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他的脸上完全血肉模糊，脸上的血凝如同结痂一样紧紧粘在父亲皱皱的面庞上，他甚至连开口道别的话都说不出口，人前脚刚到医院大门，还没进入抢救室，后脚就撒手人寰了。

        当时悲恸险些晕厥过去的母亲，牵着他的手一同跪下，跪在医院大厅里，跪在父亲躺着的平板车前，对着父亲的遗体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而这一幕任凭二十年过去，依旧清晰如昔烙印在他脑海中。

        而他的母亲，最终也因为病魔缠身，在几年前去世了，人生的最后一站，死在了医院的病床上，连最后的遗言都哽住在喉咙间，只能呜呜喘气却说不出任何的话。

        医院于他而言，还真是沉闷窒息的存在。

        想到这，他痛苦的捂着脑袋，恨不得将所有的不堪的记忆都驱散开，不要再来吞噬他的意志，折磨他的心智。

        这样他就不会感到痛苦了！

        沈毓迷惘的视线，落在了坐在不远处的关聿。

        见他垂头丧气的低垂着头，双手抱着脑袋，狠戾的指尖疯狂揪着他的头发，他的脸被双臂轻掩住，肩膀因情绪激动而止不住颤抖着。

        他怎么了？

        沈毓发觉他身上竟散发着颓靡的气息，跟平日里爱捉弄她、霸道的关聿是如此的不同。

        她咬了咬下唇，犹豫的目光不断闪烁着。看到关聿痛苦的模样，她竟然也感到有一股沉甸甸的阴霾在蒙受着她的身躯，压迫她近乎窒息。

        深觑着他痛苦的身影，沈毓无奈的叹息着。这种摇摆不定的纠结，最终战胜了她漠视的理智。她缓缓站起了身，往关聿的身旁走去。

        就在他思绪混乱不堪时，一双坚毅的掌心覆在他的手腕上，温热的触感将他拽离了身处凉飕飕的冰窖中。

        关聿怔愣着。

        任凭她的手将他的手腕紧紧的握着，他震撼的眸子中有着湿润的泪意在涌动着。

        他缓缓松开了拽扯头发的手，反手紧握着那只娇嫩的小手。他惊喜的抬头，发现沈毓正在一脸担忧的看着他。

        像是漂泊在岸边的船舶终于寻到了希翼的落脚处，他那噙着热泪的眸子，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忽地，他轻拽着她的手，将她拉近，无助的面庞埋首在她的腰间。

        沈毓一脸惊骇。

        垂眸望着紧靠在她腰身下那乌黑的头发，是关聿，此刻流露出了脆弱又失意的男人，正搂紧着她。

        连沈毓都疑惑，为什么在看到他那颓丧的模样，竟然有种心痛的感觉。无法漠视他痛苦的面容，无法肆虐的嘲讽他，这一切完全挣脱她的理智在失控。

        她轻抚着他的脖颈，无声安抚着他，仿佛想靠由自己那微薄的力量来驱散他心中的阴霾。

        他抱了她好久，仿佛这世界已经停住了所有的声息躁动，只有他跟沈毓融为了一体，不再被尘世间叨扰。

        直到妮妮醒来，原先有些不适的身躯，在瞅望着跟前这一幕时，不禁睁大了眼眸。

        但相拥的两人，并没有发现他们细心陪护的妮妮已经醒来，依旧紧紧依偎着彼此。

        等院长回到医院时，身旁还陪同了一位女老师，对方表示今晚将会在医院陪床。

        而关聿跟沈毓在院长回来之后，也没有急着离开，一直都待在病房内。

        直到夜幕彻底降临，整个世界都笼罩在夜空之下，院长终于忍不住出声催促关聿和沈毓可以离开了。

        沈毓临走前，跟妮妮勾了勾手指头，跟妮妮保证明天只要她一觉醒来，就会看到沈毓出现在她的病床前。

        妮妮听着，咧嘴笑了笑，“那明天沈毓姐姐可不许爽约哦！”

        后来，还是由关聿开车送她回去。在回家的路上，两人都默契的保持了缄默。

        沈毓眼帘轻掀，目光一直忍不住瞅向关聿，就在她疑惑的视线又再一次落在关聿的侧颜时，男人终于扭过头来，将促狭的目光深锁在她脸上。

        “被我迷住了吗？一路上偷瞄我这么多次，想看可以大大方方的看。”他揶揄的说道，将车靠在了街边。

        “谁被你迷住了，少自作多情了。”沈毓翻了下白眼，语气不自然的说道。

        忽地，见关聿俯身靠了过来，他的黑眸亦款款落在她的脸上，沈毓见状，呼吸不免变得紧促了起来。

        他究竟要干什么？

        沈毓紧张的想到，忍不住抬手拽着安全带。

        关聿垂眸轻暼着她绷紧的双手，忍不住噗呲笑出了声。

        正当沈毓不明他的笑意时，啪嗒一声，安全带失去了拉扯力，弹回她的掌心上。

        是关聿动手解开了她的安全带。

        “怎么还不下车？”他将手撑在她的副驾驶座的皮垫上，注目的视线款款落在她的脸上，脸色笑意未曾褪去。

        “我……”沈毓犹豫着，望着在自己跟前放大的面庞，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你刚才在医院为什么会那样？医院给过你不好的阴影吗？我之前听妮妮说……”

