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京城的地界很大，四角开阔，房屋鳞次栉比，数不清的街巷如同肚肠一般弯弯绕绕的，叫人走着都快要迷糊。

        已近辰时，许明宜从人流往来走到形单影只，拐进了城中偏南的一个胡同里。

        她原本是打算去探一探阎府的风声的，她的千奇偶还在那个人的手里，总得要回来。

        昨夜事发突然，她系在千奇偶颈项上的那串分辨铃肯定招惹了那人不少的注意。

        说不定……

        许明宜站住脚，眸光微动，脑海中掠过另一则可能，若是如她所想的话，那么那个人也一定会想找她。

        阎府…她是不能去了。

        心念起落，许明宜暗暗咬住牙关，颇为心烦的转过了身。

        在人家的府邸烧了一座水阁，闹出了那么大的事，她现下去了岂不是要被捉住？

        许明宜暗自摇了摇头，打算顺着来时候的方向再绕回去。

        彼时，她所在的这个胡同里安安静静的，没有行人走动，也没有车马穿梭，这里的环境近乎诡异的陷入了一种死寂的氛围内。

        哒哒哒———

        脚步声骤停，许明宜瞬间打起精神，警惕的打量起四周。

        这胡同的入口有些偏僻，就算日光斜斜的入射进来，也难以全部驱散此地深处的阴凉，两面高高的墙壁就像是合拢起来的手掌一样，将空间显的分外狭窄。

        她方才听出来了，那脚步声内有人刻意与自己重合起来的步调。

        视线远望，目光一瞬锁定。

        许明宜皱起眉，面色骤而沉下，她冷冷的凝视着入口外的拐角处，抬起步子就往那走了过去。

        方才想着事，她并没往身后注意什么，想着在天家脚下，总不至于被人绑啊什么的。

        谁知…

        真是不能全然放下戒备。

        越走越近，就在许明宜佯装着快要走出胡同时，一个麻布制的袋子迎头便冲她罩了下来。

        视线忽而变暗，许明宜眯了眯眼，心里轻轻的一哂，面上转装作惊慌的模样，两手抬起护在头上。

        她左手在上，并起两指，指尖带着一抹微淡的白光，飞快的凌空一划。

        哧———

        布袋从中撕裂，许明宜抓住机会攥住那成两半的袋子，用力狠狠一拽。

        “哎呦…”

        人影扑来，许明宜侧过身，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人摔倒在地。

        是个老妇人。

        暗觉不对，许明宜又往胡同外瞅了眼，见墙侧和拐角都没有其他人了，她这才蹲下身，伸手反剪住这老妇人的双手。

        “你跟着我做什么？”

        她手上的力道很重，老妇人反抗不得，疼的哎呦哎呦的叫个不停，面对许明宜的问话，这人满脸慌张，但嘴巴却极为严实，一句话都不肯吐出来。

        “怎么，你怕我去告官呀？”

        许明宜弯了弯唇角，笑意浮然而出，却不达眼底，冷凝在了眉梢间。

        “你跟着我有一路了吧？谁告诉你我去向的？”

        想了想一路来同自己搭话过的人，许明宜豁然记起了某位，她兴致勃勃的又问向老妇人：

        “莫不是那个叫花子告诉你的？”

        说着，她手掌捏紧了老妇人的手腕，话语里的耐心越发欠缺：

        “不说是吧？不说现在就同我走一遭官府，或者把你这老婆子送到人牙行也成，应该能挣得些许碎银。”

        许明宜笑吟吟的说罢，手上用力一提溜，轻松的就把老妇人拽着起身，作势要往外头走。

        老妇人惊呆了，原本看着单薄清瘦的一个小姑娘竟然下手如此狠不说，力气还这般大，她慌得连忙喊停许明宜，也顾不得手腕上的疼了，支支吾吾的便把话说了出来。

        “是那叫花子不错，他、他…他干的就是帮着我主人家相看有没有合适婢女的活计。”

        “哦？”

        许明宜扬唇笑了起来，像是听见了个笑话似的乐的不行：

        “相看婢女？你这可是唬我，哪家的婢女是由叫花子随便从街上选中的？”

        许明宜啧了一声，低头端量起老妇人的衣衫面貌，她细细的瞰了几眼，而后菱唇微启，说的话叫老妇人神色一变。

        “瞧你衣衫不同寻常，面貌又干净，说说，你是哪家府里的下人？”

        老妇人打了个寒噤，错过许明宜的眼睛不敢再看，她摇摇头，咬着牙回道：

        “要杀要剐的随你便了，老婆子不说，什么也不会说的。”

        铁了心说完，老妇人便真的闭紧了嘴巴，一副豁出去的架势，不再反抗。

        风声习习，打着转刮了进来，与这胡同内阴凉的空气相撞，无端的让人有些发冷发颤。

        见她这般样子，许明宜手上的劲儿略松了松，倒也不再逼其过甚，她眼眸一转，顾盼之间眉眼灵动至极，瞳孔深处乍亮微光。

        “哎，老婆婆，你瞧瞧我。”

        姑娘家的声音脆生生的，像是雨声落在石板地上似的发着清凌凌的响儿。

        老妇人又惊又疑的循声看了过去，见跟前的小姑娘俊眉俏眼，琥珀般的眼眸清澄似潭，正一圈圈的泛着涟漪，瞧着颇为吸引人心。

        “言听计从，不痴不聋。”

