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歉意

白奕和青黛对视一眼，躬身行了一礼，即刻退了出去。

        顾迟清楚，这两人会退步，只是因为洛川牧那个怯生生的“走”字罢了。

        容川十七早前就说过，洛川牧在西领的地位宛若神祇。现在看来倒是没有夸大。即便洛川牧如今是这副模样，手下人也不敢违逆他的意思。

        也难怪，梧桐栖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好像就没有看他顺眼的……

        不过他也不在意这些，注意到洛川牧还光着脚，便将他打横抱起放到床上。

        洛川牧端端正正地坐着，像个假娃娃似，神情有些呆，有些怯，却显得格外乖巧可爱。

        顾迟使了个清洁术，挥手间给他换了件新的衣服，细心地将那条黑色发带在他腰间系好。

        不知怎的，做完这些，他竟觉得有些心虚。按理来说，洛川牧是男子，他帮忙换衣服也算不得什么。但是……

        用术法更衣虽然速度极快，外人看不到什么，但施术人还是能清晰感知到所有细节。所以，一般这种术法别人很难代劳。以洛川牧的修为，但凡他有一丝抗拒，顾迟都不可能做到。

        可是，他现在这样子，又哪里知道反抗？

        他偷瞄了一眼洛川牧，见他仍是定定地看着自己，一双眸子单纯若孩童。这才安心了些，半蹲在洛川牧身前，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洛川牧摇头。

        “那……要不要再睡会儿？”

        这些天，洛川牧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跟着他。虽然他也好几次抱怨说想休息，有些撒娇地说头疼。可顾迟一门心思都在躲他上面，又觉得圣师精神力惊人，便没有当真。却没想到真有这个“万一”。

        洛川牧仍是摇头，视线落在他后方的桌上，“渴……”

        顾迟招来茶水，给他倒了一杯。看他饮下，稚气地抿了抿唇，嘴角残留了些许水渍，便拿出手帕给他擦拭。

        然后他沉默下来，盯着洛川牧细细看着，无比地专注。

        五年了，直到现在他才敢这么看看他。这么肆无忌惮，仔仔细细地看。

        他的乾坤袋里有洛川牧的衣服不奇怪，不止衣服，平日里遇到高阶的阵图，名贵的好酒，他都会买下来。即便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想着不再见他。

        这衣服是按照他以往记忆中的尺寸买的，可如今穿在洛川牧身上却显得有些宽大了。

        他瘦了许多……

        见他一动不动，洛川牧水汪汪的眼睛里浮现一丝疑惑，迟疑地叫了他一声：“阿迟？”

        “嗯。”

        顾迟轻轻应答，视线停在他脸上，忽地倾身上前将人抱在怀里，带着他躺倒在床上。

        洛川牧压在他身上，即刻被扯过来的薄被包裹。

        怕压到洛川牧腹部的伤，顾迟侧搂着他。一瞬间，又想起在北荒那间茅草屋里的点点滴滴，想起洛川牧死皮赖脸地往自己怀里钻的样子。

        “牧牧啊……”

        “嗯？”洛川牧应到。

        “你……”

        “你，究竟……”顾迟话说到一半又沉默下来。他觉得自己怯懦又卑劣，竟有了趁人之危的心思，想问出那个不敢宣之于口的问题。

        可这是在欺他。

        这无异于逼洛川牧抛弃理智和骄傲，抛弃西领君王的身份和世俗之见给自己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无论是什么，都不等同于他清醒时会说出的答案。

        竟奢望着能骗取一个无心之言，要信以为真。

        真是可笑。

        况且，事到如今，他究竟希望听到怎样的答案？他又说得清吗？

        “对不起……”

        头顶上方传来清冷的声音，洛川牧脑袋埋在顾迟胸前，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觉得这三字像是叹息又好似在难过，于是哄人般抱着对方拍了拍。

        顾迟眉眼柔和下来，“我累了。”他轻声道，抚着洛川牧的头发，前所未有的轻松，“陪我睡会儿。”

        这一路过来，顾迟始终想找机会脱身，所以洛川牧就连夜间都悄悄守在房顶，不敢离开。漫漫长夜里，他只独自喝着酒，半点儿声响也没有。

        但其实顾迟都知道。所以也整夜整夜地无眠。

        他是真的累了，不想再躲避了。

        洛川牧嗯了一声，蹭着他挪了挪脑袋，微阖着眼在他臂弯里睡过去，像只小猫一样，慵懒惹人怜爱。

        ……

        魔域的风气和礁海相似，一样的暴力血腥，崇尚武力。但也有不同的地方，比如，礁海鱼龙混杂，谁都去得，而魔域不欢迎侍神司之人。

        因为这个缘由，从靠近魔域边境开始，青浔二人便不敢明目张胆地使用灵力，怕露出破绽，惹来麻烦。可这毕竟是魔域，“没有灵力”本身就个大麻烦。

        “这个，还有这个，麻烦都来一份……哦，两份！”青浔看向冷着脸站在一旁的蓝夭，讨好地笑了笑。

        蓝夭：“我不吃。”

