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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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弘深被安排在会客厅,他端坐在那里,一直盯着那扇关着的磨砂玻璃门,神色如常,甚至是闲散的,没人能看出他到这里做什么来了。
一会儿,秘书端了杯咖啡进来,礼貌对他笑笑,放下咖啡也不多说话,转身就要出去。
“等等,”
何弘深唤住了她,年轻的秘书转过身,看着何弘深,又微红着脸别开视线。眼前的男人确实英俊帅气,身量笔直的像白杨。秘书平时接触的大多是商业圈子里的人,那里面也有青年才俊,但是眼前的何弘深却不同,白净帅气,气质干净。
“祁先生什么时候能见我一面?”
秘书有些歉意的说。“祁总很忙,现在正在开会,等会议结束后我再去询问。”
“谢谢。”
秘书笑笑,“何先生,你先喝咖啡,等祁总时间空出来我就通知你。”
然而,祁行臻却并没有参加什么会议,他坐在椅子里,身体前倾,双手交叠撑在桌上,眼睛一直盯着电脑屏幕。
那上面连接的画面赫然是会客厅,何弘深坐在沙发里等,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好像有些急躁了,几分钟的时间里看了好几次墙上的挂钟。
谁给他的胆子,一个人单枪匹马就敢来这里?
祁行臻并不知道何弘深此行的目的,可他一点儿也不会忧虑,这是在有上千人的公司,何弘深就算是知道了什么,又能如何?
但是他心里的阴霾越来越重,或许因为第一个找来的人是何弘深,直觉告诉他,这样小心翼翼的找来,还愿意在会客厅耐心等待半个小时……是为了许苑。
快半年过去了,第一个找来的人竟然会是他。
祁行臻盯着屏幕看了良久,快一个小时的时候,他拨通了内线,交代秘书,让会客厅的人里见他。
……
几分钟后,秘书敲了敲门。
“祁总,何先生到了。”
祁行臻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看向了门口,何弘深跟在秘书的身后进来,正站在那里打量着他。
祁行臻从办公桌后面绕出来,“何警官,请往里面坐。”
交代秘书,“去煮杯咖啡,”又转头问何弘深,“还是喝茶?”
何弘深摆手,“不用了,刚才已经喝了很多。”
闻言,祁行臻笑了下,从善如流的请何弘深坐到一旁拐角处的茶几那里。办公室是一个月牙的造型,办公桌在半圆的这一头,而简易的会客厅在另一头,建筑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遮挡。
何弘弘深跟着他绕了进去,会客厅临着一面落地窗,此时阳光正好,一片明亮。
祁行臻在他的对面坐下来,双腿自然的交叠着,玄色的衬衫,让他看起来更加冷隽又不可接近。
何弘深想这人的变化可真大,现在的模样哪里还能看出当初的那一副痞气。
“祁先生,我来找你,是要问一件事。”他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
倒是祁行臻,神情有些诧异。
他停下了倒水的动作,抬头问:“什么事?”
随后又继续将杯子填满,推到何弘深面前,说:“你问。”
“祁先生……见过许苑吗?”
祁行臻将茶壶放落了,眸色低垂,浓黑的睫毛遮挡着眼中的情绪,随即有些不确信的反问:“许苑?”
何弘深的态度不卑不亢,“是,许苑……你最近有和她联系吗?”
“最近?”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有些随意的,“没有。”
这个回答干脆,利落。
但是又是仔细的想了一会儿才做出的。太快的回答倒会让人生疑,他这恰到好处的回复让何弘深一点儿漏洞也没抓住。
何弘深一直盯着眼前人的表情和反应,期望从他这里得到点信息和反馈,可是什么都没得到,情绪不免低落,又问:“真的没有吗?您再仔细想想。”
祁行臻忽的笑笑,他向后一靠,眉眼之间都是笑意,又带着一些调侃,“何警官怎么像是在审问罪犯。但是……”他有些遗憾的说:“我真没见过。”
他的表情太自然了,风淡云轻的模样看不出一点伪装,何弘深的视线停在他的脸上。
他沉默了一会儿,“容我冒昧,你和小苑不是恋人关系吗?最近都没联系?”
这句话让祁行臻的神色变了变,不过片刻,他又恢复如常。
“……是恋人,但那是过去的事。她好几个月前就和我分开了。”
“分开了?”
