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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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卯时, 宅子里就热闹起来了。
灯火通明,檐廊上挂着一排排彩灯, 柱子、树梢上系着红丝带, 门窗上也都贴着喜字,一眼望去,红通通一片。
孟椒昨夜与苏琴睡的, 苏琴比她还要紧张, 差不多寅时就醒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听到外面有动静传来, 忙喊女儿起床收拾。
孟椒倒是睡的很香, 前世嫁给谢长安时, 她紧张的一夜没睡, 累了一天后, 次日忍着头疼起床敬茶做饭。
当时也没有多想,现在想来,一开始就昭示着不顺。
苏琴下床点亮灯, 屋子里亮了后, 在门口守夜的夏月便叫冬蝉去唤人。
冬蝉快步离去, 去后面将花云几人都叫起来了, 花云吩咐人去厨房端热水过来。
今日是大日子,厨房已经忙碌起来了,热水一直备着。
孟椒去湢室洗漱了一番, 换了身朱色的缎面中衣坐在梳妆台前, 流萤拿了件紫色长衫披在她身上, 然后拿出香膏给她仔细擦脸, 花云、折枝用暖手炉子烘干头发, 黄铜雕花手炉里放了花香,熏干后会染上淡淡的清香。
苏琴怕她饿了,从厨房那里端来一碗带馅的圆子,让她赶紧吃上几口,“等会儿全福人就要过来了,你没空吃,一天都得饿着。”
孟椒尝了一口,觉得有点甜了,“有没有咸的?”
一早上起来吃甜的,觉得嘴里有点腻。
苏琴嗔了她一眼,“就要吃甜的,以后日子过得才甜。”
孟椒只好不说什么了,将一碗圆子全都吃了下去。
吃完圆子,外面天已经亮了,没过一会儿,陈霜带着郭氏、全福人袁夫人进来了。郭氏今日穿了件紫色福寿纹的褙子,花白头发抹着发油,梳的光溜溜,插着两支金簪和一把银梳。
袁夫人是吏部侍郎袁宏道的发妻,与萧家关系亲近,公婆、双亲俱在,子女双全,家庭和睦,所以请了她来。
她穿了一身银红团花缎面褙子,头戴珠翠象牙冠,华丽端庄,身后跟着好几个伺候的人。
袁夫人进屋后,拉着孟椒好一顿夸,然后让身后的嬷嬷赶紧给孟椒梳头妆扮。
一个穿着绛红色褙子的圆脸嬷嬷上前,笑呵呵给孟椒请安,然后拿过梳子熟练的给孟椒梳了同心髻,再戴上云月纹缕金银冠。
富贵人家的全福人是不用亲自动手的,只在最后帮忙插上簪子等即可。袁夫人接过嬷嬷递过来的细长金球簪,插进两鬓边固定,又给孟椒戴上仿生绢花和缀珠金帘梳。
梳好发髻,又一个穿暗红石榴纹褙子的嬷嬷上前来给孟椒仔细妆扮,画了飞霞妆,贴上珍珠钿。
妆扮的时候,许娘子和焦娘子过来了,前些日子,孟椒给两人写了信,没想到很快就收到回信,还带着礼物上门过来看望她。
屋子里又是一阵热闹。
说说笑笑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鞭炮声,是迎亲的队伍来了。
几个婢女赶紧伺候孟椒换上婚服。
素罗抹胸、鹅黄绉纱褙子、缠枝牡丹纹纱罗大袖和球路纹绛罗销金裙、双鱼金帔坠……
孟椒本就容貌出众,这么一番打扮,美的不似真人。
萧家的催妆盒子早就在三日前送过来了,有催妆特髻、销金盖头、五男二女花扇、花粉盝、洗项、画彩钱果之类的。
苏琴红着眼睛将销金盖头端出来,袁夫人打趣她,“今天多大的喜事,怎么还舍不得起来了?”
