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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拒官差王正阳探亲 伤别离…


  魏程远将那个叫薛平的收进了监,心里犯起嘀咕,邓知府是如何知道两个人犯在秋茗阁?

  邓知府已参与了刑房的事,自己却蒙在鼓里,魏程远一下心里没了底,匆匆来禀报案情,更想探一探邓知府的口风。

  邓知府这边心已放下。郝云与王正阳去缉拿杨伯雄,即使没拿住,让杨伯雄跑了,他犯罪的人证、物证足够,也为平阳府除掉了一个烂疮。

  当下要揪住杨伯雄这条线,多挖出几个。

  邓知府与魏程远在外客厅相见,听完后说:“魏主事,诸多事情已快明了,后续要仰仗你来审案。纵火犯是秋茗阁掌柜倪如风的人,而倪如风与杨伯雄之间有勾当。杨伯雄这些年在平阳大开暗娼,强取暴敛,已起获他赃银合六万余两,罪当死。且杨伯雄根本没去霍州,而是卖了房产,携家眷、金银赴洛阳去了。”

  魏程远听得目瞪口呆。

  杨伯雄干的事,他知道一些,但捞了如此多金银却是没想到,更没想到,邓知府已对杨伯雄下了手。



  邓知府接着道:“杨伯雄欺瞒了你,郝云与赵俭这些时日,正是去缉拿杨伯雄归案。魏主事,我是在替你做事。”

  软中带硬的指责,魏程远不知邓知府会如何对待自己。

  赶忙起来躬身,“属下失职,请大人责罚。”

  邓知府示意魏程远坐下,“我怎会责罚你?自我来平阳,魏主事坐镇刑房,多有苦劳。你来审秋茗阁的倪如风和纵火犯,杨伯雄归案后也交与你,就以当下,他们都够砍头了。你若能审出更多的勾当最好,平阳府的天会更晴朗一些。”

  魏程远辞了邓知府,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

  邓知府瞒着他,把该查的案查了、该抓的人抓了,就是抓到的纵火犯,还是邓知府告知的。

  说自己办事不力,还算其次,邓知府根本就不信任、甚至在防着自己。

  眼前,明明白白的案子让自己来审,算是留了一丝颜面,如果能审出邓知府预料之外的收获,也算在他面前挽回一点信任。

  邓知府必是要回京升职,自己这把年纪好前程已谈不上,别被邓知府一气之下毁了。

  想到此,暗暗决意,杨伯雄、倪如风和纵火案要审出让邓知府满意的结果来。



  杨伯雄这些年孝敬了自己不少,但他落到这一步,已是回天无力。既然救不了他,把他当块砖,垫一垫脚,也不算无情义。

  拿了杨伯雄,郝云亲自飞马向邓知府回命。

  邓兆恒说:“已向魏主事布排,按重犯看管。”

  郝云与赵俭这才去见魏程远。魏程远神色黯然,“知府大人都与我讲了,你们唱得一出好戏,就我蒙在鼓里。若审案需要,你们随叫随到,勿再隐匿不见。”

  郝云要带王正阳去见邓知府。

  王正阳道:“赵叔之托已办成,知府大人与郝爷之命也已履行。小人尚在高府当工,自当回去。”

  郝云道:“知府大人委你到刑捕司做捕头,如此看重你,怎好拒绝?”

  王正阳道:“代小人谢过知府大人。小人觉得当官差不自在,若日后大人与郝爷有用我之处,当义无反顾。”

  赵俭的笑像哭,“正阳,你知在刑房要做到捕头得如何拼争?怎的这样不珍惜?”

  郝云看出王正阳难回心转意,“好吧。你的话我转告知府大人,你爹除役之事我去操办。”



  王正阳交了马,顺着南关走,去看望爷爷、奶奶。

  他被赵俭叔和郝云拽着,稀里糊涂地为官家做事,也没想图什么。

  至于做捕头,他心道:那陷害爹娘的卢典史、刚拿下的杨伯雄,不都是穿官衣的么,不做官,便做不了这等坏事,他不想与这些人为伍。

  邓知府得知王正阳又回去当伙计了,叹道:“一把好手,不为官家所用太可惜了。他还是放不下爹娘的事,也难怪,人家娘没了。”

  王正阳到了脚店,见爷爷、奶奶衰弱得厉害,玉环姑气色也不好,兴冲冲的心情黯淡下来。

  袁玉环:“你姑夫的店又遭祸了,一把火烧得什么都没剩。”

  王正阳惊讶道:“好好的如何就烧了?怎的如此不顺,一次次都临到咱头上。”

  玉环姑道:“我正说去求尧帝爷给解解咒。你这段时日做何事去了?”

