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低贱的东西！”

        一身银甲的龙族太子睥睨着跪撑在地上的人，眼中满是嗜血的杀戮。

        那人不断地喘息着，白衣委顿于地，身上伤口不断渗出的鲜血，将白衣几处染得透彻，好似凋萎的梅花被风卷到雪地上，慢慢淡去生机。强撑着用刀尖撑地不让自己倒下去，那人无法克制的喘着气，倏的，又吐出一口血，本就面色如纸的脸上又添了一分死气。

        银色长|枪闪电般探向那人的咽喉处，那人似是预料到了，但重伤失血的身体已经无法做出反应，只能杵在原地。

        “死到临头了还不认输？”

        预想中的长|枪贯喉没有发生，只见电光火石之间，长|枪顿停，枪尖静止在离喉毫厘之间。

        “蚍蜉撼树，可笑。”敖驭眼中满是张狂与不屑。

        人界提上来的神仙，修行不过才几百年，就敢独自一人提着刀上门讨打，敖驭只觉得这人煞是可笑。向来龙族从不忌惮仙界，龙王与仙界之主瑶光仙帝自古以来都算得上是平起平坐，上古一脉流传至今的神龙一族出生起便有仙格，不似这些寻仙问道的凡人，终其一生的清苦修行只为了换个在仙界的低贱名号。仙界哪殿哪司的神仙见了他不卑躬屈膝地行个礼？如今不过是杀了这厮养在凡间的几个凡人，便让他闹到龙宫来了，今日不当着众仙的面取了他的性命，便是让龙宫颜面扫地！

        枪尖强迫着挑起那人的下巴，敖驭道：“为了几个凡人你就敢来找我龙族的麻烦？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莫说今日我在此取了你性命那瑶光也不敢奈我何，就算是他日我龙族铁骑踏平琉璃天你们仙界又能反抗得了什么？”

        祝敏行仰起头，乌发散落在白袍上，眼中毫无将死之人的恐惧，只有无尽的冷漠。太子亲兵拦在水云天外，周遭仙神远远看着，无一敢上前劝阻。

        “我这人……向来睚眦必报。”他冷冷地说着。

        语音未落，祝敏行暴起，左手猛地抓住枪尖，右手灌力于长刀直指敖驭咽喉处！

        敖驭似是没料到这将死之人最后还能爆发出如此强烈的杀意，但生来善战的龙族不会放过对手任何的风吹草动。只见他纵身一退，刀尖从脖间堪堪擦过，带着杀意的罡风竟划出半寸长的伤口。

        抬手从脖间抹过，敖驭在指尖看到一丝殷红，脸上顿时出现一个带着十足杀意的怒笑，“竟能伤的了我？你倒是第一个。”

        下一秒疾风如影，敖驭几枪直刺祝敏行致命处，若说先前他还抱着玩弄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的想法而刻意拉长战局，而现在，只因一时疏忽竟被这小子划伤，真是十足的丢脸，他心中只有早早结束战局的烦躁。

        左手握住枪尖时的剧痛让祝敏行一整只胳膊都止不住的战栗，暴起之后左手一直淌着血，变得几乎没有知觉。敖驭的几枪带着巨大的杀意，招招都要取他性命，祝敏行勉力抬刀躲闪着，枪锋几次贴着致命处水平而过。

        一番缠斗，祝敏行招招皆处于下风，但防御极紧，致命的几枪都被他堪堪挡过。敖驭见几招都被他挡过，心中顿生极强的怒意，他暴吼道：“端敏——！”

        “堂堂龙族太子，竟杀不死一个小仙吏。”祝敏行冷冷道，“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敖驭死死盯着面前那人，灰青色的眼中闪动着诡谲的光。

        下一秒敖驭枪锋一收，浑身银甲紧紧贴附在不断暴涨的身形上，五指不断出现银色鳞片覆盖，最后化作尖利的龙爪，刹那之间，敖驭化作几丈高的巨龙之身，带着极强的压迫感俯视着苟延残喘的祝敏行。

        巨龙如离弦之箭般飞向天空，在云层之中穿梭游动，须臾之间，狂风骤起，滚滚黑云夹着天雷而来，将水云天包裹在剧风与雷电之中。

        “轰隆——”天雷降下，在水云天白玉做的地砖上击出一个焦黑的大洞。

        龙族为上古神兽一脉，不入轮回不历飞升，生来便有呼风唤雨、引来天雷的本领。凡人成仙，飞升入仙门只是第一步，此后不断修行，应机缘之劫会在几百年到几千年不等的时间里遇上一次天雷之劫，渡过雷劫者，仙力仙格更上一层楼；不渡雷劫者，轻则仙格下降、仙力被削，重则仙身陨落、魂归九天。