郭氏也红了眼,别过身去缓了缓。
孟椒上前拉住两人的手,说了一会儿话。
原本还算平静的心绪突然跟着紧张起来,前院那里闹哄哄的,也不知进展的如何。
等了好一会儿,嘈杂声就距离屋子越来越近。
屋子里的人又跟着一顿忙乱,婢女互相检查有没有遗漏之处。
也不知谁说了一声,“来了。”
袁夫人赶紧拿过销金鸳鸯盖头盖在孟椒头上。
爆竹声再次响起。
这次是陈书背着孟椒出门的。
上一次陈书还小,背不动孟椒,是远房的一个表哥帮忙背的。
今日陈书穿着一身崭新的皂衫,他人本就生的俊美,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喜事原因,眉眼神采奕奕,显得越发丰神俊朗。
刚一进屋,就引得袁夫人几人频频去看。
袁夫人还对身后的嬷嬷打了个眼色,嬷嬷会意,对旁边的苏琴好奇问:“也不知这是哪家的小郎君,好生俊俏。”
苏琴也没多想,看着儿子背起女儿,一脸欣慰中带着几分骄傲,“这是我小儿子。”
“小郎君瞧这样子,也是读书人。”
“是啊,他读书可好了,十三岁就中了秀才,原来去年也该高中的,偏偏被恶人灌了毒水,在考场晕了过去……”
每次说起这个,苏琴都有些说不完的怨言,要不是那个恶人,她女儿也不会遭受这些。
要是她儿子高中,哪还有谢长安什么事?谢长安长得还没有她儿子一半好看,也好意思叫探花。
郭氏看孙女都出门了,她还在跟人说闲话,忙回头催促,“还不跟上。”
“哎哎”
苏琴赶紧跟了上去。
外面爆竹声不断,一箱箱嫁妆往外抬。
孟椒坐上花轿后,乐官念起诗词,旁边的婢女撒红花银碟利市钱会讫。
等轿子起步后,乐官开始奏乐。
陪嫁折枝、冬蝉等婢女,各个手抱花瓶、花烛火、香球、镜子……
长长的一排队伍,浩浩荡荡往萧家走去,十分气派。
等接亲队伍行至萧家大门时,时辰将正。
萧家门口更加热闹,一眼望去全都是人。
乐官、官妓及茶酒等人互念诗词,拦门求利市钱红,尅择官执花斗,盛五谷豆钱彩果撒向门口,引外面看热闹的孩子争抢。
接着一婢女倒车行捧镜,又有数名婢女执莲炬花烛,在前面领路。
孟椒被陈霜、花云扶着下了轿子,走在铺着青锦的地上,跨过马鞍、平称,过中门,执同心结拜堂。
孟椒垂眸看向手中的同心结,顺着同心结看向另一边,同时也看到了旁边的男子衣角,他今日穿的是紫色公服。
她还从来没见过他穿官服的样子。
拜堂完后,两人被人簇拥着往新房走去,孟椒被人引着坐在床左边,透过盖头缝隙,她看到床两边好像站着不少人。
全福人袁夫人提醒,“新郎快挑盖头……”
话落,周围传来细细密密笑声。
孟椒突然有些紧张,双手捏紧身下的衣服。
眼前突然一亮,她下意识低下头,又觉得这样不好,微微抬起头来。
恰好对上了面前男子含笑的眸子,他今日穿着正二品的紫色公服,头戴六梁冠,腰系玉带和金鱼带,清贵中带着几分威严。
孟椒脸一红,明亮的灯火下,女子皮肤雪白如玉,五官精致夺目,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
也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新娘脸红了。”
羞的孟椒脸更红了,甚至连耳朵也烫了起来。
旁边早就准备好的礼官,将盘中的金银钱、杂果在屋中撒了起来,一边撒一边唱着——
窃以满堂欢洽,正鹊桥仙下降之辰;半夜乐浓,乃风流子佳期之夕。几岁相思会,今日喜相逢。天仙子初下瑶台,虞美人乍归相阁。诉衷情而款客,合欢带以谐和。苏幕遮中,象鸳鸯之交颈;绮罗香里,如鱼水之同欢。系裙腰解而百媚生,点绛唇偎而千娇集……【1】
礼官撒完屋里,又撒向帷帐中,东南西北、上中下前后等。
礼毕,一穿着桃红缠枝纹褙子的婢女,端来两杯用红绿同心结系着盏底的合卺酒。
互饮的时候,礼官又念起了合卺诗——
玉女朱唇饮数分,盏边微见有坏痕。
仙郎故意留残酒,为惜馨香不忍吞。【2】
孟椒听着这露骨的诗,没忍住被呛了一口,轻咳了出来。
旁边的萧言卿注意到了,自然的伸出手轻拍她后背,唤人去拿一盏茶水过来。
孟椒想阻止,婢女已经端着一杯温茶过来,只好接过喝了。
旁边观礼的亲眷都笑着打趣道:“还是新郎官会疼人。”
屋子里站着十几位穿着富贵的夫人,年纪不一,除了郭氏苏琴,孟椒都不认识,不过有几个面孔觉得眼熟,应该是之前参加宴会的时候看过。
这些夫人都十分有涵养,打趣热闹了一会儿后,就散去了。
人走后,萧言卿握住她的手,目光深深看着她。
孟椒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红晕,脸又热了起来。
她觉得他今日怪怪的,看她的眼神有些用力。
孟椒形容不出来,只记得这种眼神没在他身上出现过。
她提醒道:“你是不是要去前院了?”
