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恁时相见早留心

山水迢迢，车马粼粼，转眼柳条儿荡漾，翠屏满目。冬已去，春复来。

        “七娘先歇会儿吧，别熬坏了眼。”常娘子取过明月手中的书，一把合上不让她看。离云阳近三月，明月一路少话，日日翻书不倦。

        青萝眼眸一转，一面将车帘卷上去，一面笑道：“娘子，你看外面春光多好。我呀就是整日对着看也看不腻。”

        知道二人有心为她排解情绪，明月只好暂放心中大石，趁机一览春光。蜂蝶自舞，燕莺呖啭，道旁野花片片，不时飘香阵阵。耳闻目转之间，但觉心脾渐宽，神清气朗。只是望着车外分外不同的光景，明月更是半添踌躇半添豪情。她正心思缠绕，陡然车马一震，三人都不约而同向前栽倒。青萝更是被撞得哐当一声响，只能摸着额头掀帘向外探去。

        车夫跳下来往前探了数十步，见前方既是上坡，路宽却更窄，难以容忍马车通过，便回来报道：“娘子，此处马车不好通行。”

        青萝扶着明月下车，两人登到高处朝前望，连绵山势被草木遮住，看不见尽头。她眉头略皱，此时天色过午，若不弃车而行只会徒增流连，便与众人商量道：“我们分作两拨，一拨轻车简从先走，另一拨人和行李押后，再到兰水汇合。”又和常娘子夫妇道，“我带着几人先走，其余人等还劳你们看顾。”

        常娘子一听如何使得，便道：“七娘可知这处离兰水还有多久？不若我和娘子一道走？”

        心知她忧虑，又怜惜她一路风霜，明月忙拦道：“日前拜访郡守，言道从南安郡出发，三日即可抵达。咱们行路虽慢，却已有三日，想必离得不远。我和青萝先过去，这一干箱笼还需乳娘照料，否则我也难以安心。”

        箱笼中多金珠宝物，俱是明夫人心疼女儿远行亲手置办，若有闪失的确不好交代。常娘子只好答应下来，回头又点齐两个伶俐的随从与她们同行。明月则让青萝收拾换洗衣裳和官凭，就此出发。

        “娘子，咱们走着去吗？”面对崎岖山路，青萝满面忧愁。

        听她说傻话，明月扑哧一笑，令车夫解了缰绳，拍了拍马背道：“傻丫头，就凭我俩的脚程，只怕走到天黑也翻不过去那座山。”说罢翻身上马，姿态潇洒从容，“你坐我身后，咱们一道骑马。”

        由着常娘子把青萝扶上马。那匹马高过青萝肩膀，她甫上来就发现眼前视觉忽高，一时竟头晕目眩，连忙拽紧明月衣裳，动也不敢动。

        见她害怕，明月温声朝后吩咐道：“你抱紧我，不要松手。”随即打马前行。因山路蜿蜒，明月纵马也控制住力道，不急不缓，足够让随行两人脚速跟上。风声簌簌，花香拂面，青萝缓缓睁开眼睛，云白天青，与人同行，好不畅快，心中也惬意起来，方有余力说笑。

        谁料山回路转，过了一坡又见一坡。明月初时未见焦灼，待见圆日渐隐，两旁仍是数不清的绿意盎然，也忍不住脸现急色。青萝见状，朝下连问道：“你们可听清楚了？就是这条路？”

        两个随从满脸是汗，闻言忙道：“那日在郡守府中，老翁的确是说沿着这条山路一直向前，三天就到。”说着还怕青萝不信，互相看了一眼，指着天补充道，“我们记得真真切切。”

        明月一手勒住缰绳一边远望，四周都不见人烟，唯听倦鸟归巢。青萝正待问她如何，就听马鞭挥舞，明月道：“附近也不像另有道路。这里荒郊野外不好长留，咱们仍往前走，说不定能遇上人家。”

        然而事不随人意，直到月上柳梢，疏星点点，连半个人影也未见到。此时前路昏暗，虽有火把指引，脚下仍不免蹒跚，难以前行。事已至此，明月只好吩咐找一个略微安全之处，四人在山林中过夜。幸好青萝在乡野长大，并不惧怕这些，一起帮衬着清出一片空地不让叶露沾衣，又铺上自己的衣裳请明月坐下，却见明月翻身上马，她不明问道：“娘子，怎么了？”

