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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邓知府悲中忙布排 两船夫鞭…


  邓兆恒这两日正喜滋滋念叨,钟鸣岐过几日就该回来了。他打算与钟鸣岐好好谈一谈往后的平阳府,却突然有人跟他说,人没了,盐引也没了。

  一时僵住,不知该想什么。

  他很难过,难过得觉得世上无处容纳他的心痛,无人知道他对钟鸣岐寄予的厚望。

  他手哆嗦着去端茶碗,茶水洒了满手,雪儿后面看到抢过来,见邓知府哽咽着,喘不出气,忙过来拍捋着他后背。

  邓知府缓了缓,“雪儿,你下去。”

  坐下问张德柱,“如此说,人还未找到?”

  张得柱:“小人往回赶时还未找到。”

  邓知府:“出事之前可与你讲过要紧的话?”

  张德柱:“前一夜,钟大人与小人说了五千套重甲的事,还说他想在茅津渡南北修路。第二日,钟大人落水里,小人划船去救,未够得到,见钟大人在水里举着包裹向小人喊,瞬间便没了,想是有重要东西在里面。”

  说到此处,张德柱又忍不住哭出声来。



  喘了口气,“小人往回赶之前,已央了潼关储将军派人沿河往下游搜寻。储将军与钟大人交好多年,自会尽力。若寻到,定派人来急报。”

  听张德柱讲到钟鸣岐在水里向他举包裹时,邓兆恒难过得扭转头。张德柱不知道,包裹里是钟鸣岐给平阳府挣来的十二万盐引。

  张德柱抹了一把眼睛,“大人,有些蹊跷处,事出前一晚,我与钟大人共进晚饭,有三人找到货场说要寻店住,三言两语便走了,当时只看这三人有些怪异。第二日一早,钟大人落水,那个船夫不欲救人,却抓着马尾上岸只顾骑马逃走。小人和渡口巡检没追到,储将军又派人追了一回,终是没有逮到,小人怀疑钟大人是不是遭人谋害。”

  邓知府:“你先下去吃饭,随时听唤。”

  邓兆恒从客厅回到内室,又从内室回到客厅,唤老何过来。

  “老何,将各房主事连同驿馆里的张德柱唤到外客厅议事。”

  人到齐后,邓兆恒已冷静下来,“诸位,钟副主事七日前在风陵渡落水,至今下落不明,让张经略说一下经过。”

  张德柱说完,李墨林惊道:“这么说人没了?”

  众人有些混乱,魏程远高声道:“此事先别对外宣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结果之前,消息就暂留在我们大厅之内。”

  邓兆恒又讲了钟鸣岐与兰州卫、甘肃镇以盐引与平阳府置换五千套重甲之事。



  “钟副主事携盐引回到陇东,再驿马传信与我,刚是前几日的事,还未来得及知会众位,这便出事了。当下盐引失了,重甲却不能不造,七、八万两白银,已不是我府库能否出得起的事。”

  兵房主事郝万里道:“以公文告知兰州卫和甘肃镇,盐引半路毁了,请他们重开一回。”

  户房主事李墨林暗想:钟鸣岐与邓知府好大的手笔。官府手里十二万盐引,邓知府与盐池刘凤田乃至户部尚书刘凤林之间便有好戏看了,只是戏刚开始,钟鸣岐便折了,此人算是能吏、贤吏,确有些可惜。

  魏程远:“这么多盐引,若边关能重开自是好。单凭我们平阳说丢了怕是不行,当有布政使司公文做保,朝廷核准。”

  礼房常主事道:“这一套章程行下来,怕是得明年了。”

  魏主事道:“先有了章程,再说怎么能省些时日。”

  邓兆恒道:“若三日后仍无钟副主事消息。我们分三路报京师、布政使司、兰州卫和甘肃镇。”

  魏程远道:“我看那个船夫有嫌疑,且不应是一个人。那沉船是谁的?碰过沉船的都有谁?我若再年轻十岁,定会亲自去一查究竟。”

  邓兆恒思忖着手下的人如何布排,钟鸣岐的事还得刑房来办。

  清了清嗓子,“还有一事通告各位,刑房刑捕司指挥杨伯雄倚仗官威、大开暗娼,盘剥百姓,所敛之财甚巨,其它不法之事在此不举。此人坏我官风,损我官德,现已收监,魏主事正审理此案。”



  来议事的官员们早已得了消息,无人惊讶,只静静地听着。

  邓知府接道:“刑捕司指挥由郝云代任,捕头高俊如代行副指挥。刑房除了审杨伯雄案之外,还要抽出人马赴风陵渡,平阳府又逢多事之秋,诸位勿懈怠,一起扛过去。”

  各房官吏回了衙,留了魏程远,“魏主事,刑房人手紧,依你如何布排?”邓兆恒心里有些乱。

  魏程远精神一振,“大人,钟副主事溺水,人与盐引的下落是眼前最大的事,当派刑房得力人马即刻动身。杨伯雄还由属下来审。”

  邓知府:“当派谁去风陵渡?”

