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莫耀祖建言卖官布 张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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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香云阁出来,钟鸣岐回家睡了一后晌,晚上自然无觉了,自己关在书房里踱步。
夫人催了几次,他说衙门公事,要斟酌成文书。
莫耀祖提出卖官布,既让他心里一亮,似又见当初,千里卖铁解平阳府困局的情景。却是千头万绪,理不清该不该办,怎么办,与邓知府如何讲。
苦思冥想至三更,突然释然而笑,此事他既然做不得主,独自苦思又有何意义。待俱陈与知府大人,再想如何操办也不迟。
酒喝得多,又没睡好。
第二日,脑袋昏昏沉沉,着便装,带了个随从到汾河边透气。在路边一家叫“喜来客栈”的店里打尖,见几个差役押着两个人犯进来,貌似与掌柜相熟。
那掌柜道:“几位差爷又过河办案,可是辛苦了。”
领头的看了看周围,“抓得全是盐贩,这年月,盐粒都能当银子花了。”
掌柜的老婆接道:“差爷说的是。像我们开店的,谁想过会舍不得菜里多放几粒盐。放少了,客人嘴寡抱怨,多放了,一日下来,小店也是担不起。”
差役打趣道:“似我等这般熟客,当不会让我们也吃得寡淡吧?”
掌柜自顾说着,“没想到盐价涨这么疯。我们乡里几家纺织户,今年纱又卖不出去,黑天白日一年,连买盐都不够,日子难过了。”
钟鸣岐忍不住插嘴,“时下盐价多少?”
几个差役和掌柜都上下打量着他,当下世道居然有人不知盐价。
一个差役道:“老爷非富即贵,要不怎的连这也不知,府里老爷们都是发盐吃的。”
领头的差役使眼色让他住嘴。再看钟鸣岐的打扮和身边的随从,以为是微服私访的官吏,慌忙起身作揖,“小的们随口说说,老爷勿怪罪。”
隔了一日,钟鸣岐觉得想清楚了些,便早早去请见邓知府。
邓知府坐在椅子上,网巾束发,蓝领青绸袍,三绺胡须也长了不少,微笑看着钟鸣岐,眼角堆起些许皱纹。
钟鸣岐不由心里感慨,这一晃便是十几年,邓知府和自己都有老相了。
待钟鸣岐将平阳府纺织的困局、百姓无银吃盐的见闻讲出,邓兆恒有些吃惊,欠着身问:“真如此严重?”
马上又自答:“岂止严重,已然危矣。”
钟鸣岐不知邓知府说的“危矣”是指什么,答道:“若纺织困局不解,怕不仅是吃不起盐。”
邓兆恒:“还有什么?百姓饿肚子、平阳城又满街饥民?”
——“依你之见,如何化解?”
钟鸣岐道:“属下所来正是要报于大人,莫耀祖建言属下助他再赴陕西卖官布。”
邓兆恒:“为何只往陕西?”
钟鸣岐:“莫耀祖常年与南北客商打交道,熟知各地物产、行情。据他讲,陕西虽种棉却是不多,纺织更少,我平阳的棉布正好运去。”
邓兆恒:“官布又如何讲?”
钟鸣岐:“盖因沿途各州县课过路银,税吏却中饱私囊,而州县官库拮据,愈加呈雁过拔毛之势,等到了西安,市价翻两倍都无利。于是,那边没布,这边布卖不出去。若以官布免了此弊端,近途者能降十之三、四,远途能降六、七成。”
邓兆恒:“你让莫耀祖来见我。”
春日的暖阳照着东外城,行市已散,莫耀祖把凳子搬到店门外坐着。
前晌来了几个主顾,有赊棉花和纱的,有来问收不收纱和布,他都客气地打发走。眼前手里就剩几十两,留着一家老小过日子,不敢再随便放出去了。
他开始后悔,过早地把手里银子撒出去,换了店里一堆出不了手的棉纱、棉布。
偶尔,一、两个赶集迟归的从店门前经过,脑门儿上都泛着汗津津的光,而他觉得日头晒着也没暖过来。
暗自责怪自己:我怎就没看透呢,整个平阳府的棉纱、棉布二万两未必周转得开,自己的几百两能顶什么用。
一个差役大步流星过来,认得他,“莫爷,钟大人让你后晌到知府衙门听候,勿要迟了。”
莫耀祖问:“差爷可知大人唤我何事?”
差役笑道:“我们磨鞋底的,哪敢问大人的事。总归莫爷早些到。”
莫耀祖寻思能有什么事,上次是让自己去卖铁,这次莫非钟大人真与知府大人说通了?