        周遭的一众仙神俱是吓得面如死灰，虽知这天雷不是来劈自己的，但也害怕被伤及无辜，于是纷纷结阵筑起金光罩，以免被天雷击中。众仙抱团躲在金光罩里，纷纷议论着，龙族太子引来雷劫，只怕这端敏仙君今日定要命丧于此了。端敏虽贵为仙君，但他成仙晚，不过才几百年，是得了司命赏识才有了这仙君之位，方才抵抗龙族太子的攻击已是使尽全部仙力了，如若再遭这天雷一劈，定是血溅当场、尸骨无存呐！

        祝敏行也知道这一点。

        他全身上下血淋淋的，好似在血池中浸泡过，喘气像破旧的风箱似的，他身形一滞，在剧烈的咳嗽中迸溅出一大口鲜血，全身最后的力气也像是随着那一口鲜血被带了出去，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一道道天雷不断劈下，将水云天的亭台楼阁瞬间碾成齑粉，在狂风中四散开来。

        “端敏，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巨龙的声音从云层中传来，犹如鸿钟般厚重，带着审判的语气，“可还有什么遗言？”

        祝敏行没有回答，右手紧握着长刀借力撑着身体，勉强抬起左手从衣襟中摸出一个物件——一个破布缝制的娃娃，他将头埋进那破布娃娃中，轻声道：“阿樱，爹爹对不起你，没能给你报仇。”

        抬脸之后，男人依旧面色如常，无人看到那破布娃娃上的两团濡湿。

        巨龙在狂风中现身，如流星一般疾冲到祝敏行面前，龙爪抓住他的身体急速地向天上飞去。祝敏行根本无力反抗，尖利的龙爪几处嵌进皮肉，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他已经分不清是哪处的伤口在痛，整个人被巨龙紧握在爪中，全身的骨头被紧紧压缩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耳边是不断席卷的狂风、如击战鼓的雷响。

        巨龙还在不断向高处飞去，祝敏行知道，敖驭是要把他带到云层下，雷击力量最强的地方。他仰起脸，天空中黑色的云流像海啸一般不断滚动着，在他头顶上方席卷成了一个漩涡的形状，雷声和闪电裹挟在其中，漩涡越到中心处越黑，连里面的闪电也只听得到声音看不见光亮。

        终于进到了漩涡的深处，这里的风势竟然比云层外小不少，周围一片漆黑，只是虚空中不断有细小的闪电劈下，忽明忽暗。祝敏行身后，巨龙开始变换身形，龙爪急速收缩，变回了人形，只是手背上依旧覆盖着鳞片，敖驭右手制约着祝敏行持刀的手，左手五指成爪，掐住祝敏行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此刻的祝敏行，已经面白如纸，即便是不用天雷劈下，怕是也撑不住片刻。敖驭脸上覆着银白的细麟，周围细小的闪电打下，银映照出他的表情十分的狰狞，灰绿色的眼睛里竟有一丝嗜血的快感。

        “凝光喜欢你什么？我真是不懂。”敖驭端详这捏在手里的那张脸，“只貌逊瑶光的仙界第二美男？”

        端详了片刻，敖驭似是感到厌恶的将祝敏行的脸狠狠地撇到一边去，道：“也不过尔尔！”

        祝敏行没料到在这关键时刻敖驭竟然想的是这事，一口老血堵在胸口差点没涌出来，只不过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冰冷，“我不喜欢凝光。”

        “我知道，”敖驭道，语气里依旧是那么自傲和理所当然，“但她喜欢你，就是你的罪过！”

        祝敏行实在是不想多言，闭上眼睛，“要杀我，就快点。”

        “不急，凝光喜欢你的脸，那我便毁了这张脸，喜欢你这人，我便杀了你这人！”

        银白长|枪脱手，在虚空中一舞，变成了一把银色短刀，敖驭伸手接住了短刀，下一秒刀锋就紧贴着祝敏行的脸颊，“刺啦——”一道银光闪过，刀刃在极短的时间里划过祝敏行的脸颊，自锁骨而上入鬓发间一条长长的伤口出现，霎时间，皮肉立刻开始向外翻卷，鲜血不断从伤口中溢出，流了他满脸。

