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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当年


何止,她不仅把命算进去了,连换了魂的事都让人家知道了。

        “总之,那老先生定不会说与旁人。”

        沈轻白随口应了一句,捏下肩上那片隐在发丝间的花瓣,是槐花。只是离开那座宅子太久,已是显而易见地失去了生命力。

        那抹白色渐渐萎缩,变得枯黄而干瘪,任由她在指尖摩挲、揉碎,最后化为一片虚无。

        沈轻白了然一笑,听闻巫族拥有能使人起死回生之术,更何况是这简单的续命,沈凪大抵是从一开始便没有隐瞒身份的意思。

        江承淮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他凉凉地扫过她的身影,抿起一丝怪异的微笑:“说与旁人也无妨,太上皇病重,早已对巫族之事释怀。”

        沈轻白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语气也跟着危险起来:“所以你伤我,将我带回,又拿阿姐威胁我,究竟是为何?”

        屋内万分沉寂,只留有烧灼的炭火发出的噼啪声,听着倒也有几分安逸,却是难以覆盖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江承淮挪开目光,提笔在那光洁如玉的宣纸上写下四个字。他动作很慢,行云流水,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

        ——安之若素。

        沈轻白面色一冷,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气翻涌上心头,她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句话来:“凭什么?”

        “江承淮,你最好祈祷我找不到阿姐,不然我定会一刀一刀活剜了你。”

        第一次听她直呼自己的名字,江承淮不仅没有生气,还像个疯子似的笑了起来:“再叫一次?”

        又是一片沉寂。

        江承淮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若无其事地放下了那支狼毫,掩饰着内心的悸动。想不到自己的一句话,便撕破了这位小公主的伪装。

        怪只怪面前这人的一举一动,实在像极了她那位阿姐,尤其是恼怒的模样。

        “你想说什么,安之若素,淡然若水?”

        “不,是甘之如饴。”

        沈轻白气笑了,她三步两步上前扯过那张宣纸,随手丢进了一旁炭火正旺的火炉中。

        “你不必打着保护我的名号囚禁我,即便是我又回了冷宫,有朝一日我也能逃出来。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

        闻言,江承淮眼底的柔意渐渐化开,重新凝结成了一层薄冰,“囚禁你?”

        “你现在住着的地方,身上穿着的衣裳,每日用膳的饭菜,你倒是说说,本王哪一处亏待了你?”

        “你想出府,是本王拦着你了,还是没给你银子花?让本王以德报怨,你果真是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

        沈轻白忍不住晃了晃身子,耳边的吊坠发出叮铃悦耳的响声,按捺下了她内心翻腾的怒火。

        “随你,我先回去了。”

        江承淮整理着书案上的东西,似是不经意说着:“本王昨夜做了一场梦。”

        沈轻白脚步一顿,却并未转身。只听身后那人接着道:“梦里的郁明溪,其实是她的阿姐,沈轻白。”

        顿时,沈轻白感到如芒在背。她故作淡然地回过头去,讥讽道:“如此荒谬绝伦的事,皇叔竟也会拿出来讲。”

        “若是我阿姐,定不会屈于此。”

        说罢,她快步离开。

        江承淮望着她的背影神色一黯,嘲笑自己的天真,或许这梦也有出了差错的时候。

        玉花阁这边,春桃着人传了晚膳。沈轻白瞧着没什么胃口,但想着白日里江承淮的责怪,她虽不爽,却也不敢造次。

        “春桃,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你坐下陪我一起吃,如何?”

        春桃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面上浮现出一副熟悉的为难之情,她这次倒是瞧出了沈轻白的不高兴。

        “奴婢不敢,不如……奴婢去请一下殿下?”

        沈轻白恶狠狠地咬着筷子,凶道:“请什么请,不准请!”

        春桃没了声音,不敢再说话。她记着公主回来时候还是心情好着呢,怎么去了一趟殿下的书房,整个人都变了。

        沈轻白搁下筷子,开始想着日后的计划。首先她要找回本体,然后再去寻一次沈凪。等她换回身体后,她便要一路南下,还有哥哥和沈家的事……

        “春桃,皇叔回了京城,那北疆那边怎么办?”

        春桃诧异她又主动问起江承淮的事,赶忙答复:“北疆那边留有殿下的一支军队,且北疆离京城不远,若是突生变故,殿下临时出征也是来得及的。”

        沈轻白皱了皱眉,忽然想起了从前的南疆:“那南疆呢?”

        春桃犹豫了一会,问道:“您不知道?”