他是新郎官,要出去敬酒的。
萧言卿闭了闭眼,眼里恢复清明,随即打趣问了一句,“不想我去?”
孟椒低下头去,不好说他得赶紧走了,不然人家会多想。
但这样又显得她在赶他,挠了下他手心,软了声音,“还是快去吧。”
萧言卿笑着捏了捏她手,走了。
孟椒松了口气。
人一走,陈霜就带着花云进来了,她满脸喜气道:“前院人太多了,四爷恐怕要很晚才会回来,要不我去找人先把热水送过来?”
孟椒想了想摇头,觉得还没等四爷回来就先洗漱不太好。
陈霜便不再说了,“那娘子熬一熬,就这一回,累点就累点吧。”
然后又陪着孟椒说了一会儿话。
眼看还没有人过来,她皱了皱眉,“怎么还没人?”
孟椒不太懂萧家的规矩,疑惑看向她,陈霜起身,“我出去看看,花云你守在这里。”
花云应了一声,陈霜走后,花云跟孟椒说起其他人,“折枝几个去给娘子守着嫁妆了,今日人多,得一一清点完放进私库里,防止出现遗漏了。”
孟椒点头,问起外面的情况,“母亲和奶奶回去了吗?”
花云回她,“应该还在吃酒。”
孟椒嗯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陈霜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鸡丝面回来,对她道:“娘子饿坏了吧,先趁热吃几口。”
孟椒确实饿了,一天下来,就早上吃的那几个圆子。
忙接过碗吃了起来。
陈霜想了想,还是对孟椒道:“按理说,结束后应该有人送席面过来的,不知怎么的,落下了娘子。”
她去厨房问了,厨子说席面已经送过来了,她不好闹大,今日是娘子第一次进门,若是闹难看了,对娘子名声也不利。
但这事也该知会娘子一声,让她心里有个数。
孟椒听懂了她的提醒,手中筷子一顿。萧家这么大的门第,做事不应该出现这样的纰漏,更何况她还是今日的新娘。
她抬头问了一句,“今日操办的是谁?”
“是大夫人。”
陈霜回答完又补充了一句,“这些年一直是大夫人管家,但大夫人为人和善,与四房亲近,应该不是她授意的。”
那便是有其他人见不得她好,或者故意给她下马威。
备嫁的时候,陈霜已经跟她详细说过萧府的情况,萧家没分家,如今住着的有六房人。大爷年纪轻轻便病死在任上,留下大夫人范氏和两个孩子,大姑娘已经出嫁了,大郎则因为大夫人突闻噩耗提前生产,出生后身子不好,很少出门。
二爷在外任职安庆府知府知州,妻子季氏生了一儿一女,夫妻俩如今都在安庆府,只有除夕回来一趟。
三爷与四爷是双生子,一出生便身子孱弱,无功名在身,平时做些生意,给家里添进项,妻子王氏是京都大商王家的女儿,家里祖传酒行。这门婚事还是老太爷在世时给定下的,说三爷不争气,读书不行,脑子倒是有几分灵活,老太爷不想坏了萧家的名声,便给他娶个商户女能帮衬几分。
如今来看,老太爷这事看得还挺准的。
至于五房、六房,平时在府里很低调,没事几乎都不出院子。尤其是六爷,一心考取功名,天天待在书房里,只是这么多年还只是个童生,孩子也没少生。府里最可怜的便是六夫人了。
孟椒将萧家的情况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一时也想不出是谁在为难她。
陈霜又提醒了一声,“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娘子若是闹出来,人家会说是萧家苛待您,也会有人说您不知感恩。”
毕竟娘子身份确实差些,这次婚事总体来说,萧家并没有亏待她,甚至给足了面子。
只是这种小事实在膈应人。问了一句,“可要跟四爷知会一声?”