  王正阳:“我爹和官家的事,赵叔让我去帮忙,这才刚回来。姑,店里失损那么大,家里银子够不够花。”

  玉环姑:“你姑父隔三差五往家拿几两,幸好我存了一些,过日子无论如何也花不完。”



  王正阳去给二老留了四两银子,“孙儿当下能挣银子了,我和爹花不完。你们花不动,让我姑替你们去花。”看着爷爷、奶奶笑了,王正阳的心情才好了些。

  他急着去东外城看爹和姑夫,匆匆告辞出了脚店。

  护城河岸,柳条摇曳,微风拂过水面,泛起细碎的波纹儿,路旁浓密的草都结了沉甸甸的籽。

  倒退些年,王正阳或许会玩耍片刻,而此时,他无心这些,耀祖姑夫的店烧了,要商量一下往后怎么办。

  面前一大片残垣断壁和灰烬,比王正阳的想象惨得多,却是不见人。

  打听一番,原是已搬到南关的一个店面。

  一进店,王进福和莫耀祖都有些发愣。

  “阳儿,你何处去了?你耀祖姑夫寻你不见。若你早些回来,这把火便烧不起来。”王进福抱怨。

  莫耀祖脸色灰黄,咧了下嘴,“阳儿,你赵叔与你都这么长时日不见,他自是官家事,你是怎么回事?”

  杨伯雄被抓,邓知府还是暂不想市面上闹开,王正阳当下也无法说。



  “是官府的事,一下说不清,爹的以役代罪要除了。”

  王进福:“说不清也得说,总得让我们知道怎么回事。”

  莫耀祖见爷儿俩有些僵,插话,“你如何知道你爹的以役代罪将除?”

  “我听赵叔讲的。”王正阳没说实话。

  怕被再问下去,王正阳把话岔开,“店里烧没了多少?”

  王进福与莫耀祖相互看了看,二人眼里满是无奈和忧虑。

  “连房带货,一点儿没剩。”王进福道。

  莫耀祖干着嘴唇,“有官家的一千四百两,咱自个儿的六、七百两。”

  想想耀祖姑夫的一次次不易,王正阳突然想哭。

  有织户来送布、取纱,趁着爹往后面库房去,王正阳小声道:“姑夫,我有一百二十两金元宝,明日取来给你做本钱。”



  莫耀祖睁大眼,满是惊讶和困惑,“你何来这么多金银?”

  王正阳:“姓卢的家里拿来的,本就是姑夫和赵叔的,先都给姑夫用了,莫让我爹知道。”

  莫耀祖恍然明白,“哦,……。”刚想张嘴,这时王进福进来了。

  王正阳:“爹、姑夫,棉纱店成了这样,我回来帮忙吧,再也不会出这种事了。”

  王进福咧嘴笑着抹了把汗,“回来吧,早该回来。”

  莫耀祖却犹豫着不说话。

  “高老爷让我传话,让姑夫去他家做客。”王正阳刚想起来。

  莫耀祖道:“阳儿,你代我谢谢他,眼下不能,日后再去拜访。”

  王正阳本想,若耀祖姑夫让他留下,便不再回高府了,可耀祖姑夫却没留他。

  告辞出来,莫耀祖说送一送。



  “阳儿,你赵俭叔知你自卢典史家拿了金元宝?”莫耀祖边走边问。

  王正阳:“我赵叔是刑捕,自瞒不过他。我本想你与赵叔一人一半,怕我爹知道我偷人金银生气。当下姑夫正好用得着。”

  莫耀祖看离棉布店已远了,停住,长长叹口气,拍了拍王正阳的肩。

  “还是先别说与你爹,你赵叔暂也不缺银子,你先存着,万一以后用得着。”

  王正阳:“姑夫你正需银子。”

  莫耀祖眯眼看了看西斜的日头,“你看姑夫我还敢赚银子么?再赚还不定出甚事哩。”

  王正阳:“我与姑夫一起,这回歹人近不了身。”

  莫耀祖:“我当下懵着,甚也干不了。你还回高家?”

  王正阳:“赵叔让我到刑捕司做捕头,我不想去。”

  耀祖姑夫这里无事做,刑捕司自己又不想去,王正阳一下觉得,以后的日子没了头绪。



  莫耀祖看定王正阳,“跟姑夫说实话,这次随你赵叔出去这么久,与人动没动刀?”