祁行臻手里捏着一只茶杯,神情看上去竟有些落寞,“何警官不知道吧,许苑她从来没想过要和我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他苦涩的笑笑,“虽然我们在一起很久,相处也很好,我也能感受到她有时候是真的依赖我,也想喜欢和我待在一起。
但她……从没想过长久和我在一起。何警官不知道吧?”
他问何弘深,语气里面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戏谑。
“什么?”
“许苑她有共情障碍。”
何弘深原本伪装的镇定忽然崩了盘,有些惊讶。
“怎么可能。”他几乎是意识就否定了祁行臻的话。
“我和小苑认识快五年了,她什么人,我会不清楚吗?”
许是何弘深口中的“小苑”,又或者是他的语气太过熟稔,祁行臻的目光沉了沉,他不动声色的又喝了口水,重复自己在不久前查到的信息,“共情障碍,偏执型人格。”
他目光一转,将视线落在何弘深的身上,缓慢的,吐字清晰道:“她和罪犯之间,只有那么一条道德线。”
“不可能,我很了解她,她……我很清楚。”
祁行臻偏偏头,有些无奈的笑,又或是在嘲笑他的天真,“何警官,你见过她情绪失控的模样吗?”
又道:“我见过,两年前,在扬市的星河酒店里,她用水果刀捅伤了一个人。差点就要了那人的命,哦,对了,那人叫姜樊,是一家清吧的老板。”
炸弹要不着痕迹的埋下才好。
到引爆的那一刻,才会让别人措手不及。
何弘深的目光闪了闪,半晌问:“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祁行臻摊摊手,“所以……不要轻易说你和她很熟,很了解她,谁能真正了解一个人呢?”
“……”
“我也以为自己很了解她的,至少比你了解一点,毕竟你只是朋友的哥哥。”他刻意加重了后面的几个字。字句在唇齿之间咀嚼,有了别的意味,可何弘深在感情上面太直男,太迟钝了,没体会出来。
于是他几乎有些固执的说“不管怎样,我相信许苑,只想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祁行臻无不遗憾的说:“很抱歉,我不清楚。许苑她几个月前就不想和我在一起了,至于她去了哪里,我无可奉告。”
何弘深坐了一会儿,干巴巴的问:“你和她为什么分手?”
为什么分手?
祁行臻歪着头,认真的想了下。
“她有共情障碍,不懂也接受不了我的关心。总觉得我是在利用,控制她。何警官,你说我有什么好利用她的?
在一起久了,就会觉得还是之前的她可爱,没有那么疑心,也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我一张开胳膊她就能钻到我怀里。很少笑,可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很好看。可是后来,她越来越不乖了,也觉得我不好……”
天天想着逃离。
何弘深不由皱眉,真想破口大骂一句:你他妈养宠物呢,还不乖?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什么都不用想。”
何弘深:“……”
他不是来这里听恋爱细节的。
他最后再确认一遍,“你真的不知道许苑在哪里?”
祁行臻坦然,“不知道。”
“她怎么了?”
何弘深没有多说,只道:“没事儿,就是最近联系不到她,有点儿担心。”
在祁行臻这里也问不出什么,还听他讲了半天和许苑的相处,何弘深真觉得自己是吃饱了撑的才来见祁行臻。
不过从这里听到许苑的身体状况,何弘深很意外。
他也没再问什么,起身告辞。
刚出了天昇集团的办公大楼没多久,远远就看见老卢气势汹汹的走过来。
他面色阴沉,几乎是握着拳头到了何弘深身边,上去二话不说,对这着他的脑袋就是一巴掌。
“你干什么来了?!”
何弘深被扇的有点儿懵,“我来……”
“蠢货!”
老卢都没听他说完,就破口大骂。“我怎么教出你这样的蠢东西,真是上辈子杀猪,这辈教你。脑子被狗吃了吗?跑这里来问?!”
何弘深顿时有些委屈了,“我跟你说过,许苑不见了,你也不帮我找找,我没办法,只能来这里。”
老卢的情绪平复了一些,咬着牙问:“可问出什么来了?”
何弘深:“他说他不知道。”
老卢翻了个白眼。
“上车。”
何弘深见老卢是真生气了,也不敢惹,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上了车,老卢说:“把你和他的对话重复一遍。”
“啊?”
“重复一遍。”
何弘深事无巨都讲了,老卢默默地听着,等说完了,他问:“许苑的病情你知道吗?”
何弘深摇摇头。
老卢说:“把那个叫姜樊的酒吧老板好好查查,这件事不简单。”
何弘深拿出了口袋里的录音笔,“我也觉得不简单,刚才那位祁少的语气,总有点儿说不出的怪。”
老卢瞄了一眼录音笔,“录音了?”