        明月方才就见远处光点闪闪，还疑心错眼，等坐在马上远望，果然见到不远处一行火光耀耀，当是有人出行以此照路，她瞬时一喜，展颜道：“前方有人……”

        青萝闻言亦是惊喜，连忙招呼随从指着明月目视方向：“那边有人，你们赶紧去打听看看，是不是去往兰水。”

        两人踮脚望了望，飞快分出一人往那边探去。青萝又道：“娘子现在可以放心了，先坐这边歇息。”

        明月点头坐下来。四处寂静，只有几人呼吸和火堆噼啪声，无旁的消遣，只好望天观星。星随月移闪闪烁烁，乌鹊振翅绕树寻到栖身之处暂停声息，又想起和杨玘、姊妹们的往事，一时百转回肠，竟羡慕起它们不知人间离散聚合，转眼又暗道自己可笑。

        估摸着过了三刻钟，明月渐渐不耐，才闻杂乱脚步声传来。青萝定睛一看，却见三人同行，疑惑着提醒道：“娘子，他回来了。”

        “娘子，我赶到那里一问，原来几位郎君正是兰水县人，今日在山林中聚会误了时辰才此时下山。”

        和他同行的两人还是少年，嬉笑着补充道：“我家郎君说，此时兰水县已关了城门不得入内。不过离此不远有处别墅是我家郎君平时休憩之地。夜晚露冷，幕天席地多有不便，娘子若是不嫌弃，正可暂住别墅，等明日一早再去兰水寻亲不迟。”

        明月眼尾一挑，知道未诉实情，便先谢过再问道：“不知你家主人是？”

        临来前主人已有交代，另一少年便抢着道：“我家郎君姓裴，其他几位是周、穆两家的郎君。娘子不必疑心，我们并非歹人……”

        先说话的少年听他最后一句大笑道：“这位娘子又未疑心，要你画蛇添足作甚？”

        他二人当是常常取笑，被嘲笑的那名少年闻言也不生气，反而对他做了个鬼脸。青萝忍俊不禁，不禁扯了扯明月衣袖，让她早做打算。

        明月亦不愿露宿野外，只是想到先前拜见郡守时有心打听的消息。知道兰水县有周穆裴王四家，俱是战乱时举家南迁而来，在此已有数十年根基。又有顾朱张陈四家是本地富户。这几家既有隔阂又联结一气，小小一个兰水县也盘根错节，并不好让人作为。不过若能与前者族中人结交，先窥行事作风，于日后当有益处。因此便承情道：“多谢主人好意，有劳你们领路。”

        果然如他们所说，别墅并不远，约莫五里路。众人来到时，别墅几处已燃了灯，花影交错。另有一老妪等候在门前，先与少年招呼，再与明月道：“今日时辰已晚，郎君让娘子随意，请随我来。”

        想必主人家也已休息，不便打扰，明月遂莞尔相谢，待明早再拜会。

        而在别墅某处，房中可见人影幢幢，微微听闻说话声。少年们正打算蹑手蹑脚进入，才露了头就被叫住：“你们两个又想捣鬼。”

        少年们吐了吐舌头，一脸无畏凑到四人面前，低头见案上铺展的画，山林静谧，水色俊秀，一看就知非凡品，忙抬高声音叫道：“郎君这幅画赏我吧。”

        话音刚落就被周诵赏了一戒尺，佯做怒道：“赏给你拿出去卖？暴殄天物。”

        “乐卿这幅画尤如神助，又上一层境界。”

        “阿兄说得没错，我也觉得乐卿今日作画胜于往日，笔精墨妙，如临其境。”

        穆氏兄弟一唱一和，正中的蓝衣青年听了亦是心胸欢畅，道：“只可惜自然山景难以在园中重现，若是照搬复制反倒失了真意。”

        周诵闻言乐道：“乐卿真是痴人，无论见了何种风景定会想到园林建造。”

        原来蓝衣青年姓裴名铎字乐卿，因上面还有几位兄长，父母爱惜幼子不多拘束，万事任由他意，常常与好友至交流连山水，至晚方归。而他一向喜爱园林山水，每每去往山林见到好的景色，必会联想若在园林之中该如何布置呈现，因而总落得笑谈，他却毫不在意。因此听穆、周二人说笑，他也仅是卷起画置于缸中，吩咐少年明日找人装裱。

