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上午，蒋家花园。仆人们从室内搬来几张书桌，将少爷书房中的字画摆在阳光下晾晒。字画铺满了桌面，又搭在岩石上和花丛上，几乎将这一处花园覆盖住。

        蒋少昆手中摆着折扇，缓缓在字画间行走。

        卫朝昨夜折腾一宿，刚刚吃了早饭过来侍候，眼皮有些睁不开，跟随在后面，只听见少爷连着吐出两口闷气。

        “看你这样子，昨晚从我二叔那里回来之后没有睡好？”蒋少昆问。

        “怎么会？”卫朝想起昨晚没能探问到遥云十记的心法口诀，心里发沉，却没有在少爷面前多言。

        这一幅搭在花枝上的，是王公子送的隶书。这一副铺在石头上的，是李公子送的雪中竹。上面的技法虽然都很精妙，可蒋少昆已然看腻了。他甚至觉得，哪怕仆人家小孩用树枝在地上画条歪歪扭扭的老树干，都要有意思得多。

        正想着，老管家拄着木拐，从回廊那一拐一拐地赶过来，手中端着一个画卷，面上喜笑颜开，甩了甩袖子便要展开给他看，说：“少爷，赵公子刚才差人送来一幅新画，想跟您切磋。您瞧瞧？”

        “唉……拿走拿走！放屋里去。”蒋少昆道。

        “怎么？”管家一脸不解，捋着胡子检查画卷的问题。

        蒋少昆瞧他没走，只好将画卷接了过来，这才对管家摆摆手。他将画卷丢给卫朝。

        卫朝抱住了这画卷，强打精神展开来瞧一眼，觉得这画没什么毛病。他拍了拍老管家耸拉下去的肩膀，叫老管家别多想。

        “少爷，怎么了？”卫朝问。

        蒋少昆走到太师椅前坐下。阳光照得他有些刺眼。他展开扇面遮在头顶，把卫朝拽到近前，只叹道：“老卫，我觉得自己天天看这些字画，也没有什么进步。”

        周围仆人们疑惑地望着少爷，听不懂少爷是什么意思。夫人常让他们劝少爷，勤奋多练终会有所收获，不要老出门跟街上那些闲散人接触。可少爷似乎并不认同。

        “我看呐少爷，画上面的景色再美，都是别人看过了画出来的，要想有所进步还是得亲身体验。”卫朝说。

        “我正是在等你把这句话说出来。”

        “因为夫人不会怪罪我一个侍卫对吗？”

        “算是吧。”

        卫朝说了会儿话，精神过来一些，把画卷缚好了放在桌上，又道：“少爷想出门。正巧这些天东大街的茶楼新进了几罐庐山的茶叶。东大街后面就是一条江，江边翠竹丛生。”

        蒋少昆一巴掌拍在桌上，“啧”了一声，道：“这可还是你说的！”

        卫朝瞧着他的神色，问：“走着？”

        “走着！”

        蒋少昆一屁股从椅子上起身，说走就走，手持折扇展在胸前，大踏步往前门走。

        他走出大门上了街，身边只剩下卫朝一个，忽然停住脚步。卫朝险些撞在少爷身上，立在那板着脸。面上板着脸，心里却一阵好笑。

        蒋少昆总觉得今天这一路出来有些不对劲，平时卫朝一向以夫人的话为准，今儿个居然主动把他请出来。等他想起卫朝昨天提过的华蓥剑派那伙儿人时，已经晚了。

        他拿扇子柄在卫朝胸前敲了下，脸上挤出点笑。当少爷就这点不好，总会在手下人面前犯一些当少爷不该犯的疏忽。尤其在他的贴身侍卫卫朝这儿，一把自己当成少爷，就要掉以轻心。

        不过他的好奇心已经被勾了起来，不知今天东大街上有什么好戏看？

        “我可提前说好，我只管喝茶。”

        卫朝推了他一把。“出都出来了，走吧少爷。我几时叫你吃过亏？”

        临近东大街，街头人声喧闹。不少百姓纷纷结伴往那边走。人们摩肩接踵，声音彼此覆盖。放眼望去，满是乌压压的人头。其中一人说道：“听说当年一人单挑三十六路英雄好汉的沈一刀沈大侠，今天摆擂台比武，最终谁要是赢了他，他就把自己的宝刀赠给那个人！”另一人说：“有这等事！快去瞧瞧。”

        蒋少昆被蜂拥前去的人群拥挤着，口中连声叫着：“卫朝，卫朝！”听见卫朝就在身旁应了他一声，才放下心。

        他天性喜欢结交朋友，听说有这样的事，心想东大街必定云集了各方英雄好汉，今天自己算是来对了。

        卫朝没料到竟有这么多人前来，一手按住少爷的手腕，将少爷护在自己身旁。另一手排开人群，保少爷安稳地往前走。

        忽然，两人听见街边另一处地方传来一阵古怪的嘈杂。就在离他们不远的人群中。那里的人群反向往外涌。蒋少昆闻声抬头，远远望见里面好像空出来一圈地方，当中露出几位满脸胡茬的高大汉子的脑袋。

        “那里发生什么事儿了？”蒋少昆问。“该不会有人手痒，也要比武现艺，抢一抢东大街那边的风头？若是如此，就有好戏看了。”

        卫朝从吵嚷的人群中凝神探听，听出那几个大汉声音模糊，像是将口水含在嘴里，摇头晃脑地把话说出来。他回答：“不是，少爷。是几个醉汉。咱们瞧瞧去。”

        卫朝说话中气十足，不管周围有多吵，蒋少昆总能听得清清楚楚。身边许多百姓还不知出了什么事，仍然神色木讷地往前游行。

        两人靠近了圈子，躲开从圈中往外涌的人群。只见其中两名醉汉紧攥着一个姑娘的两只手腕，要将她拽走。姑娘的头发被扯散，看不清面容。另有两名醉汉怒瞪着周围人群，举起拳头驱赶围观者。还有一位老仆人，拉着姑娘的胳膊使劲抢夺，大声哭喊道：“这是我们家小姐，你们怎么能这样？”

        那拉扯姑娘左胳膊的醉汉咕哝道：“管你是谁家小姐？到了我家，就是我家媳妇。张张你的狗眼！看清楚我们可是镇东陈家的人！”

        被拽着的姑娘奋力挣扎。老仆苦苦抢夺小姐。

        卫朝看不出姑娘是谁，一看那老仆人却明白了。他惊道：“不好了少爷！这是……”他刚要出手相救，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尖锐的破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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