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年：逃学

也是这一年，嘉章开始念书，请来的先生倒是一个老成醇儒，端的群经备览，无所不通，只是功名蹭蹬，老来还是一领青衫，课徒过活。嘉章天性里不爱念书，心思只爱往后园里去，今天喜欢上了一对彩蝶，明天又记挂着一只蚂蚱，往往做老师地在那里摇头晃脑讲上半日，做学生的只顾着抓耳捞腮，半句也听不进去。更有时诈病逃学，拉住令仪便要她陪自己去后园玩耍。“令仪！令仪！帮我扑只蝴蝶下来——”两人在那里跑得气喘吁吁，不知不觉郑家夫人已经站在身后了，青着脸。嘉章撅着嘴回了房，令仪被夫人拽进了西花厅。

        这是令仪头一次挨打，也是在郑家挨得最重的一次，混身肿胀，有几天不能坐卧，却还要强撑着伺候嘉章。她记得夫人的叱骂，大概是怪她饱食终日，终日游荡。“让你陪伴嘉章，不是让你领着她东游西逛……好好的孩子都被你教坏了……”夫人叫管家娘子将她笞责三十，她怕得很，不住地求夫人宽免，求管家娘子宽免。鞭子落在身上是很痛的，她要哭，却没有力气哭，也疼得顾不上哭，心里只求这惩罚快些结束。三十鞭子罚完，她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她不敢哭出声。晚上，她独个儿坐在床沿抹了会儿眼泪，想起慈母，想起家乡。嘉章是独生女儿，她知道。爱之深，责之切，她也知道。她更知道夫人打她，是打给嘉章看，骂给先生听的。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夫人不肯嘉章去到后园，难道花园里还会有狼虎猛兽么？

        自此以后，令仪不敢稍有懈怠，夫人也时时来照看。先生讲授经义时，令仪总是侍立一旁，热天打扇，寒天拨火，一刻不敢贪闲。下了学还要帮着催问功课，帮着嘉章讲读章句。嘉章小孩子心性，玩心重，总要溜到后园去，令仪劝她不住，又不敢隐瞒，只得一五一十地禀明夫人，而罚自然也全落在令仪身上，嘉章最多是挨两句训斥。令仪只好哄着嘉章读书，只要嘉章答应读书，每晚令仪便唱些乡谣小曲来哄她，将母亲讲过的故事翻出来，一一地讲给嘉章听。讲这些故事的时候，令仪总能记起自己高烧不退，母亲急得不知什么似的，喂她吃完了药，母亲便搂着她一首接着一首的唱，那歌声将她托起，将她稳稳地送入梦乡。嘉章已经睡着了，脸上还挂着笑，她替嘉章掖好被角，却再难入梦。经了这样几次，后园内再不闻足音，再没有笑声，直到十三岁上先生辞了馆，嘉章也渐渐长成，开始学绣，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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