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此言一出，紫宸殿落针可闻。

        顾景同嘴巴动了动，被顾槿一个眼神止住，“请圣人恩准。”

        季则平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愿意？”

        顾槿微笑，却只重复着一句话，“请圣人恩准。”

        季则平却没说恩准不恩准的话，而是对站在一边努力隐身的赵端海说，“先将娘娘送回倚薇殿。”

        顾槿顺从退下，“臣妾告退。”

        路过顾景同的时候，面对父亲不赞同的目光，顾槿朝他微微摇摇头，又看了一眼忙碌的冯福海，示意一会叫冯福海传话。

        父女连心，顾景同一瞬间就明白了女儿的暗示。

        摘砚牢牢扶着顾槿出门，离开紫宸殿的瞬间，顾槿看到天边一道浅金色的光芒破开层层乌云，不由得轻笑了下。

        她知道，自己选对了。

        赵端海亲自将顾槿扶上步辇，脸上始终带着笑，丝毫不见慢待，直到将顾槿送到倚薇殿殿前，才似乎感叹似的说了句话。

        “娘娘何必如此？”

        顾槿始终好脾气的笑着，对这个日后统领内廷的太监总管说，“食君之俸忠君之事罢了，中贵人慢走。”

        摘砚适时塞了个荷包。

        赵端海暗暗捏了捏分量，将荷包塞进袖子里，对顾槿道，“娘娘顾好自己，现如今万事越不过娘娘肚子里的孩子。”

        圣人新登基，娘娘肚子里便诊出了孩子，这是莫大的福气，现下圣人也看重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有这个孩子在，圣人就算是……也要多考虑娘娘。

        顾槿笑道，“多谢中贵人提点。”

        赵端海却平白觉得她这个笑容有些疏离，只是他向来不爱多管闲事，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道，“那老奴便下去了。”

        “中贵人自便。”

        顾槿看着赵端海退下，转而扶着摘砚的手进了倚薇殿，附手叫染墨过来，叮嘱她两句话，叫她学给冯福海听。

        冯福海自然会将这句话说给顾大人听。

        解决完这些事情，顾槿却没完全放下心来，对摘砚说，“阿钺呢？”

        “小殿下此刻在书房读书呢。”摘砚几个人自然熟知季呈钺的作息。

        顾槿点点头，“我去瞧瞧。”

        午后的书房显得有些寂静，炭盆也少，比起正殿温度有些低，小小的少年手中握着毛笔，背对着母亲临摹字帖。

        顾槿站在他身后看了好一会，季呈钺恍然未知。

        顾槿也不打扰他，只是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直到季呈钺放下毛笔，被她吓了一跳，“阿娘。”

        “阿娘来瞧瞧你。”顾槿顺手握住了季呈钺的小手，“你看这个字，飘逸有余而灵性不足，应当这样……”

        指点了季呈钺几个字，顾槿叫身边伺候的人退下，季呈钺手中握着毛笔，仰头看着顾槿，“阿娘是有事情跟儿子说吗？”

        顾槿点了点头，她寻了个凳子坐下，对尚且有些懵懂的季呈钺说，“阿钺若是做不了太子，会怨恨阿娘吗？”

        季呈钺放下毛笔，站在顾槿面前，一双眼睛专注的看着她，认真地说，“儿子从不想做什么太子，儿子只想做一个富贵王爷，日后好好奉养母亲。”

        他从前是广陵王府的嫡长子，却生生看着父亲宠妾灭妻。

        他见过阿娘为父亲打点府内外一切事宜，劳心劳力，也见过夜半阿娘独自垂泪，第二天又强打精神处理父亲内宅纷争。

        阿娘为他安抚人心，调度府内，侍奉上亲，可广陵王一朝登基，阿娘换来的却是父亲授意她请辞后位的消息。

        可是阿娘肚子里还有父亲的孩子。

        季呈钺觉得短短数日，他看到的听到的比之过去数年都要多。

        他想，自己应当是长大了。

        顾槿却有些诧异地看向季呈钺，“做了这个决定，可不后悔？”

        季呈钺摇摇头，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顾槿，“儿子想跟阿娘和弟弟妹妹平安就好。”

        大儿子耳根赤红，顾槿心下一软，将季呈钺抱在怀里，声音也有些颤抖，“好，咱们一家三口平安就好。”

        季呈钺素来不是争强好斗之辈，他性子和软，上辈子即使当了太子也没有主动争抢什么，最后被逼急了才开始反抗。

        若不是为了妹妹，季呈钺做不做那些事情还需两说。

        他向来是个心思柔软又善良怯懦的人，想起最后季呈钺战死宫门，顾槿不由得抱紧了怀里的儿子，“好，咱们一家子平平安安的就好。”

        重活一世，旁的她也不想多求，只让自己身边的人平平安安就好。

        季呈钺被阿娘抱在怀里，娘亲温暖的怀抱让季呈钺眼眶一红，很快他不好意思地挣脱了顾槿的怀抱，对顾槿说，“娘是做不了皇后了吗？”

        顾槿微微点头，“你父亲属意舒娘娘做皇后。”

        她面色平静的说，“阿钺，从今往后，你要记住，圣人不仅是你的父亲，他更是圣人啊……”

        季呈钺重重点了点头，他并不是很能理解母亲的话，却不妨碍在往后的日子里践行这句话。

        “上诏：广陵王妃顾氏，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端庄淑睿。敬上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椒庭之礼教维娴，堪为六宫典范，实能赞襄内政。着册为正一品贤贵妃，为四妃之首。授金印金册，钦此。”【注】