  魏主事:“大人,郝指挥最好。”

  邓知府:“黄河水流急长,搜寻钟鸣岐的人和物非易事,又必得有结果方能回。钟鸣岐是否被谋害,查起来很难,却又必查,仅郝云去不够。”

  魏程远:“那让高俊如也去,他查案老道。”

  “高俊如刚委任副指挥,杨伯雄被抓,平阳城难免有些躁动,还得有人来弹压”,邓兆恒说。

  其实,邓兆恒是在老高和赵俭之间犹豫,隐约觉得,钟鸣岐的死不简单,他要派信得过的,而赵俭腿脚不好,长途去破案不方便。



  又一想,让赵俭在风陵渡查沉船案,也无需奔波。

  便道:“让赵俭随郝云去吧。”

  魏程远心里一动,抓杨伯雄是邓知府布排郝云、赵俭暗中干的,这回又让他俩,莫非邓知府又有什么勾当?钟鸣岐的死,水深啊。

  “属下与刑房上下自当尽心竭力,平阳城大人自可放心,无人能反了天,尽管派得力人马去风陵渡。”

  由于邓兆恒的背景和他在朝廷的声望,巡御史和吏部对平阳府各级官吏的考核,实际是邓兆恒说了算,众官吏心知肚明,魏程远当然也不敢违。

  邓兆恒道:“魏主事主内,我便主外了,速让郝云、赵俭来见。”

  魏程远正不想掺和钟鸣岐案,赶忙起身,“属下这便回刑房去唤。”

  邓兆恒吩咐郝云、赵俭,将钟副主事失事的人证、物证搜集完整,此证据将呈于布政司、西域边关及朝廷核查。另查实沉船原因,若是谋杀,也必要报朝廷。”

  郝云去刑捕司调配人手,赵俭回家安顿。

  对荷儿说:“我去风陵渡至少一个月,把东西收拾一下,暂到脚店去和玉环住。”



  荷儿道:“这么长时日,家里我也不放心,咱家剩的可都在柜里。”

  赵俭抹了把脸上的汗,“却是忘了这要紧事,家里有多少?”

  荷儿道:“二百两金,七、八十两银。”

  赵俭道:“都放木匣里,你抱着去脚店。这金子说不清谁的,是我们哥仨一起的。”说完自己笑了两声。

  斜阳尚照着东半个院子。玉环正在做饭,钰儿正在看书,关锁不紧不慢地收拾着客房。

  莫耀祖坐在客房前的小板凳上发呆,见赵俭与荷儿拎着大小包裹进来,“二哥、二嫂,这是干甚?”

  赵俭一讲钟鸣岐在风陵渡落水不见了,莫耀祖也是愣了半晌,继而坐在小板凳上捂着脸,鼻涕眼泪不止。

  平阳城都知道钟鸣岐与一个开棉纱店的罗锅儿是朋友,二人常嘻笑谈天,对酌半晌。

  当初,从关中一直到陇西,两人朝夕相伴,路上一个烧饼分两半,晚上一瓶烧酒对半喝,半夜挑灯谋划事务,他认字、写字、打算盘都是钟大人教会。

  银子没了,亲人走了好几个,莫耀祖觉得自己没指望了,但邓知府和钟大人促官铁、促纺织,平阳府的日头还明晃晃的,生意稀里糊涂还能做下去。



  眼下,这个被他视为师长和依靠的人也消失了,平阳城的太阳剩下半个,他抬头望望天,真的是亮亮的发白,不见日头。

  “没有钟大人,便没有莫经略”,伴着泪水,莫耀祖一声声长叹。

  赵俭:“耀祖,钟大人一没,生意上的事你要多留心,勿这样混沌下去了。我此去尽力查出些真相来,荷儿这里住一个月。”

  莫耀祖:“二哥,这几年,你看看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平阳府做不得事了。”

  赵俭:“若有事,不是还有大哥、阳儿么。”

  第二日一早,郝云、赵俭与张德柱便带着十余名刑捕司差役,全部骑马赶往风陵渡。

  一到渡口北岸,询问巡检司军士和岸边的住户、商家、船家,所述与张德柱无甚差别。

  过河进潼关城拜了储将军。先递上邓知府的亲笔信,再打问半个月来的进展。

  派出的把总带几十人向东搜寻还未回来,诸将军坐在椅子上,无奈地摇头摆手,“我的人一直在搜寻,至今无音讯,鸣岐兄弟凶多吉少。你二人自管履差,需要人马尽管说话。”

  郝云与赵俭在货场落脚。



  郝云道:“赵捕头,我带人再顺南、北两岸,请求沿途衙门、官驿调集民力撒网搜寻。你在渡口查那个逃匿船夫,若有进展便一股脑儿查下去。”

  郝云带着人马走了,赵俭在来的路上便与张德柱聊了个透,心里已有了几分主张。

  他一身普通百姓打扮,专拣船家到饭馆吃饭的时辰,进去坐着慢慢吃喝,有意说起钟鸣岐河中沉船的事,所有人都说那船沉得蹊跷,那船家跑得更蹊跷。

  终于打听到,有兄弟俩沉船那日前后便没再摆渡,却在这两日换了新船。

  赵俭在渡口踅摸了一个时辰,看定了两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的摆渡汉子,上船故意挨着船尾的汉子说话。

  “兄弟看着操船很老练,在此摆渡几年了?”

