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九年：水仙

事情出在廿年前，那时也是听女伴说起的，“山阴伯伯家表弟没了。”那是个秀气孩子，同他多说一句话都要脸红的，像个腼腆女儿，她见过一面。虽不相熟，这时也吃了一惊。那时亲人俱在，“死”是远的，人没有不是乐生恶死的，听一个“死”字都要呆个半晌。“哎呀，可是害了什么病症么？”“不是病症，我在那里，听见人人都传说他去做了水仙。”“哪有什么水仙呢？莫不是在水边玩儿，小孩子马虎，竟一跤跌下去了？”“不是呢。是夜里没的，同一个丫鬟抱在一处，连衣裳都结束在一起。水里莲花，朵朵并蒂，双红梦到说这是情感于天，叫他们两个双双做了水仙呢。”“十二岁的小孩子，晓得些什么呢？”“伯娘这会儿也懊悔呢，当时也是这么说，原只当是小孩子亲热些，哪晓得竟会闹出这样事来？那丫头原是萧山三姊姊身边的，这会儿说要跟着回去，两个人一起哭一阵笑一阵，也有人撞着，都不留心，谁知他们竟做出这样事来？伯娘怪自己也没个豫备，见我来了，还只管吁叹。三姊姊也站在旁边劝着，说早晓得就把这丫头留在这里，与了表弟……”

        事如春梦，怨怅一回，感慨一回，也就拂去了。因这日见了并蒂莲花，不由地把那天听到的事都勾起来。这头乱想，那头看着嘉章，更是担忧。“母亲，这次实在怪不得令仪的。她原也说慈命难违，不肯下去，是我执意逼她。说来说去，该是我不是，与她一毫不相干的……”夫人所虑，哪在这里呢？嘉章若是个男孩儿，便把令仪与了她，作成了痴儿的愿心又有什么要紧？只可惜嘉章是个女孩儿，有一等旧家女子，互相爱悦，誓愿不嫁，黄卷青灯，结茨同居的，被外头的人拿来当稀罕事周围传扬，编出传奇来，那等轻嘴薄舌的官人，并那自负高才的少年，不过嘴上赞几句，哪有半点尊重在？章台北里，名姓播扬，连父母爷娘都辱没了。这样想想，若嘉章果真做了这样事来，还有什么脸面，还有什么光彩呢？

        “你做什么又去同那丫头胡闹呢？不是同你说过，闲时便念念书做做针绣，闷了么便叫她们陪你出房走走，消散消散。你不肯听，闲时闷时都同那丫头混在一处，究竟有什么好呢？”对着女儿，先前的火气早变作了忧患，她抚着嘉章的头，要恼也恼不出。“女儿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寸步也离不得她，一时眼前望不见她，便觉得心神不宁，吃饭也无味，睡也睡不稳，书也念不下，针线都拈不动。母亲你最疼惜女儿，应知道我离不得她的。母亲再要罚她，不如罚我好了。”这话不说倒罢了，夫人听了，暗暗叫苦，明知道嘉章眷恋已深，疯魔已甚，还去劝说：“傻孩子，她们下流人物，狐媚魇道，惯会弄小意儿献殷勤的，讨了你高兴，怎么当得真呢？你还小，不懂得这里的关窍道理，被人愚弄了还不知道。难道做母亲的会哄你吗？”看看嘉章略不在意的神色，她晓得这一番话是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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