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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两布衣生意陷困境 莫耀祖…


  除夕的街上,家家门口挂着灯笼。

  半大的孩子们成群结伙,拎着纸灯笼,你家进、他家出,不时点着个小鞭儿扔到青石板路上,嘻笑声夹杂着噼啪声。

  卖熟食的早关门了,只少数卖零食和糕点的店铺还开着。

  奚富贵和赵贵走在略显空旷的街上。

  奚富贵抱怨,“买包熟肉都不能,怎的饭馆都关了。”

  赵贵道:“人家这时候老婆孩子围着桌儿喝酒、吃饭,谁像咱俩这样哩。”

  买了二斤糕点、一瓶酒,两人炕上对坐,填饱肚算是过年。

  奚富贵道:“我看了,别人的画儿比咱花样儿多。我这一百两明年再做它十套,咱二十套画儿,每样少印些,价钱卖高些,肯定比今年挣得多。”

  一开春儿,暖阳照着平阳府。汾河岸边的冰雪三两日便融尽,岸边的草儿片片地冒出来。

  奚富贵没有卖房,中人都找好了,临了却又反悔了。



  这院子虽破破烂烂,可爹娘暖暖的心思都在这里,他要留着它。

  他暗想,哪一天花掉了最后一分银子,就饿死在这院里。

  于是让赵贵做了保,也去木刻画作坊做杂工。

  跟着车去收枣木、破板,凡是用力气的地方自然是他与赵贵干。

  每月干巴巴一两银子,一厘不多,偶尔两人喝顿酒,一文不剩。

  怕自己忍不住乱花,那一百两本银去倾银铺吹成十个十两的大锭,挖个坑埋在赵贵家,赵贵这个人老实,他信得过。

  五月刚过,作画、刻画的师傅们便开始揽活。

  作坊里挂着画匠们的画儿,诸如门神、招财进宝、福寿图、西施图、孝子图、八仙图、麒麟送子等等,让客商选。

  奚富贵与赵贵挑花了眼,最后选了十幅,定师傅,讲工银,买纸等等,忙个脚不沾地。

  进入腊月,雇了六个师傅印画,二人轮流去盯着,一下印了两万多张。



  二人各背几百张,兴冲冲往东外城。

  今年雪少,阳光天天明晃晃照着东外城,各处都挤满了客商、摊贩。

  奚富贵看南关的人多,刚摆开,便有店家出来轰他们走,说挡了人家的店门。

  无奈二人挪到北关,挨着牲畜市的南端,人少的地方摆开。

  有那卖了猪或羊的经过时挑几张,每日卖出百、八十张的,二人掐指算着,照这样卖下去,开春也卖不完。

  奚富贵道:“莫不是百十两要丢水里了,如何今年便卖不动了?”

  一时慌了神,愁眉苦脸没有办法。

  这一日半前晌,牲口市上的人少了些。一个高个儿、驼肩,穿青色绸袍、系黑丝绦的人过来,驻足看了一会儿。

  赵贵凑过去,“这位大哥,挑几张,买多了便宜。”

  来人是莫耀祖。他见这两人在他店的斜对面,天天摆摊卖画,一副愁眉苦脸模样,出于生意人的习惯,顺便看个究竟。



  莫耀祖端详了片刻,“兄弟这画儿要在往年还卖得动,今年则不然。”

  奚富贵也凑过来,二人呆呆地听着。

  莫耀祖接着道:“二位注意否,今年百姓手里有银,集市的东西卖得快。”

  奚富贵丧气地说:“都卖得快,就我这画儿卖不动。”

  莫耀祖上下打量了奚富贵几眼,“你卖画的,应知甚样的画好卖。”

  奚富贵问:“何样的好卖?”

  莫耀祖手指着,“自然是着色画好卖,你这光是套色,怎比得过人家?”

  赵贵见此人是行家,便诉起苦来,“不瞒兄台,着色画本儿太大,我俩那点儿本银连一万张都画不了。套色画儿印二万张,便宜卖出去,多少还能赚点儿。”

  莫耀祖惊讶道:“两万张?恕在下直言,在这东外城,今年怕是不好出手。”

  奚富贵看此人衣着、气势像见过世面的,拱手作揖,“看兄台是做大生意的。我二人凑了身家,制印了两万张,当下已走投无路,兄台能否指条出路?”



  莫耀祖笑了一下,又低头打量着画儿,“出路可不敢说,生意上的事变数大,说不定去外地能卖得动。”

  赵贵咧嘴苦笑,“我俩一回背几百张,即便外县能卖出去,来回跑又何时能卖得完。”

  奚富贵阻止道:“你先别说话,听兄台说完。”

  莫耀祖看二人确是初入生意行,若这次赔掉了,怕是一辈子也翻不了身。

  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二位这么多画,只能等客商成批买走,在东外城怕是不行。你俩不妨运到风陵渡口,等陕西、河南办年货的过路客商,他们进的货多,一家要你千数张,或许能在年前都出了手。”

  “风陵渡?”二人同时张大嘴巴。

  风陵渡只是二人听说过的一个地名,长这么大,奚富贵就来过平阳城,赵贵去过浮山县的舅舅家。

  莫耀祖一想,此时张德柱应正需要一批年画在手。

  “这样吧,你二人雇车,将画儿运到风陵渡,找一个叫张德柱的人,请他帮忙,比你二人这样容易些。”

  赵贵:“张德柱是何人,他如何认得我们?”