        疼痛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祝敏行咬着牙，整个人不断的战栗，但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因为他知道敖驭就是想在他死之前再折辱一番听到他求饶的声音。横竖都是一死，偏不如他的意！

        敖驭见祝敏行紧抿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立刻犹如被火上浇油，心中顿生出更加嗜血的欲望，手起刀落又是在祝敏行脸上划过一刀。

        第三刀。

        第四刀。

        ……

        祝敏行数不清自己脸上到底挨了多少刀，只感觉疼痛变得越来越虚浮，脸上的鲜血浸入双眼，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鲜血顺着被敖驭钳制的右手流到长刀上，长刀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痛苦，在他手中焦急的震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脱手而出。

        仙界神兵仙器都是自有灵性，能够感受到主人的状态。祝敏行知道手中的长刀感受到了自己濒死的处境，想要挣脱出手与对方一战，但他深知自己现在身负重伤、灵力虚微，长刀若出手，无非是被敖驭手中的更高阶的“万钧”给折断。于是，他只能用仅剩的力气，更加用力的握紧长刀。

        敖驭泄愤似的在祝敏行脸上划了不知道多少刀，嗜血的欲望好像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终于停手。

        “玩……够了？”祝敏行嘴唇虚弱地翁动着。

        敖驭冷冷地看着手中这人，一副原本姣好的面皮如今变得像一张破布，从头到尾这人竟然都不吭一声，是在是让自己很失望。不过敖驭并不懊恼，纵使他祝敏行熬得过刀砍，却无论如何不可能熬得住天雷加身之痛！

        “去死吧。”龙族太子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冷道。

        下一刻，龙族太子化出真龙之身，青色的龙髯在风中飞舞，巨龙张开嘴，朝着云层深处发出一声震撼天地的怒吼，紧接着漩涡周围的云流开始急速旋转，那些细小的闪电不断聚拢，逐渐汇集成更大的闪电。

        “万钧”脱手，瞬间幻回长|枪的模样，随着巨龙的怒吼，一飞冲天，向着漩涡深处飞去。

        轰——！

        ——漩涡深处传来混沌的巨响，响声之后的片刻，黑厚的云层中霎时光亮如白昼。祝敏行虚弱的睁开眼，他依旧被化为巨龙的敖驭钳制着，龙族不需渡劫，自然不惧天雷，他只是想近距离的欣赏祝敏行被天雷折磨的痛苦表情。

        轰——！！

        祝敏行望向虚空中那漩涡深处，只感觉那雷声越来越近，每一次雷声之后，漩涡里就变得更明亮。

        ·

        水云天上，接二连三的天雷降下，每一击都将山石、建筑纷纷化成粉末，汶崇仙海的海面也被天雷击打得海浪汹涌。

        早有人去仙界搬了救兵，不过一众的仙兵仙将也无一人敢靠近那黑云裹成的漩涡。

        漩涡中的祝敏行闭上了眼睛，临死前的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活的分外的可笑。

        从出生起便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母亲虽是一国之公主却在生下她之后缠绵病榻，不久就撒手人寰，自己六岁之前被养在宫中，但那地方与冷宫无异，皇帝虽然是自己的舅舅，但是从来没有将他当做亲人，跟他同辈的一众皇子公主几乎都不同他交往。

        六岁之后尊崇母亲遗愿被送到珉山修道，在一门的师兄弟面前，自己更是一无所长，于是他只求个衣暖饭饱便知足，乐乐呵呵地长到二十三岁，稀里糊涂的被点了仙，入了仙门之后自己更是无所适从，原本就不招众仙喜欢，如今更是无端地被卷入“龙族太子追求仙界女神不成而杀人泄愤”的狗血事件中成了一个倒霉的冤死鬼。

        真是可笑的一生啊。

        漩涡内的风越来越凌冽，刮过祝敏行满脸绽开的皮肉甚至比刀割还要疼上几分。

        轰——！！！

        雷声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爆开，祝敏行虽然闭着眼，但天雷中巨大的闪电却让他即便闭着眼也有被强烈的光亮灼伤眼睛的感觉。漩涡之中的天雷似是比外面的天雷要厉害上千倍，即便是隔着厚厚的云层，在劈下的那一刻，巨大的光亮仍旧刺穿云层，让水云天上的众仙一阵目盲，更有仙力不足的仙者被天雷的振动所伤，吐出一口鲜血便倒地不省人事了。