“是啊,我又不傻,找来这里肯定是有准备的。”
老卢又翻了个白眼。
有录音刚才怎么不拿出来?
两人还没说完,何弘深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陌生号码,他有些疑惑的问“你是?”
“我是沈琦。”
何弘深:“你有什么事吗?”
“许苑最近是不是失联了?”
何弘深看看老卢,老卢摇摇头,他就说:“不算是失联,就是我和她很久没联系了。你和她有联系吗?”
沈琦的声音激动了很多,她有些仓皇的说:“你能来找我吗?我有重要情况反应,但现在不方便去找你。”
“我用别人的手机打的电话,不方便多说,我在鲸鱼咖啡厅,你快来,先挂了。”
电话挂断,何弘深和老卢面面相觑。
.
祁行臻回到公寓已经是半夜。
床头的落地灯还亮着,许苑已经睡熟了,背对着他。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伸手脱了身上沾了深冬寒意的外套,侧躺在她的身后。
放轻了动作,抚摸着她垂落在床面的发丝。又有些贪婪的靠近她,想把自己埋进她温暖的,散发着淡淡体香的脖颈间。
外面太冷了。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只有她这里才有片刻的温度。
可是一靠近,许苑就醒了。
祁行臻也没有松开,索性直接有些霸道的揽住了她。
许苑还在睡懵的状态中,也没有理会他越来越紧的拥抱。埋在身后的人,用低沉的气音说:“你知道吗?这几天那些人找你都找疯了。”
“……”
“可他们找不到你。”
“……”
“我把你藏的这么好,就不让他们找到……”
许苑没动,由着他像一只寻找同类取暖的狼狗一样,一味的往她旁边靠。
“再有三个月,就可以……”
就可以什么?他没再往下说。
再有三个月,孩子就出生了,或许答应沈清的事情也会办好。
他捏了捏她的腰,叹谓,“最近好像胖了一点。”
半晌再没有任何动作。
许苑转身,发现他已经睡着了,睫毛浓密,侧脸带着怎么也不会属于这个亡命之徒的纯粹。
他的头靠着她的肩膀,发丝带着温热和轻微的痒。
许苑看着他的睡颜,有些失神。
“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她轻声说。
睡着的人自然没法答她。
许苑转过身,一直看着半开的窗帘,她再没合眼,看着黑暗慢慢的有了光亮,天边有了鱼肚白。
可能是孕期总容易多想,又或许是杨锐的那些话虽然没叫她想起来,可是脑海当中有了些以往的印象。
她隐约记得六年前的那个夏天,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七月份。那天天气很好,她记得是星期六,上了半天课就放假了。
班上的同学买了冷饮,有一个长着虎牙的男孩儿笑着将冰镇的可乐递给她。
那个男生的名字她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他很爱笑,上课的时候爱睡觉,下课就很精神,太皮了,老师骂他,他也笑嘻嘻的,性格很好。
那瓶可乐她来得及喝,一直捏在手里,去赶车去爸爸所在的区。
她坐了很久的公交车,在下午的时候才到了小区。那天是她的生日,妈妈说要一起帮她过生日。
她记得当时心里的愉悦,似乎在炎热的夏天坐那么久的公交车,赶那么远的路也不算什么了。
她怀里抱着因为热脱下来的校服,刘海都被汗水打湿了,一张脸青涩的脸透着粉,在雀跃之中敲响了家门。
开门的是母亲,她说丈夫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
她就进了家门,帮助妈妈准备晚餐,餐具。
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了,爸爸还是没有回来。
……
后来,许苑想,在那个下午,她度过了生命中最幸福的几个小时。
此后,她再没有那种满含的期待和踏实。
当不久之后,那个神情偏执到近乎有些疯狂的人按着她的肩膀,问她:“你到底有没有在乎过我,哪怕一点点……”
许苑的脑海里,全是她十八岁生日那天,等待父亲的画面。
十八岁到二十四岁,六年的时间,遗忘掉的不过是短短的几个月,可是……
可是六年啊,她是怎么过来的,自己都想不起了。
她知道,有些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了。
那年夏天的冰可乐,满含笑意的同学,母亲眼中的欣喜,她漫长又欢欣的等待,终于在几个小时后都化成了满天的大火,无助的挣扎……
他把她困住了。
不是现在困在了这无人问津的公寓。
而是困在了六年前,那个停了电的漆黑房间里。
六年了,不得脱。
最残忍的刽子手……也就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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