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生

　　一切以难以预料的方式被捅破了，真相鲜血淋漓的就在眼前。这些事情，祁行臻从来没有刻意隐瞒过，他也从不在乎许苑是不是知道。

　　只是，在开着车，打开手机连接听到那头杨锐的声音时，听到他淡淡的说出了当年的事情，那一瞬间，他真的很想一枪崩了杨锐。

　　那些事情甚至连他都已经淡忘。
　　在和许苑快两年的相处中，他了解认识了一个清冷柔和的许苑，他淡忘了，几年前和她的那场对他来说惊险与刺激并存的接触。

　　那是事实，是无法掩盖和辩驳的真相。这个真相足以击垮许苑，这一点他毫不怀疑。

　　然而许苑的反应出乎他的预料。在那一个午后，她静静的低着头坐在那里，手腕处的纱布上环还渗着血，嫣红的刺目。

　　她好半晌才说出一句：“我不生。”
　　语调很低，很缓，像是一滩找不到丝毫生机的死水。

　　将人带在这里这么久了，他见她闹过，哭过，不断地挣扎反抗过，已经备课困在了这里，她却从来没有顺从认命。祁行臻没有见过她现在的这副样子。

　　许是怔愣于她的平静，又或许她此刻的低沉令人动容，他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他手里还提着那个装满了药的袋子，站在那里，有些倨傲、痞气，却也是沉默的。

　　“我不生。”
　　他听她重复，只这三个字。

　　“不生吗？”祁行臻轻轻的反问，他扯出一个笑，打着商量的语气，“可已经怀了两三个月了。怎么办呢？”

　　一步步走向床边，在许苑面前站定，低头看着她沉默的样子，还有纤薄的肩膀。

　　“许苑，那可是一条人命。”

　　这句话一出，他看到她的身体颤了下，半晌他听到轻微的低笑：“人命？”

　　他微偏着头，等着她的话。可能是嘲讽，她会嘲讽他：“你这种人也会在意人命吗？”或许她还会说：“你也配拥有孩子？你这种人配吗？”
　　一个双手沾满鲜血，一个随便就能要了人性命的人配吗？

　　他以为他能听到很多刺耳的话，以为怀着仇恨的人也会不留余力的来刺他。可是，他半晌没等来一句话。
　　一字半句都没有。
　　讽刺也好，质问也罢，都没有。

　　他看着许苑靠在那里，从低头变成了斜靠，始终没有看他一眼。她很安静，安静的让人不安。
　　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没有拼尽全力的反抗，甚至没有任何言语反驳。

　　那天，她靠在床边，而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安静的坐了很久很久。从黄昏到夜幕一点点降临，两个人被黑暗紧紧的包裹着。

　　在昏暗之中，他还是看到了许苑手腕处的纱布，伤口并不太深，但是因为没有上任何药物，只是简单的包扎，血止的很慢，纱布被晕染的越来越多。

　　终于看不下去了，他起身，从一旁拽过了袋子，在里面翻找，拿出几个止血的绷带。伸手抓过她的手腕，将裹着的纱布一点点褪下来。

　　许苑也任由他包扎，她将视线落到了祁行臻的身上，看到他的侧脸，密黑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冷。

　　“我不生。”她又重复了一句。像是只能重复这一句。

　　祁行臻手里动作着，连头也没抬。“说句实话，我对小孩没兴趣，也不想要什么孩子。但是……谁让你偏偏怀了呢？”

　　将纱布包好，再将拆下来的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他身体向后一靠，有些痞气的，“再说，如果小孩儿现在两三个月，那就是你来这里之前怀上的。那是什么时候？”

　　他回忆了一会儿，说：“扬市我们重逢那会儿。许苑，你记得酒店的那两晚吗？你都是很主动的，身心愉悦，你情我愿的情况下怀的孩子，为什么不生？”

　　他说的时候表情理所当然极了，好像是真的诧异“你情我愿的情况下怀的孩子，为什么不生？”

　　“祁行臻，”许苑抬头看他，无法理解他的语言，更没办法理解他的逻辑。“你到底在想什么？”

　　“那你呢，又在想什么？”
　　他们彼此都有些看不懂对方了，或许是从来没有看懂过。

　　在逼问的目光里，许苑先妥协了，她毫不掩饰的一句，“它现在在我的肚子里，一个胚胎而已，很容易就没了。”

　　闻言，祁行臻身体前倾，胳膊撑着膝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许苑，“我知道。”

　　“你说的很对，一个胚胎而已，只要你一个不小心，或是一个刻意，那就没了。”

　　“但是没了也没关系，不是吗？你还在这里，能和我朝夕相处，白天黑夜，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上.床，要再有一个孩子，也很容易。”

　　他痞气的笑着，那张清隽的脸因为笑意而更加生动，眼神里都满是认真。

　　“……要是再有一个，你又让他没了，我我们就继续生……两年？三年？或者更多年，只要你还在我这里，只要我还活着，能掌控你，那就会有怀孕的机会，不是吗？”

　　许苑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她浑身冰凉，胳膊已经痛到麻木了，可是心底却泛起来更为可怖的疼痛。

　　“如果我们能一起活的很久，只要你不会因为多次流产弄坏身体，我们都是有机会生一个孩子的。”他浅浅一笑，半是疯狂的，“或者说有一天我睡腻了，觉得没意思，对小孩也没那么执着了，那你倒可以换个人。忘了告诉你，我身边不缺见女人就往上扑的饿狼。”

　　他循循善诱，“所以，现在一心不生，又何必？我要是你，会抓住这个能够靠着孩子活下去的机会，毕竟你是我孩子的妈妈，怀着小孩的时候，我自然不会把你怎么样，对不对？”

　　许苑沉默着。

　　她只觉得讽刺，果然她低估了他的恶，之前竟然会蠢到以死相逼，让他放自己离开。怎么可能呢？她看着眼前表情浅淡，眼神冷漠的人……自己的生命对他来说算什么？什么都不算。

　　“我生了孩子，你会让我离开吗？”她颤着声音问，像是很冷。

　　祁行臻伸手，将一旁的被子扯过来盖在她的身上，嗤笑一声，“你在胡乱想什么？”

　　他握着许苑有些冰凉的手，他的掌心干燥温和，温度一点点传递着，他补了一句：“我的孩子怎么能没有妈妈？你得陪着我，等到我活不下去的那天，就先一枪把你崩了，死也要你陪我。”

　　“你真是个变态。”

　　祁行臻上了床，将人紧紧的揽住，将她的头按在怀里，“变态吗？谁让你这么倒霉遇到了……变态现在想要一点儿求而不得的东西。”
　　他喃喃的，“从小就有人告诉我，别奢求不该奢求的东西，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可是，我是什么身份？从来没有人告诉我，我是什么身份。会让你害怕？”

　　在一起这么久，他从来都是沉默寡言的，此刻却是有些自言自语：
　　“我想要看看，求而不得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得不到。别人不能给我，那我就去抢，总能得到的，对吗？”

　　是不是去抢就去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些失去的东西……父亲的注意、母亲的关爱、正常的生活、深爱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是不是这些失去的或错失的东西，他也能抢夺到？
　　没人能给他一个答案。

　　最美不过晚灯不灭，有人等你回家。
　　他熄灭了许苑的那盏灯，却也企图让她成为自己的那一盏。却不知，她所有的痛苦和黑暗都是他一手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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