这样想着,赶紧进店,扒拉碗小米饭,洗脸、梳头、整理衣裳,锁了店门往内城去。
东外城往鼓楼的街,不知走了多少遍。想起当年大哥带着他,去济养院见许莜儿的情景,不觉哑然一笑。
身处绝境的许莜儿进了吕府,眼下等着去杭州府,自己的儿子已长成毛头小后生,整日缠着正阳学武功,命运真不由人啊。
到了知府衙门外,日头已经偏西,怕打搅知府大人午睡,盘桓了片刻才通报进去。
邓知府和钟副主事已在客厅里坐等,忙跪下行礼。
邓知府让看座,莫耀祖哪里敢。
邓知府道:“问你话长,坐下慢慢说。”
莫耀祖跨了个椅子边儿,虽是罗锅儿,却正襟危坐。
邓知府:“耀祖,你与钟副主事所说我已略知。依你之见,平阳所产棉布往西、还是往北?”
莫耀祖道:“依小人之见,当下应往西。因平阳城之北至雁门关外,所需棉布俱取自我平阳,布商进货较往年并无明显减少,可见往北并不缺棉布。唯独陕西,近年不仅无大宗客商来,就是捎回的散货也不多。小人与客商相谈,俱因沿途课税太重,使得平阳棉布卖不出去,而关中以西无棉布可买。”
邓知府:“我平阳棉布运到陕西,路途耗费几何?”
莫耀祖:“大人,平阳在陕西经理铁务,沿途各地货场十几处,棉布与铁可共用。小人仔细算过,均下来每匹布所需不过五厘。”
邓知府:“依你所估,平阳积压了多少棉布?”
莫耀祖:“详数不好说,若以往年走货量,尚有两万多匹压在织户手里。”
邓知府自言自语,“织户的布卖不掉,纺纱户、棉农就都困住了,平阳的市面就会萧条不少。这两万匹布必是要换回银两。”
接着又问:“以官布经理,如何课税?”
钟鸣岐接道:“两万匹不是小数,按三十税一,总数可是上千两银子,沿途州县自是不愿放过。”
莫耀祖道:“陕西客商曾与小人聊过,他们沿途所课银两,大多变成了税吏私银。”
邓兆恒冷笑道:“就如我刚到平阳时,东外城的情境一样。”
莫耀祖接着道:“若钟大人与小人先行,与沿途各衙门商议课银,直接入了他们官库,省去了沿途乱收的损耗,布价当会下来不少。”
钟鸣岐:“大人,两万匹布可由官府出面做保,先给织户写下欠据,待回银后再付与织户。”
莫耀祖有些犹豫,“二位大人,小人对此次西行,能否获利乃至保本,并无十分把握,万一亏了如何办?”
邓兆恒起身踱了几步停住,手一挥,“平阳府的纺织不能倒。若你俩亏了,就算府库的,织户那边一分银子也不能少。我还想,明年看能不能用棉布换些盐引来。”
邓兆恒对头疼的盐价还没一点儿主意。
紧着一段时日操办,钟鸣岐要带莫耀祖一起走,但平阳府这边,物色不到懂行又可靠的人,便将莫耀祖留下,操办向织户收棉布。
邓兆恒给岳父易成浩写急信,请求从京城向陕西各州府打招呼,照应一下。
莫耀祖的店放开了收棉布,户房派了吏员写欠据。
邓知府跟莫耀祖讲:“你这店成了官家的,你又为官家做事,每经手一匹布提一分,补你生意上的失损。虽不及你自己经营,却要赶上我的俸禄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莫耀祖道:“小人谢大人体恤。平阳的纺织困住了,小人的店岂能独存,不说挣二百两,怕是要赔进几百两。”
大半年下来,随着钟鸣岐那边银子慢慢地运回,莫耀祖一边收布,一边向织户付银子。
棉花又一车车地运进东外城,纺纱户家里的纺车又嗡嗡整日响个不停,平阳府纺织遇到的难关算是过去了。
莫耀祖从官布上只赚了一百几十两,但自己店的棉花、棉纱又周转开了,进项也多起来。
却是在平阳府出了名,都知道东外城有个开棉纱店的莫罗锅儿,是知府大人的座上宾,与户房钟副主事是好友,二人隔几日便喝一顿酒。
这一日傍晚临散衙,吏房张监史又去找赵俭。
赵俭早起点了卯,就没再回衙,张监史慢慢往北关遛达着回家。
作为吏房掌管府县各级官吏脚色的人,张监史对官员之间的事情了解很透,背后的各种勾连也知道很多。
郑天野和钟鸣歧成了邓知府跟前的红人,自然也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断定,郑天野必被邓大人升迁时带走,跟着升官,只可惜自己没有机会接近他们。
后面一阵马蹄声,赵俭骑着小红马赶上来,“张老弟,我们一日未见,晚上却一起回家。”
张监史:“我方才去找你,你一日未回衙,寻思着改日再说吧。”
赵俭:“老弟有事吩咐?”