  汉子道:“十多年了。”

  赵俭:“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看你们像兄弟俩,哥儿俩一起摆渡,好营生更是好伙计。”

  那汉子咧嘴苦呵呵地笑了一下,“能糊口吧。”

  赵俭:“兄弟不说实话,若挣不下银子,如何能换这新船,你那旧船给谁了?”



  汉子眼神儿一慌,瞅向别处,紧着划了两下桨。

  船靠岸后,赵俭便往巡检司去。不一会儿带着两个挎刀的巡检到码头,等那两个汉子又载了几个人靠上北岸,便喊他俩上来。

  两人神情慌张,想掉船南返,巡检厉声喝止。

  赵俭喊:“二位,在下就问几句话,你们跑什么。再说南岸我的人也等着,你往哪里跑?快上来,问完话你俩还接着摆渡。”

  哥儿俩犹豫着上了岸,赵俭道:“二位兄弟,请到巡检司内慢慢谈。”

  被虎视眈眈的挎刀差役盯着,后悔也来不及,二人只能跟着到了高坡之上的巡检司内。

  巡检司本来就小院儿、小屋、小门儿,二人一进,便被等在院里的另外两个差役铁链锁了。

  赵俭道:“把二位诳来,怕是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只要跟我说实话,也就是耽搁几日摆渡,若不说便在这里锁下去。”

  二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低头沉默着。

  赵俭:“这么说吧,若你俩讲了,在此好吃好喝我们管着,不会受罪,船我们保管着。若不讲便是同伙,少不了大刑伺候,最后还要杀头,当下先挨五十马鞭。”说着一努嘴示意。



  一个差役过来抡起马鞭就抽,刚打了两、三下,兄弟两个连声告饶,“爷,我们讲,莫打了。”

  原来,就在钟鸣岐到达风陵渡的前两日,渡口来了几个人,一个着华丽锦衣的人带着四个精壮的汉子,在渡口码头转了两个时辰,这条船、那条船地坐了几回。

  船家们觉得奇怪,但这里南来北往的什么人都有,大户老爷和几品的大官也屡见不鲜。官老爷有时着官衣,有时着百姓衣,便也见怪不怪。

  最后,几个人看上了哥儿俩的船,非要买下。

  哥儿俩寻思着,一条旧船值不了几两银子,却是吃饭的营生,推脱着不卖,谁知这几人让兄弟俩出个价钱。

  于是奓着胆子要了十两银子,谁知对方眼都不眨,直接丢过一个十两的银元宝,让两人回家睡几日觉,十日后再来风陵渡,这期间若被撞见便拿回银子。

  待了五、六日,哥儿俩偷偷回来远远地看过一回,但终是没敢到码头,十日后才用十两银子接手了一条新船。

  “然后呢?”赵俭已明白了八九分。

  “然后小的回来接着摆渡,原先的旧船和那几人都不见了。听说几日前沉了一条船,船上的人没了,不知哪里来的船夫却上岸跑了。私下也想,那沉船八成是我们哥儿俩卖掉的那条。”

  本来,储将军派的守备来码头审问,有船家认出船主是这哥儿俩,怕惹麻烦上身,无人举告,沉船的实情便隐匿了。



  赵俭搬了把椅子,坐二人对面,仔细问那几人的长相、穿着打扮和口音。这哥儿俩常年摆渡,天南地北的口音倒是能听出来。

  “那个穿华服领头的像是顺天府口音,另外几个口音有些杂,却也都带顺天府的味儿。”

  赵俭一听,这几人是在此等着,假扮船夫谋害钟大人。

  若为抢劫盐引,官家宣了这些盐引作废,也就成了废纸。依张德柱所讲,盐引多半还在钟大人的包裹里。

  问:“你俩看他们从何而来?”

  答道:“小的只看他们像是从潼关城出来,若以顺天府口音,当自东而来。”

  问来问去,再也说不出什么。

  赵俭起身,“二位,实话说,那落水的乃平阳府五品老爷,现被怀疑人为沉船谋害,你俩是人证,一时半会儿走不得。再好好想想,还有什么事没想起或没注意到,想起来告知我。”

  张德柱被喊到巡检司,与两个船夫面熟,就是没讲过话。

  张德柱问了那几人的长相,“……那个矮个儿戴网巾,圆眼、肉鼻子、尖下巴……。”



  张德柱道:“没错赵爷,就是一伙人。他们傍晚假托住店,实际是去认钟大人的面貌。”

  赵俭对张德柱说:“走,到城内去查。”

  又对巡检史道:“辛苦兄弟看管,别为难他们。只是坐卧都要锁起来,勿让这两人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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