        许明宜眉眼弯弯，话音徐徐的引着老妇人的目光，随着这妇人的神情逐渐僵硬，她轻声慢语的问起话来：

        “告诉我，你是谁？你打哪儿来？抓我想干什么？”

        老妇人张开嘴，眼神愣愣的看着她，慢慢回答道：

        “我是江府夫人的奶妈，随着主人家刚迁至京城不至两年，前夜老爷的侍妾没了，府中婢女频频失踪恐惹人疑虑，夫人忧心不已，我便自作主张的请人帮忙相看孤女，带入府中为婢。”

        侍妾逝去，婢女失踪…

        许明宜有些疑惑，顺着这话又问道：

        “你家老爷纳了几房侍妾？这与婢女失踪又有何关联？”

        老妇人话不停嘴，不假思索的接着讲道：

        “没有几房，我们夫人是正室，那些侍妾上不得台面，皆是从婢女提拔的。”

        听她说完，许明宜皱紧了眉头，对这话意还是有些不解，自己每番问话，这老妇人看似答的有条理，但实则每句话都结成个谜团，让她琢磨不清各中关联。

        府中婢女频频失踪不报官追查，竟还到街上物色新选，古怪，古怪，这江府里指不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许明宜缓了缓思绪，压平眉梢，抿着唇思忖了会儿后，沉着声说道：

        “听着，我是你物色来的新婢女，你要带我回去，见你家夫人。”

        时近午中，天边云卷云舒，薄云漫漫，春日景正好。

        江府宅前，一辆素篷马车款款而来，不多会儿，车夫一拉缰，转身拉开了车帘子。

        朱停率先走了下来，去和门口的守卫打招呼，将朱红色的请帖递了上去。

        后边的仨人稍慢些，不急不忙的站在了大门口。

        “看着倒气派啊。”

        摸着之前还长着胡子的地方，陆小凤抬着头，透过照射下来的日光，眯着眼打量着这座江府。

        “七童，这位江老爷不是常住京城的吧。”

        清风拂面而来，花满楼敛着睫，感受着悠长浓郁的植物苦香，微微吁了口气，继而温然的启唇：

        “他居所不定，至京城…应当不过两年吧。”

        这倒是奇了，陆小凤霎有兴趣的笑问：

        “按理说，富商不都是惯居一处的么，怎么他居无定所？”

        对此，花满楼含着笑，并没有立即回答，他微侧过脸颊，鼻间若有若无的窜进了抹淡淡的郁金花香。

        “四海为家，各处都是一片新天地，此意于商人，应当也说的通。”

        楚留香眼波淡淡的望着前头，他眉宇舒展，神色平静，纵然怀里抱着个木偶，但也依然不减其半分风貌。

        不论何时，他总是这般从容优雅的模样。

        正说罢，朱停和一位神态谦和的老者走来，站在几人面前，颇为有礼的同他们说道：

        “我是府里的管家，老爷尚病着，今日暂且还起不来身见诸位贵客，特传了我话，请诸位先住入府内，待他身子大好，便前来见面。”

        管家说完了，便静默着等他们决策，朱停看了眼这位管家，而后又看向其余仨人，他张了张嘴，使了个眼色，问他们怎么办。

        陆小凤眨了眨眼，同楚留香对视了一番，见他面不改色，眸光略烁，便心里有底的再看向朱停，暗暗颔了颔首。

        “那便…打扰贵府了。”

        朱停舔了舔嘴巴，干呵呵的笑了几声。

        “不打紧，诸位随我来。”

        管家倒是全程没什么表情，他神色木木，偏又言语不失礼数，对他们几人都客气的很，恭敬的引着人，便往府里走了进去。

        一入江府，古朴别致的院落景色便尽入眼帘，翘角飞檐，青瓦白墙，屋舍院廊布局严整，雅洁明净，各处布置皆是匠心独具，美轮美奂。

        这江府内景瞧着，虽不及阎府华美异常，却也半分不输格调，另有清新之致。

        鹅卵道旁，翠柳周垂，除此外，还种植着许多应景的葱茏佳木。

        早春的花苞珑珑，尚未开放，虽然桃红稍晚，但绿柳却已成荫，尽显枝繁叶茂之美态。

        一路深入，不管下人都在做什么活，只要见客，便会立马停下活计，冲他们行礼喊好。

        见着这种情景，往日不大在乎虚礼的几人这会儿都有些许的不自然。

        叮铃———

        朦胧的一声脆音犹如玉坠般，将楚留香震的微微发懵。

        而正在这时，管家停住了，他直板的走向前头，同停在他们对面的那俩人对话，声音传来，听着仍是木愣愣的。

        “坏了坏了！！！！”

        陆小凤一个激灵，他一把扯过朱停，两人围着楚留香就开始嘀咕：

        “看见没看见没，它就这么响了！！”

        “先捂住，一会我再细看看…”

        熟悉的铃音被捂的有些发闷，楚留香短暂的眨了下眼，目光掠过朱停和陆小凤，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内，依旧清楚的瞰清了某人。

        楚留香：“……”

        看见他们几人，许明宜愣怔了下，随即有些紧张的皱起眉，唇际抿成了一条直线，她瞥了眼不做声的花满楼，发现其没什么反应后，便又转眸和楚留香撞上了视线。

        对方的神色恬淡，依旧是那幅不动声色，成熟稳重的样子，隔着几米远的间距，她自是知道对方已经认出了自己，眼瞅着没有它法，无奈之下，许明宜只得扯扯唇，深吸了口气，露出了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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