  见王正阳低头不语,莫耀祖道:“你赵叔背着我和你爹这么干不行,我得与他说说。”

  王正阳急忙道:“官家的事,没甚危险。”

  莫耀祖茫然地四下望了望,“不去刑捕司也好,你还先回高金堂处安身,先看看再说。”

  回高府的路上,王正阳有些急切,甚至开始后悔,若方才耀祖姑夫答应自己一起开店,岂不是再也见不到大小姐了。

  到了高府,先向高老爷请告,西屋的帘子掀开,大小姐还是那身浅蓝的衣裙和绣鞋,眼睛哀怨地、狠狠看了王正阳一眼,便唰地放下。

  高老爷从东屋出来,不满道:“没指望你回来,你倒回来了。也好,家里正操办大小姐出嫁,你跟着跑跑腿儿。”

  王正阳像是被人一下丢到井里,刹时心乱如麻。

  呆立了会儿,见高老爷诧异地看着他,遮掩道:“老爷,大小姐夫家是哪里?”

  高老爷心道,这小伙计把自己当家里人了,“城西南五里张大户的公子。”



  原本,高金堂是想让女儿嫁个有官身的人家。这些年做生意,深知无论你多大的门户,若无官家罩着,会处处受人盘剥。

  拖来拖去没有合适的人家,眼见女儿已十八,抬头低头不时瞄他的小伙计一眼,再不嫁出去,生出意外反而不好。

  那张大户家有汾河边良田八百亩,只有一个独子,与汾河对岸襄陵县大户千金成婚,只道是门当户对,谁知新媳妇是个病秧子,不能伺候公婆不说,半年后的一日夜里死在炕上了。

  张大户晦气得整日喝酒骂亲家:你明知自己闺女是个病秧子,还嫁给我儿,白费我彩礼不说,还害我儿做鳏夫。

  张公子上了几年学便不愿再读,识得一些字,会打算盘,帮着他爹收收租,经理田务,一分一厘地与佃户计较。他娘逢家里来人,便夸儿子是把家的好手。

  有媒婆张罗给张公子续弦,踅摸到高金堂这里,一听说是独子,家有良田八百亩,虽说是丧妻,但比女儿却大不了几岁。

  高金堂让媒婆借故,带着张公子到他绸缎铺晃了一圈儿,一看人高个儿,挺精明,便应下了。

  就在王正阳跟郝云、赵俭忙着查杨伯雄这段时日里,媒婆两边紧着跑,真的磨坏了双鞋底。

  纳采、合生辰八字都已忙活完毕,明日正是男家来送聘礼定亲的日子。

  高老爷道:“明日夫家来人,你将里外院犄角旮旯小条帚过一遍,帮着准备待客的桌椅、果盘。”



  王正阳默默地扫着窗台、台阶再扫院子。

  他盯着手里的条帚,想着大小姐的模样,整个儿人木木的、空空的。

  只听“吱呀”一声,西屋的窗子掀开了一条缝儿。

  一抬头,大小姐看着他,眼圈红红的满脸委屈,看得王正阳心里一阵阵疼。

  两人嘴唇动了动,却没敢说什么。三太太的儿子跑过来喊:“正阳哥,我娘让你将东跨院也扫了。”

  大小姐的窗户又悄悄关上,小孩儿见王正阳脸色阴沉,扭头跑回了。

  “人家是大户的小姐,嫁得还是大户。你一个伺候人的小伙计凭什么惦记,本来就不是一路人,怎会到一起。”

  心里劝着自己,就像小时候的冬天,在土院儿里望着官道上寒风刮起尘土,一阵凄苦的滋味涌上心头。

  突然想如从前,枕着娘的腿静静地躺一会儿,眼泪一时溢满眼眶。

  “正阳……正阳,你想啥哩,这么近,喊了几声听不见”,三太太上下打量着王正阳。



  王正阳赶忙扭过脸,眨了眨眼,抹了一把,发现自己已在三太太的跨院儿里,“我连日缺觉,眼挣不开。”

  三太太嘴角一丝浅笑,有些意味地看着他。

  作为过来人,又整日在院里察颜观色,即使无事她也会乱猜几分,何况王正阳和大小姐真的有了些说不清的心思。

  心道:这小伙计出落得越发挺拔英武了,自己要是大小姐便随了他私奔。

  三太太吩咐道:“明日大小姐夫家来上聘礼,早些把跨院收拾了,净桶外面擦亮些,放墙旮旯里。”

