鸟话,爷回到平阳城,把这收讫交了单老爷,不干了。日日风里来雨里去,还得受鸟人的鸟气,哪如我自己找银子的日子逍遥。”

  想起孙美娘,心里恨恨道:这个骚娘们儿,害我受苦,我要她好好补偿。

  回程空车,每辆车后拴一头骡,人坐在车上吃干粮。

  王一德吃了肉、喝了酒,躺在车上昏昏睡去。



  第三日中午,一回到平阳城,王一德便揣了交粮的收讫去找肖正良。

  肖正良一身嫩绿的白斜领绸袍,腰系黑丝绦,头戴六瓣帽,脚穿粉底皀鞋,正坐在案后,一手执笔比划着。

  见王一德披着破绸袍进来,“一德兄弟,我正要找你们。”

  王一德怀里抽出那张纸递过去,“肖爷,这是交粮的收讫,我不干了。”

  肖正良上下打量着他,“老爷正要我查,是谁打了粮库转运史,出了何事?”

  王一德撇嘴,“无人打他,他不收粮,我强让他们把粮收了。我们刚回便来找你,单老爷却已先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肖正良:“你们还未到,人家霍州署衙的公文已快马送到,户房把老爷请去说事。回来便要我查清是谁打了管库的,让去见他,想必就是你了。”

  王一德:“我就是给咱交了粮,没打人。我也不干了,还见什么单老爷,把这月的例银给我结了,去泡个澡。”

  肖正良眯眼笑道:“你是嫌这差事苦累,例银又少。你是我点头进的单府,有时机自会关照你。”

  王一德:“如此何年是个头?你看这破衣烂衫一身土,被市面儿上的兄弟看见笑话。”



  肖正良:“我刚来时与你一样赶驮,翻山越岭去过大同,也得扛大麻袋。哪有说一来,无缘无故便干体面又得银子的好差?我劝你忍些时日,只要有能为,总会有出头之日。”

  王一德听了有点儿犹豫。

  肖正良又道:“即便你真要走,眼前出了事,老爷问话,你得说清才能走。听我的兄弟,立马到老爷跟前说明白,回来再定夺。”

  王一德问:“我到哪里去找?”

  肖正良:“就咱这院,往里走的内宅。”

  出了肖正良的正房,西墙又是一个大门,里面还是个与外院同样大小的四合院,有几个戴网巾、短打扮的后生正抱着胳膊晒太阳。

  见王一德进来,一个问:“你找谁?”

  王一德:“我找单老爷说事。”

  “单老爷让你进来的?”后生盯着他问。

  王一德有些不耐烦,“肖管家说,老爷让我进来见他。”



  那后生跳下台阶,“你等着,我去禀告老爷。”

  说着又往里走。

  这院的西墙又有一门,跨上台阶回头问:“你叫什么,做何差事?”

  “王一德,往霍州送粮的”,王一德心道:“真他娘的麻烦,不就是个粮贩子嘛,我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片刻,那后生站台阶上向他招手。

  王一德一进门,眼前豁然开朗,比外面两个院子大了几十倍,只见假山水榭,垂柳掩映。

  坐北向南三间高大瓦房,与瓦房相连的西面是二层带廊檐的楼房,前后错落着,直到远远的西墙根。

  那后生把他引到瓦房门前,向里道了声:“老爷,人到了。”

  王一德进去,单员外身着玄领锦蓝袍,靠在太师椅上,青黑大方脸,大环眼铜铃般瞪着他。

  边上一个精干的中年人,黑衣短打扮,打着绑腿,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王一德拱手作揖,“老爷,王一德来见。”

  心道,想必是我得罪了官家,这是要问我的罪。我为你家交粮,你看着办。

  单员外打量了片刻,“你交粮时与他们闹将起来了?”

  王一德垂着眼皮儿道:“是他们刁难我们,要扣一成损耗。又累又饿,我忍不下,便强把粮倒进去,这是收讫。”说着怀里抽出那张收讫,双手递过去。

  单员外接过瞅了一眼,往后一靠,似笑非笑点着王一德,“户房已向我告了你的状,你居然自己写交粮收讫。”

  王一德抬眼皮,心里猜测着单员外,不知是何意思,觉得不像要训斥自已。

  “那库吏不让入库,往囤里倒时弟兄们着急,量大了。出粮时都是有数的,我又没多写。七十石已入了库,难不成官家还不认帐。”

  单员外盯着他,“你惹了事,二虎现被押在霍州牢里,我得费口舌把人要出来。霍州署衙的公文连夜送到府城,看我面儿上报到户房,若报了刑房,此时怕你已被拿狱里。”

  王一德一听,心道:莫非不想给我例银了?还是想让我赔?老子只有一条命。

  单老爷虎视眈眈,边上那个人也眼露锋芒看着他,王一德有些心怯。



  见王一德低着头,眼睛余光瞟着自己,单员外哈哈大笑,“你也给我涨了气势,我单府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拿捏的。”

  王一德一听,又夸了自己。

  抬头道:“一德入老爷府中时日不长,道中规矩不甚明了,老爷多指点。”

  单员外对他点点头,“你去找肖管家支二两银子,泡个澡,添身干净些的衣裳,以后就在外院儿支应。”说完,摆手让他出去。

  王一德心中暗喜,自己这是要否极泰来了。

  肖正良在自己屋里向王一德拱手笑道:“恭喜老弟。我方才说的如何?单老爷是慧眼识珠的人,你好好听差遣,总有你的好处。日后就听我的,不会有错。”

  王一德问:“老爷让我到外院支应,外院在哪里?”

  肖正良:“就是我这个院儿,给你寻套铺盖,今日起你不用再去驮队了,平时住这里,无事晚上便可回家。”

  王一德心里一下豁亮了,“今日遇到好事。待我泡完澡,换了衣裳,晚间请肖爷、蒋武兄弟赏光,庆贺一下如何?”

  肖正良笑道:“好。老弟人逢喜事,肖某自当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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