        下一秒强大的电流穿身而过，像有亿万只利剑在身体里疯狂的穿行，那疼痛简直无法想象，就像敖驭所说的，没有人能够忍受得住这样灭顶的疼痛。

        “啊——！”

        祝敏行凄厉的惨叫让敖驭感到十分满足。

        浑身的血液像是被抽干了，祝敏行不知道这一道天雷要持续多长时间，他只感觉自己的皮肉被掀开，在强大的电流之中立刻开始灼烧起来，整个人像是被熊熊的烈火包裹住，他甚至无法呼吸，因为如此急速冲驰而过的电流中不可能有一丝空气的存在。

        第一道天雷结束。

        漩涡中的狂风还在列列的刮着，祝敏行像一滩烂肉一般被巨龙握在手中，风从他鼻尖刮过，带来的是混杂了血腥和焦臭的味道。他知道那是自己的皮肉已经被电流冲刷的不成人形。

        还在喘气。

        巨龙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按理来说，祝敏行这样道行只有几百年的小仙一道天雷足以让他当场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天雷于仙者而言就，既是劫数又是恩赐，倘若能够安然度过天雷劫，所增长的仙力是普通神仙修行几百年都望尘莫及的。寻常神仙能渡过一次天雷劫便已不易，放眼整个仙界，只有当年仙界第一战力的盛武将军扛过了九次天雷劫，成为天地之间众仙敬仰膜拜的对象。

        不过，这一丝惊异也很快平复。

        一道天雷不够，那就来第二道！

        ——电光火石之间，第二道天雷已经劈到祝敏行眼前。

        刹那间，祝敏行手中的长刀像是再也忍受不了从主人身上感受到的痛苦，“噌——”的一声，挣脱而出，竟比闪电还快的飞到祝敏行头上，硬生生地想要抗住那一道天雷！

        “铮——”

        长刀与电流相接，一瞬间被折成了两半。

        “斩红！啊——！！”

        祝敏行唤着长刀的名字，可天雷不给任何机会，穿过断裂的长刀直接贯头而下！

        巨龙俯下身，想要仔细的观赏着握在爪中那人极致痛苦的表情，可是那人的脸早已经一片血肉模糊了，于是，他只有感受着爪中那人身体的战栗和挣扎，心中那想要摧毁一切的嗜血欲望得到了极大地纾解。

        不出片刻，爪中的人形已经停止了战栗，在天雷的洗刷中变得像一截烧焦的枯木，完全没了生气。

        “结束了。”巨龙张开大口，居高临下道。

        第二道天雷的时间比第一道长很多。巨龙见手中的人已经没了生气，顿觉无聊，想要甩开尸体，离开这天雷——虽然龙族不惧天雷，但这天雷的光亮着实刺眼。

        这时，巨龙忽感爪中的人形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巨龙低头看向爪中那面目全非的人形，只见那重重叠叠的伤口中涌现出不易察觉的细微金光。金光细若游丝，却像灵活的蛇一般游走在祝敏行全身上下。金光所到之处烧焦溃烂的伤口竟生出新肉，自动愈合起来！

        ——紧接着，随着全身伤口的快速愈合，那金光也变得越来越强。

        金光触到巨龙的利爪，巨龙立刻感到灼烧似的疼痛，下意识的放开了手。

        没有如预想之中的，那人没有仙力的护持竟然没有从空中掉下去。

        巨龙感到不妙，在云层中盘旋着。此时，第二道天雷已经结束，敖驭虽为龙族太子，但年纪尚轻，引来两道天雷已是自身极限。

        天雷结束，黑厚的云层也逐渐散开。

        地上的众仙远远眺望着天空中的一人一龙。

        敖驭从没见过这种情况。据他的了解，祝敏行就算是在凡界时也只是一个修道的普通凡人，就连在人界的一众修道者中也是根本排不上号的角色。这天地间，除了仙界那几个年长的上位者，根本不可能有人渡过两道雷劫而安然无恙！

        然而下一刻，游走的金光急速收缩，全部聚拢于那人的额间，最后结印成一团金色的火焰，隐没于那人的皮肤之下。

        “——怎么可能！”敖驭愕然道。

        ——那人猝然睁眼，满眼猩红，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巨龙。

        “轮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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