孟椒想了想后,摇头,“没必要用这种小事劳烦四爷。”
嫁进来之前,她就知道不会处处如意的。
她成过一次亲,身边认识的许娘子焦娘子也都是成了婚好多年的,知道没有谁的日子真正算得上舒坦。
她嫁给萧言卿的目的没有那么纯粹,就是希望有人护着她,亲人不用担忧她。
一些小事她可以不在乎,但若真的触犯到她了,她也会反击。
陈霜想说些什么,但还是算了。
娘子刚进府,不想惹事也正常,只是希望娘子别像前头那个白氏一样,最后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跟四爷生分了。
萧言卿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
似乎喝了不少酒,进屋的时候脚步踉跄了一下,他走到孟椒旁边坐下,一手握住孟椒的手放在腿上,一手抬起捏了捏眉心。
随即偏过头看她,温和笑着问:“等很久了吧?”
孟椒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了,摇摇头,问他:“大人头疼吗?”
萧言卿脸上笑容加深,“还喊我大人?”
确实应该改口了。
那喊什么?
郎君?
孟椒以前就这么叫谢长安的,顿时有些叫不出口。
但喊夫君,又觉得太亲热了。
她想了想,不确定的喊了一声,“四爷?”
萧言卿无奈的摇了摇头,“哪有这么生疏的夫妻?难不成要我以后喊你孟椒?”
孟椒咬了咬唇,她知道他想听什么。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萧言卿没有为难她,依旧温和道:“先去洗漱吧。”
孟椒松了口气,嗯了一声。
陈霜去门口叫人送热水来,花云服侍孟椒坐在梳妆台前,拆掉她头上的首饰,随后去了隔壁的耳房,耳房改成了湢室。
掀开门帘,绕过绣着鸳鸯戏水的屏风,洗干净脸后,花云松了她的发髻,用长帕子包好,扶着孟椒坐在浴桶泡了个热水澡。
孟椒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萧言卿靠在床尾那里睡着了,脚步一顿,犹豫要不要喊醒他。
好在没有让她犹豫多久,男人就自己睁开了眼睛,眼里迷茫了一瞬,看到她,很快就清醒过来,
抬起手朝她招了招,“过来。”
孟椒过去了,她从湢室出来,只披着一件轻薄的朱红石榴纹绉绸长衫,长发柔顺散在身后。
走到他面前,自觉伸出手去。
男人笑了笑,伸出大手握住,摩挲了两下,起身道:“你先睡着。”
屋里没有别人,花云犹豫了一瞬了跟了上去,孟椒知道讲究人家洗漱都要人伺候,倒也没有阻止。
不过花云很快就回来了,弯腰继续整理被褥,“四爷不让我伺候。”
孟椒有些意外。
花云小声道:“娘子先睡着,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嗯”
花云走之前将窗户合上,绕过屏风,又将门口的帘子放了下来。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不少,孟椒躺在床上,这才有空打量起了房间布局,床上方挂着大红销金帐幔,正对着屋中间的红木镶云石圆桌,桌上放着一套青花瓷茶具和果盘喜糕。再往前便是应时绘着的夏日荷花盛开的三扇折叠屏风。右边是靠墙的红木拐子纹香几,上面是两支红色的雕花龙凤呈祥囍烛。另一边是靠窗的红木镶象牙灵芝纹梳妆桌和鼓凳。
孟椒记得这个房间很大,拜完堂进屋的时候,被人扶着走了好久。
正这么想着,就听到帘子掀动的声音,孟椒心里一紧,下意识闭上眼睛装睡。
然后耳边就传来一道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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