  莫耀祖:“你们说我让找的,他自会相帮。不过,不赚银子便罢,若赚了必要分些红利与他。”

  奚富贵:“若画儿出了手,哪怕赚得再少,也得给人家分点儿。”

  赵贵道:“今日遇贵人了。请问兄台大名,若渡过难关,日后也好报答。”

  莫耀祖拱了下手,“在下莫耀祖。就在对面这家棉纱店,见你二人在此卖画,颇有愁意,一时好奇,过来看看。”

  奚富贵道:“怪不得有如此见识,原来是大买卖人。今日相遇,是我二人大幸,我兄弟请莫兄几杯水酒,尚有生意上的事请教,莫兄赏个脸。”

  莫耀祖忙摇手,“二位情意谢了,我店离不开人。若有不明当下便可说,亦可到店里坐谈,在下知无不言。”

  奚富贵看了看赵贵,“那我们就到店里坐会儿,反正也卖不动。”

  二人收拾起画儿跟着进了店。

  里面颇大,靠墙的货架上、地下整齐地码着棉花包和棉纱,柜台上摆着几十匹棉布。

  莫耀祖沏了三碗茶,“小店发棉花,进出棉纱和布匹,若有机会二位多帮衬。”



  奚富贵道:“那是自然,我们乡里本家曾纺棉,想必是莫兄这里了。”

  莫耀祖:“也未必。内城、外城也不只小店一家。”

  奚富贵:“莫兄见笑,我二人因日子过不下去,才搜刮了家底印起了年画,对生意实是一窍不通。”

  莫耀祖:“据我所知,今年都是商家派人到作坊订画儿,印制好直接送去,东外城的年画客商自然少了。”

  赵贵心里着急,“方才莫兄讲,我二人往风陵渡找张姓朋友,当是这几日便去?”

  莫耀祖:“自是越快越好。平阳府作坊若干家,像你们这样的更多,自然是早去为好。”

  莫耀祖见二人什么都没经历,干脆从头提醒到尾。

  “这个时节干燥,无须防潮。至于马车,看近两日是否有空车回风陵渡,我联络上知会你们,比专门雇车便宜些。你俩仍在这里边卖、边等信儿,我若寻到就说与你们。”

  奚富贵:“这生意门道还是真多。”

  莫耀祖:“这是咱们看见的门道,看不见的还多着哩,你们印画儿也定有外人不知的门道。”



  赵贵连声附和着,“说的是哩,莫兄说的极是。若门外人贸然做这行,几乎是必赔的。”

  第三日,莫耀祖说,已谈好价,是相识的,人家给了个面儿,要六钱银,直接送到风陵渡口,路上你们吃什么,便给车夫吃什么。

  二人对莫耀祖千恩万谢,两万来张画装了满满一车,连他俩坐的地方都没有了,只好跟在车后面。没出过远门,看着官道两边的风景倒也新鲜。

  官道在汾河东面,东高西低,有时能远远看见西边的汾河,不时有大大小小的村庄出现在官道的远或近处,二人不停地问车夫,这是哪里,那个叫什么。

  车夫四十来岁,常跑这条路,见这哥儿俩没出过远门,便一路给他俩念叨着到哪个县了,到哪里住,什么地方买干粮等等。

  奚富贵迈着长腿,跟在车辕旁边,“大哥,我看这赶脚营生挺好。一匹马、一辆车,就点儿草料耗费,一天挣钱把银子,比种田、当雇工强多了。”

  车夫头戴破毡笠,麻衣麻裤,披着破羊皮袄,脚穿厚厚的粗棉袜子,套着脏兮兮的皮扎子,怀里抱着马鞭,缩着脖儿坐在车辕上。

  嘿嘿笑了几声,“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发不了财也饿不着。风里来雨里去,图个饭饱。”

  奚富贵走得有些喘气,“我要早知这些,当初不做年画儿生意,拿这笔银买匹好马、置辆车或许也不赖,也没什么闪失。如我俩眼前弄这一车画儿,赔赚还不知哩。”

  车夫接道:“干啥营生都不易,各有各的难,你哥儿俩说赚也是大把的银锭。”



  三人日行夜宿,第六日来到风陵渡口,已是后半晌。

  车夫道:“你俩下去找个干净地儿,把货卸了,去雇条船过河。船上潮湿,你这货一沾水就完了,垫上点儿东西。我去码头看看有没有脚,就此别过。”

  二人站在高处,望着下边黄河水上的船往来穿梭,两岸码头一片繁忙,兴奋又茫然地看了一会儿。

  奚富贵说:“我们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的往哪里去?你在这里看着,我去打听,如何找到莫兄的那个朋友。”

  赵贵道:“不是说在南岸经理货场么,你过南岸去打听。方才车夫说船上有水,顺便找些垫的东西来。”

  奚富贵伸手道:“给我点儿碎银,坐船肯定要花钱,咱汾河码头收俩铜钱,过这黄河怕是更贵。”

  赵贵看着奚富贵往码头去。

  眼前黄水汤汤,对面的土塬一层层堆高,直到远处高耸天际的山峰,胸中长出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也算出来见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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