        纠结反复的心理，促使她几乎沙哑说出了这番话，可话刚说到一半，关聿终于忍不住低头吻了她，那蜻蜓点水的吻使她不禁瞪大了眸子。

        他轻揩着她的嘴角，望着她那湿润的嘴唇，轻哄着，“有些事，等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再跟你说清楚。这样，我才有理由可以继续来见你。”

        沈毓愣了愣，不明他的意味。

        与其说被他的一番话，搅得莫名其妙，倒不如说是没来由的亲昵举动，让她整蒙了。

        “谢谢你，在我无助的时候，给了我很大的精神依靠。”

        看着她懵懂的模样，关聿心情甚好，恨不得将她彻底缚在自己身边。

        可时机不对，他又不敢太放肆。

        他低头又吻了吻沈毓的嘴角，“晚安。”他抚摸着她的头，轻声说道。

        沈毓身躯僵硬，目光怔愣的看着关聿又一次亲吻了她，唬得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只好赶紧开下车门，仓皇的飞奔逃走，留下关聿独自坐在车上，笑睨着她的身影。

        她到底怎么了？

        隐约感觉到自己已经失控的沈毓，整个晚上都在思忖着这个令她感到困顿的疑惑。

        她摸着自己嫣红的双唇，这里好像习惯了关聿的亲吻。

        今晚他又吻了她两次。

        可这两次的亲吻，她没有了先前坚烈的抵触，也没有愤懑的情绪在脑海中捍动着，仿佛只是迷惘的沉浸在他的亲吻中，而非厌恶。

        她究竟怎么了？

        杵在沈宅庭院的沈毓，僵着身子回头，透过围栏看着关聿驾驶的车辆在昏暗的街边上调头，往来时的方向驱车离开了。

        -

        在医院，沈毓手里拿着苹果，铺着几张纸巾在旁边的桌子上，正认真帮妮妮削苹果皮。

        躺在病床上的妮妮，犹豫的目光始终看着沈毓，但禁不住心里头的好奇，终究还是问出口了，“姐姐，你真的是关聿哥哥那个离开了几年的女朋友吗？”

        她在福利院时，就听过关聿哥哥亲口讲述他和他女朋友是如何相遇、相知、相爱的故事，只是这段感情最终还是以分手的方式结束了。

        听到这番话的沈毓吓了一大跳，刀尖险些划破了她的手指。

        她完全意料不到，童稚的小女孩会问出这般让人感到害怕的问题！而且她是怎么猜到的，莫非关聿跟她透露过他们曾经的关系？

        种种困惑积压在她心头，使她完全不敢看向她。

        “我……”沈毓眼神飘忽不定，削皮的动作完全僵住。

        可聪明的妮妮，觑着沈毓异常的反应，轻而易举洞察了她的心事。

        “关聿哥哥很爱他的女朋友，可是那个女朋友家里很有钱，关聿哥哥认为自己配不上她，后来他不想要让女朋友放弃梦想，所以才选择跟她分手的。”

        妮妮说着，将关聿哥哥曾经跟她透露关于他跟前女友分手的原因，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沈毓。

        “你说什么？”沈毓惊骇，瞪大了眼眸，几乎不可置信。

        关聿当初是为了不让她因为爱情牺牲梦想，才执意跟她分手的吗？

        这一巨大的冲击力，让沈毓始料未及，她几乎呆滞的愣在了原地。

        “这是关聿哥哥说得，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了。他很爱你，这些年他都一直等你回来。”

        妮妮继续说着，她那一番话搅得沈毓心绪不宁。

        很爱她？当初关聿跟她分手时，明明很坚决的告诉她，他并不爱她，甚至跟她在一起只是利用他！

        可妮妮为什么会这样说？她根本无法保持镇定，甚至削皮时都险些割到自己的手。

        这是关聿为了引诱她上钩，又一次设下的诡计？还是当真事实就是这样？

        她有太多的迷惑在等着解惑。根本无法镇定自如的待在这里，只好随口编了一个理由，神色恍惚凝重的离开了医院。

        她从来都没想过，关聿当初之所以会选择抛弃她，可能也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沈毓坐在车上，纠结的眸子缓缓落在了方向盘上，她该不该去责问清楚，事实的原委到底是怎样？

        如果她真的误解了关聿，那她以后要怎么面对关聿？毕竟回国之后，她顽劣的行为也是一种另类伤害对方的手段。

        好烦。

        她眉头痛苦的蹙聚着，仰头靠在颈上的靠枕上，眼眸痛苦不堪。

        可是，她无法教唆自己忘记今天这一番谈话，依旧深陷在对关聿的愤恨当中。

        终于，她还是按耐不住心头的纠结渴切，开车来到了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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