张监史:“无事。就是想与你喝几杯。”
赵俭道:“那就走吧。”
说着一掉马头,就近香云阁去。
张监史:“那儿离衙门近,遇到大人了尴尬,也吃喝不踏实,找个僻静地方。”
二人又往南关走,寻了个清静些的小店。
张监史笑道:“我请客,赵捕头随意点,不必节省。”
赵俭也笑道:“你把我引到这么个小地方,才开始大方起来,这一招我得跟你学。”
二人说笑、打趣着,点了几个小菜、一瓶酒。
张监史与赵俭碰了下,一饮而尽,“今日找兄有事相商。”
赵俭:“我早看出来了,说吧。”
张监史:“你义妹与单飞虎有纠葛,你与单飞虎的疙瘩越结越大,否则我也不敢与你商量。”
赵俭:“岂止是疙瘩。何事,别绕弯儿。”
张监史压低声音,“我同门师兄城南韩员外也做军粮、盐引生意,却被单飞虎处处欺压,居然放火把他粮给烧了,告到知府大人跟前,却无证据。”
赵俭:“我听说过这事。”
张监史接着说:“受了这一瘪,平阳城的军粮、盐引生意归了单飞虎。他只手遮天,你义妹怕是得乖乖给人家腾地方。听说你东外城那个兄弟与户房钟大人关系甚密,说不定你能帮上这个忙。”
赵俭:“怎么,要我去找证据?”
张监史:“眼下找不找已无用处。单飞虎无非是要独揽军粮、盐引生意,再用金银买通各方。若将他军粮生意让韩员外拿过来一半,他便没了嚣张的底气。”
赵俭嘿嘿乐道:“这天大利的事,我如何掺合得上,我那耀祖兄弟只是一介平民。”
心里却在盘算着,若耀祖把这事办成,能拿多少好处。
张监史:“兄有所不知,军粮让谁运,在平阳能做主的首要便是邓知府,而邓知府与本地富贾素无往来,对利益相争的事喜欢袖手旁观;再就是户房主事李墨林,然李主事亦未与单飞虎有密切往来;真正帮单飞虎的是刑房魏主事。”
赵俭平素关注的是井市纠纷和人犯之类,张监史的话他闻所未闻。
张监史继续道:“魏主事托了布政司里位高权重的大人与李主事打招呼,李主事不敢违拗,报到知府大人那里点了头,这天大的市利便归了单飞虎。”
赵俭呷了口酒,没吃菜,“兄弟,你们做官是弯弯绕多,我听糊涂了。魏主事与姓单的相厚这我知道,他们这铁一样的勾连,咱们如何动得了他。”
张监史:“未必。眼下军粮边关催得紧,单飞虎都揽到怀里却一时吃不下,军粮运不上去。若钟副主事向邓知府以延误军需进言,将那官粮拿一半过来归了韩员外,邓知府未必不听。当下,只要你东外城的兄弟将钟副主事说动,便成了一半。”
见赵俭不作声,张监史举杯道:“赵兄,今日所言若外人知道,你我在平阳城将无宁日。你意下如何?”
赵俭与张监史碰了下杯,一饮而尽,“你说官家的事我不懂,也不想懂,只要给那姓单的好看,我定要干。”
张监史:“这事必得从官家处着想,否则邓知府如何肯听。延误军粮是其一,平阳盐价暴涨是其二。单飞虎独揽平阳军粮所换盐引,与河东盐池合伙操纵盐价,攫取暴利,想邓知府已有察觉。将盐引分与韩员外一半,而韩员外必不会与单飞虎合流,平阳盐价便有望回落。”
说到此,张监史凑近,近乎耳语道:“此事牵涉河东盐池,那里的靠山是当朝重臣,故此事从始至终,只可暗中进行。即使成了,也勿使他人知道我们兄弟之名,只当是钟大人与邓知府操办的官事。”
赵俭道:“我试试。只是我兄弟人微言轻,说话未必能入老爷们的耳。若事成,我别无它求,将单府欠我义妹的两千六百两补上即可。”
二人又密商了一会儿,相约天知地知后,各回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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