        明明是语气极淡的三个字，却能让人轻易地感觉到他的厌恶，不耐以及火大。

        青浔习以为常地“哦”了一声，转头对摊主道：“那两份装到一起。要最辣的。”

        “……”蓝夭简直都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本就想吃两份，知道他向来不接受她丁点儿的好意，所以才故意这么问，就等着自己拒绝？

        这么想着他火气更大，上前一步，绷着脸砰地一声将钱扣在木桌上。搞得摊主的脸色都难看起来，当然，这个“难看”只持续了不到一秒。毕竟，那手拿开后，俨然是一枚晶石！

        摊主霎时心热了，连带着也热情起来，放了足足的料，装了满满两袋，“贵客慢走，下次再来啊。”

        正眉开眼笑地取了拌肉丝的青浔愣了愣，看向摊主，见对方没有动作，便善意提醒道：“大叔，麻烦找零给我。”

        蓝夭：“……”

        “嘿！”那中年摊主袖子一挽，一副活久见的神情呸了一口，破口大骂起来：“脑子有病吧你！要找零你给什么晶石？瞎他妈显摆……”

        吓得青浔小脸儿一白，不等他骂完就颤颤巍巍地连声道歉，慌忙拖着蓝夭快速逃开。直到拐个好几个弯儿，确定人没有抄起家伙追上来，她才松了口气。

        “丢人。”蓝夭悠悠地将袖子一抽，狭长的双眼中满是嘲弄。

        青浔委委屈屈地瞥了他一眼，心道这人出手这么阔绰，却舍不得借自己一枚铜板。看来果真是很讨厌她了。这么想着，她有些沮丧地低头咬了几条肉丝，然后又连着啃了几大口，含糊不清道：“这大叔手艺真好！”

        “……”蓝夭看着双眼放光，一脸满足的青浔，暗自否定了之前的怀疑。

        不，不可能。就这猪脑子，但凡绕个弯儿，必得打成死结。

        两人并行走了一段，蓝夭突然问道：“临行前，师尊到底跟你跟你说什么了？”

        青浔动作一顿，沉默了一瞬，边吃边应道：“说让我们去明都参加御冥节，找到混沌珠。”

        “混沌珠？做什么用的？”

        “不知道。应该是……修炼用的吧。”

        蓝夭注意到她吃东西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变慢，视线没有焦距地下移。

        她不会撒谎，从小就是。一撒谎就不敢看人。

        蓝夭冷冷地“呵”了一声，有些生气，一把抢过她手上的那份浸满红油的肉丝，径直向前走去。

        “你不是说不吃吗？”青浔急声道，见蓝夭挑眉不善地看回来，声音又瞬间低了下去，嘀咕道：“吃，吃吧……挺好吃的。”

        她视线有些不舍地从蓝夭手上扫过，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怀中剩下的那份。

        好歹那份尝过了。

        她心中满意了些，小跑着跟上去。可才刚跑两步就感觉到有一股不小的力道向着自己撞来。她想着不能暴露灵力，便仔细护住怀中的吃食，由着对方撞过来。

        “啊！”

        一声惨呼声响起。青浔眉头微锁，忙是上前去扶那被撞翻的人，“没事吧？”

        这是一个小孩儿，身上确实有很多伤，但并非是因为刚刚的撞击，似乎是拳击所致。衣着破烂，看上去日子过得不怎么样。

        小孩瘫坐在地上，按着自己的腿，痛苦道：“腿，我的腿……”

        “对不起啊。”青浔歉意道，没想到对方竟然有伤在身，向着他腿按去，想看看伤势。

        听得这话，那小孩霎时甩开青浔的手，一脸不忿地吼道：“你瞎了吗？！怎么看路的？”他瘦弱得很，气势却惊人的剽悍，压得青浔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怯怯地笑了笑，没有辩解，扶他道：“……来，先起来吧。”

        “我不起来！”小孩一把推开他，理直气壮道：“骨头都被你撞断了，你休想就这么了事！”他一边说着，大喊大叫地对着周围人卖惨。虽说魔域的人少有什么同情心，但仍是有些闲得无聊的被他声泪俱下的哭诉吸引，围了过来。

        青浔无奈，想了想，问道：“那你想怎么……”

        “嘁，白痴。”蓝夭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这小孩儿大概以为青浔说对不起是被他骗到，以为自己真将他撞出好歹来了。可蓝夭却很清楚，她是因为自己不能动用灵力护住他，让他伤上加伤而道歉。

        这个笨蛋……

        蓝夭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青浔，上前拉开她，将她挡在身后，转而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小孩，神情漠然道：“赶紧滚。否则，我就如你所愿，拧断你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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