        贤贵妃？

        本朝四妃按惯例是贵淑德贤，平白加了个“贤”字为封号，倒是出乎顾槿意料。

        只是顾槿没说什么，她身着贵妃服制，身行大礼，“臣妾谢圣人隆恩。”

        舒氏此刻已入主后宫，连忙叫身边的婢女扶起顾槿，又说了两句“静心侍奉”的话，便听季则平说，“阿兰从前没做过这些事，想来有许多不明晰之处，贤贵妃若得了空，便来立政殿帮衬阿兰一些。”

        顾槿：？

        当着后宫诸人的面这样落皇后的面子？

        新帝登基便要她这个贤贵妃协理六宫，长此以往，皇后还怎么在后宫立足？

        舒后脸上带着少女的娇憨，对季则平道，“正是呢，有娘……贤贵妃帮忙，想来我也能轻省不少。”

        顾槿垂眸，掩在袖下的手握成拳，指甲没在肉里，倒让她清醒了不少。

        “不知贤贵妃意下如何？”

        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槿强挂笑意，恭谨道，“非是臣妾不愿，只是臣妾眼下是双身子的人，若是误了宫务和娘娘的事情便不好了。”

        舒后似乎想要开口，却听季则平道，“无妨，你前些日子做的就很好。”

        顾槿心知再推脱下去恐惹得季则平不快，见状也只好笑着接下这个活计，“那臣妾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季则平点了点头，对一旁的皇后道，“紫宸殿还有事情，朕先走了。”

        屋子里一群莺莺燕燕起身行礼，“恭送圣人。”

        潜邸出身的老人不多，除了她与皇后，余下的也不过三五之数。

        二皇子季呈镇生母孙氏封正四品美人，居安福殿西侧殿，二公主季嘉和生母刘氏封正五品才人，居乐成殿西侧殿，三皇子季呈锦生母宁氏封正四品美人，居成福殿东侧殿，其余未生养者皆封宝林。

        受封后诸人跪听皇后教导，顾槿冷眼看着，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感受，只是诸人的视线或多或少地看向她，叫她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她心里明白这些人在想些什么，大抵是觉得舒后这后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她甚至感受到舒后落在她身上别有深意的眼神。

        顾槿心里却没什么别的感觉，既然已成定局，顾家也没有如前世一般扎眼，为了立后的事情与圣人闹得不可开交，她便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如今一切都安顿好了，贤贵妃姐姐不如挑个好日子搬去春熹殿？”舒后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倚薇殿是好，却太过于偏僻了。”

        顾槿脸上同样带笑，“臣妾如今在倚薇殿住惯了，且举宫搬迁劳心劳力，不如就在倚薇殿住着。倒是对不住娘娘的一番心意了。”

        春熹殿，舒后前世的住所。

        被她推了，舒后面上也不恼，只是笑道，“你愿意省我的事情那是再好不过，倒叫我落得清闲，只是你如今身子大了，晨昏定省就先免了吧。”

        舒后心里并不怎么舒服，她这个皇后之位来路不正，顾槿是广陵王侧妃，膝下又诞育了季则平的嫡长子，不管怎么说皇后之位都应该是她的。

        可圣人要自己当皇后也就罢了，还要封她做贤贵妃，赐她协理六宫之权。

        舒后看不透帝王心思，只是下意识怨上了顾槿。

        顾槿假做不知，笑着应了下来，“娘娘贤德，臣妾就却之不恭了。”

        后宫女人争端不休，眼下虽然没有几个高位嫔妃，但是借着这个由头避开也好。

        顾府。

        顾槿封贵妃的消息传到府上的时候，顾夫人叫身边人送了赏钱将人打发走，旋即下意识地看向顾景同。

        “夫君，阿槿她……”

        夫人眼底全是对女儿的担忧，顾景同示意身边人退下，轻轻揽住顾夫人，哄孩子似的拍了拍她的背，“不用担心。”

        “我如何不担心。”顾夫人险些红了眼眶，“阿槿从前被咱们娇惯着，本就是小女孩的性子，如何适应得了宫里的生活。”

        她拿帕子按了按眼眶，声音带着颤抖，“更何况咱们阿槿本该是做皇后的，此番屈居贵妃，她该多难受。”

        顾槿嫁与广陵王七年，上孝公婆，下爱子女，偌大一个广陵王府对她没半点不满，顾夫人不知道向来娇气的小女儿经历了什么才会这样，只是圣人赐婚，又是广陵王亲自求娶，顾家为人臣子，不敢多加置喙。

        此番广陵王问鼎大位，于情于理，都该是顾槿为后。

        顾景同低声劝慰了夫人两句，又叹道，“我如何不知，可咱们阿槿是有成算的。”

        “我那日与同僚在紫宸殿跪求圣人，是阿槿拦下了我，还派身边人传话与我。”

        “阿槿说了什么？”

        “她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顾景同想起紫宸殿见到女儿的场景，险些落下泪来，“七娘，咱们阿槿长大了啊。”

        季则平他不仅是广陵王，更是当今圣人。

        他借顾家的势荣登大宝，顾景同被女儿一句话警醒，恍然发现自己似乎是借着从龙之功得意忘形了。

        圣人借立后一事敲打朝中大臣，他不是前朝的儿皇帝，圣人需要的是听话的朝臣，而不是携众逼迫帝王的朝臣。

        帝王永远都是帝王。

        顾夫人与顾景同伉俪情深多年，于政治上也有些许敏感，待听到八个字的时候便明白了一切，只是她犹豫片刻，到底还是问出口来，“那咱们阿槿，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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