        穆暄看不惯他取笑裴铎，替他辩解道：“乐卿性喜如此，你何必笑他。”

        “是是是，是我一时口快。”说着向裴铎赔了一礼，又问道，“对了，让你们办的事办好了？”

        少年回道：“已照郎君的吩咐，让人领她们去西厢歇息了。”说着眼珠子一溜，笑嘻嘻又道，“那位娘子长得比燕燕娘子还明艳些……”

        燕燕容貌本非凡俗，周诵一听倒生起几番好奇，正待问就听裴铎的僮子啐道：“这位娘子一看就是良家，怎能用燕燕娘子作比。”

        他本意是报先前被嘲讽之仇，不意话音刚落亦被戒尺敲了一头，抬眼就见周诵笑骂道：“你这话可别让燕燕听见，否则让她以为是乐卿教坏了你，以后进门可就难了。”

        听他越说越不像话，穆晖也笑骂道：“这话听在别人耳朵里，还以为乐卿和燕燕配凤偕凰。燕燕要怪，也是怪你。”

        周诵闻言朗笑，其他几人互相看了一眼也摇头微笑。

        翌日清晨，明月主仆早起赶路，刚收拾妥当就见昨晚的少年再次前来道：“我家郎君正要回兰水，可与娘子同路。”

        明月本有此意，闻言便不推辞，到门口正见一行十数人整装待发。领先那人容貌整丽，锦衣绣服，最显风姿。在他身后一人着青碧衣裳，濯濯如春柳。另外两人皆有俊容仪。四人听声都往那边一瞧，都是一愣。来人穿戴虽简淡，然蛾眉螓首，眼尾稍挑似含春水，耳下白玉和脖颈几无区别，唇不点而红，偏显艳色。

        倏忽周诵唇边留笑，悄声向两侧道：“竟真把燕燕比下去了。”

        明月上前和他们见礼，再三谢道：“幸亏偶遇郎君才不至露宿野外，待至兰水，还请容我备酒席相谢。”

        周诵笑道：“娘子不必客气。若不是乐卿昨日兴致突来，今日也难初逢。”他话意指向裴铎，明月便对着裴铎微微一笑以示谢意。裴铎微怔，随后亦含笑相应，只是眼睛略微一瞟就回到衣袖的缘边，不做直视。

        一番表情过后，众人骑马登车往兰水县去。一路过去地无三尺平，不见人晨兴理荒秽。许是看出她心存疑惑，周诵解释道：“整个南安郡都被山峦怀抱，地势如此，人力难为。”继而又转了话锋，问她自何处来，别地风光如何。明月行经千里，地方风俗各异，挑了几处与他们分说，便不觉路途漫漫。

        临了进城，始见人烟，方有些热闹。周诵几人当归家，就与明月作别，指着正当中一条几人宽的大道：“若去县衙，沿路直走即到。”

        明月双眼稍睁，惊异问道：“你怎知我要去县衙？”

        周诵成竹在胸，意态悠然反问道：“我朝第一个女县令，百姓怎会不翘首以盼呢？”说罢又笑道，“明府数日前抵达郡治，即有人传回兰水，算算日子正是这两日可到。况且娘子未嫁，若为投亲，父母兄长怎会允你只身前来？”

        明月眼中一亮，丝毫无戳穿真相的羞赧，嫣然一笑赞道：“郎君聪慧。”

        笑靥熠熠生辉，裴铎再度目扫衣襟。周诵却未注意到，待送走明月，又招呼僮子，低声嘱咐数语。这一番吩咐却被其余几人听在耳中，知他想戏弄明月，裴铎连忙阻止道：“叔度不可妄为。”

        周诵不在意道：“不过做耍而已。”

        裴铎即看向穆暄、穆晖，有心让他们劝阻。不料穆氏兄弟先前未猜到明月身份，此时明了真相也起调侃之意，又见周诵使了眼色，便反过来劝裴铎：“明娘子此番前来，县丞主簿只做未知，而不照例在边界处等候迎她入治所，已有轻视之意。叔度虽有意为难，但若她轻松处置，岂不正可服众？于她并无弊处。”

        左右都劝，裴铎眉间微皱却不好辩驳，只好顺意而为。


　　https://www.biqugecd.cc/11543_11543643/96174736.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iqugecd.cc。九天神皇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gecd.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