        “讲讲,略有耳闻,但不甚了解。”

        “殿下自沈小将军入宫后,便一路南下,驻守在了南疆。您也知道,当年圣上下旨将沈小将军召进宫,明面上是念功怜悯,实则是无尽的囚禁。”

        沈轻白的唇角浮上一抹苦笑,她何尝不知,当年太上皇保留了她的封号,只不过是为了羞辱她罢了。他要她永远记得,沈家受过的苦难。

        倒是江承淮的做法,出乎她的意料。

        “从北疆转移到南疆?”

        这又是何意。

        春桃陷入回忆中,低声回应着:“当年,沈小将军可谓是女中豪杰,却落得如此局面,任谁都会觉得惋惜。”

        “殿下虽解除了婚约,却也同情沈家的遭遇,更是惜才,将大多数的南疆军收入麾下,另有少数人选择投靠朝廷,殿下也尊重他们的想法。”

        时至今日,春桃仍忘不了江承淮当时无意流露出的感伤。

        朝廷强制召回南疆军,江承淮只身一人,不顾北疆王军的反对,连夜横跨半疆,前去沈轻白曾经统领的一方疆土。

        那日他一身窄袖骑装,一根绯红丝带随意绑着那浓密的乌发,策马奔腾的身影彰显了专属于少年郎的意气风发。

        那一夜,他稳住了南疆的民心,也稳住了南疆的军心。他原以为,他会将沈轻白这些年洒下的心血完整地保护好。

        却不想,还是有些人会选择离开。

        三日后,江承淮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北疆,向京城传去一封书信。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陛下竟会准许他收入余下的南疆军。

        “此后,殿下便迁去南疆。从前北有江承淮,南有沈轻白,如今已不复存在。这两年,殿下总是南征北战,从未停歇。”

        “直至太上皇召他回京,这才算是终止了这些年的居无定所。”

        听到这番话,沈轻白竟察觉内心的怨气莫名消散了些,只是她仍不愿意承认江承淮的好。

        “谁又知道呢——说不定是我阿姐将士兵操练得出色,碰巧让皇叔钻了个空子罢了。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春桃将双手搁在身前,欲言又止地扣弄了几下,这才又开口道:“殿下那日还说了。”

        “‘如若本王替她将这南疆守好,有朝一日她能归来,是否也能念着本王的一些好。’”

        即便未见其人,即便未闻其声,恍惚之中却也能够想象出那眉眼霁明间的遗憾与不甘。

        沈轻白一怔,心脏仿佛被撕裂般地疼痛起来,她鼻尖一酸,眼眶也跟着染红。她不禁低下头来,用双手捂住面颊。

        无声之泣,最是悲痛。心底的悲戚于指尖涌出,化作灼热泪珠,滴落在桌面上,似是要融化出一个洞来。

        春桃慌了神,以为自己戳到了她的痛处,连忙环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公主,都已经过去了,奴婢相信沈小将军有朝一日会醒过来的。”

        “您要好好用膳,好好歇息,才能以最好的面貌见到她,这样沈小将军即便是在昏迷中,也会安心的。”

        沈轻白再也忍不住,低声抽泣着。昨日是她为沈家而落泪,今日却是为了她自己。

        她对北齐早已丧失信心,对自己曾经拼命守护的信仰也已动摇。北齐皇室不配,可北齐的百姓却是无辜。

        阿爹是愚忠,江承淮亦然。她原以为江承淮一心效忠于北齐,却不想在最后时刻,他竟也能为她这个素未蒙面的未婚妻而感怀。

        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解除婚约,为何要让她沦为京城世家贵女中的笑柄。

        沈轻白无声哽咽着,死死咬着唇瓣不肯发声。半晌,她将自己蒙在臂间,闷声道:“春桃,你先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春桃站起身,看着她落寞的背影终是叹了一声气,“公主,奴婢就在门外守着,有事您唤一声便好。”

        她没有回应。

        春桃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将门扇带了起来。

        又过了好一会,沈轻白这才撑起身子,她无力地站起来,唯恐被旁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尽管无人知晓她便是那位沈小将军。

        她失魂落魄地走向屋内那面镜子前,镜中女子的容貌娇艳如花,此刻那双清澈的双眸因为哭过,更是万分潋滟。

        沈轻白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抚摸着镜中的自己,那张与她有着七分像的脸庞。朦胧中,她仿佛看见自己又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

        片刻,她潸然落泪,低声喃喃着:“为何呢……”

        明明只想同他做陌路人,如今却又重新被捆绑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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