  王正阳应了一声,三太太夜里与老陈做那事,儿子让高老爷养着,自己早已不管倒尿桶了,三太太又让做这事。

  一时觉着她有些过分,一下直起身,手中扫帚耍了个刀花儿收住,左手不由自主背在身后,就像他大师兄一样。

  三太太见小伙计刹那间变得如玉树临风,全然一副陌生模样,愣了一下。论穿着、仪表,这人哪里有伙计的模样。

  王正阳看了看她身后大脑门儿的儿子,笑了笑,“明早我记着,三太太放心。”

  第二日,媒人连同两男、两女四个亲戚乘两辆马车,后面跟了四个抬着聘礼的帮工,满面红光地来到高府。



  高老爷和三位太太到大门口迎进来,王正阳和张奶娘管接礼,一匣金元宝、一匣银元宝、五匹绸缎和两大坛酒,还有给大小姐的一对玉凤簪、一对蝴蝶金钗、一对金耳环、一对银绞丝手镯。

  聘礼在堂屋摆放妥当,宾主坐定。

  说了几句吉利话后,什么都商量妥了,唯有原先定好用车接亲,而此时大太太非要用八抬大轿。

  “我闺女这辈子就这一回,八抬大轿必是要坐的”,太太执意道。

  高老爷接道:“定好了也可以退,你们若怕出银子我出。”

  二太太咳嗽一声,“大小姐出嫁,从此就是别人家门里的,与二娘、三娘再见便少了,八抬大轿我姐妹送与大小姐。”

  夫家亲戚脸上挂不住了,媒人当场应下,回去便更改。

  高老爷吩咐王正阳将二十匹绸缎搬到车上算回礼,“男家三口人,加我闺女,每人五匹绸缎。我就开绸缎庄,你们送我也无非是从我店里买,莫再送我绸缎了。”

  接下这半个月,高老爷收银子便让王正阳跟着去,不收银子便自己遛达着,去城内几家绸缎铺。

  王正阳就扫扫里外院,老陈似乎也不好意思喊他去帮活了。



  除了大太太一见王正阳无事便不高兴,喊他干些费力无用的事。其它时候,王正阳便躲进杂货屋练功架。

  这一日,王正阳去后厨帮张奶娘提水。

  原来高老爷吩咐王正阳,凡进正屋必请告,大太太嫌烦人,“以后自堂屋经过不必请告了,东、西屋自是不可随便进。”

  通往后厨的门在屏风后,冬天挂布帘,夏天挂珠帘。

  冬天北风穿堂,这里砌了个挡风屏风拐角。

  王正阳经过堂屋自是轻手轻脚,一过屏风吓了一跳,大小姐屏风后直直地站着,不知是正要去她娘屋里还是刚回来。

  两人都愣住,大小姐眼圈儿一红,脚尖往裙外伸了伸,还是那双浅蓝绣鞋。

  王正阳满面通红,心里涌过一阵说不清的冲动。

  大小姐突然小声说:“摸吧,过几日就见不到我了”,说着,把脚往他跟前伸。

  见王正阳犹豫,大小姐急道:“你快些。”



  王正阳蹲下,用手隔着绣鞋轻轻抚摸着大小姐的脚,不知为何眼泪又溢出来。

  只是一瞬间,大小姐抹了一下眼睛,如轻风一般回西屋了。

  王正阳起身静了静,揉着眼睛到后厨,“张奶娘,我干活迷了眼,用水洗洗。”

  张奶娘回了下身小声道:“就用大太太的脸盆洗吧。”

  王正阳哗哗地抹了几下脸,张奶娘看了一眼惊讶道:“咋迷成这样,还两只眼都迷了。”

  王正阳当晚无法入眠,逼着自己练了一夜功,第二日头有些昏沉。

  第三日,王正阳忍不住又假装后院取东西。他故意慢些上台阶,大小姐脚步轻快,袅袅地转到屏风后,这回王正阳利索地蹲下,把玩着大小姐伸到他面前的脚。大小姐这次换上了深红的绣鞋,让王正阳把玩了这只脚,又换上另一只。

  东屋门响,大太太开门喊:“春花”,王正阳影子一闪便到后院了,倒把大小姐吓了一跳。

  应了一声“娘”迎过去。

  大太太责怪道:“这悄无声息地过来,你想吓娘哩。”



  半个月很快过去。这段时日,二人悄悄在屏风后,一个站着伸脚,一个轻轻抚摸,有过几回。

  最后一回,大小姐小声道:“冤家,妾无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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