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白素问敲门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冷云修连忙起身给他开门，被青婵摁在座位上了，“爹，您坐着，他已经不是太子殿下了，是您的女婿。”

        她冲着门口喊道：“进来吧。”

        白素问推门而入，青婵一看到他便弯起了一双桃花眼，孩童似的迎上去挽着他的胳膊，嘻嘻的笑着。

        这才是他们俩该有的模样啊，两情相悦，佳偶天成，没有谁对谁错，没有爱恨纠葛，就只是单纯的喜欢着。

        冷云修又忍不住落了泪，“真好啊，有生之年看到了你们团聚，我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你们俩总算是有个好结果了。”

        听到“好结果”三个字，白素问睫毛微颤似有所感，却是极其迅速的掩饰过去了。

        冷云修继续道：“你们回来的时候没遇上天兵天将吧，最近九重天不安宁，天后的头发被人剃光了，正想找人撒气呢。”

        青婵和白素问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该！”

        “你们别大意呀，”冷云修劝诫道，“近来到处都有巡逻的天兵天将，你可千万要藏好了，别让天族发现你回来了。”

        青婵欲言又止，她该怎么对老爹说自己已经暴露了呢？

        白素问见她支支吾吾，干脆替她答了，“实不相瞒，我们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大殿下。”

        “什么？”冷云修惊得站起身来，连忙将他俩的手搭在一起，“大殿下精得很，说不定早就派了眼线盯着你们，我们赶快收拾行李离开，你俩先走着，我叫上彩云一起。”

        “不用了爹爹，”青婵干笑两声，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大殿下已经被我解决了……”

        冷云修再次受惊，坐回了凳子上，他喝了口冷茶，道：“你让我先缓一缓。”

        白素问道：“事已至此，免不了要正面一战，趁现在还没人知道明婵就是风月阁主，我们打算到别处避一避，此番回来，就是同您告别的。”

        冷云修顿时冷了脸色，“原来你们回来是要同风月阁撇清关系的，不行，我不同意！除了这忘尘山你们还能去哪儿？大殿下一死，天后必然增设眼线，现在哪儿都没有这里安全！”

        “爹爹您别生气，我这不是怕连累咱忘尘山吗，”青婵安抚着他的情绪道，“你看这里的花花草草都是您亲手种的，要是被战事糟蹋了那得多可惜啊！”

        冷云修白了她一眼道：“花花草草重要还是你们重要啊，况且我担心的不是你，而是素问，你就别自作多情了。”

        这次换青婵翻了个白眼。

        他又道：“素问他现在是个凡人，刀剑无眼，你能保证打架的时候还能分神护着他吗？得先想办法让他恢复法力才行。”

        “爹爹教训的是，”青婵沉思片刻道，“素问的真身是天族九殿下子荆，得想个法子让他结束历劫，元神归位才好。”

        元神归位？不可能的，生生世世他都不能再修炼了，这便是救回青婵的代价。

        《枯骨》里的药引，压根儿就不是什么药草，而是他的龙蕴。

        天族区别于四海龙族的地方，便是天生有龙蕴，这也是天族最沾沾自喜之处。

        龙蕴是附着在龙椎骨处的灵珠，形状宛如樱桃，颜色因人而异，有的皓白如冷月，有的火红似骄阳，天赋越高、修为越厚的天族，椎骨上结出的龙蕴就越多。

        龙有八十一截椎骨，很难做到每一块椎骨上都有龙蕴，新生的龙能结出九颗龙蕴就算是了不起的人物了。

        当今天帝算是天资极高了，出生时有十颗龙蕴，修炼至今，也不过攒了六十四颗。

        子荆虽是私生子，出生那天却震撼了九重天，观天阁星盘自动重置，瑶池鸾凤起舞贺喜，最让人震撼的还是他的龙蕴，竟然有三十六颗。

        史书记载，十万年前天族圣女枫浅出生时，也是三十六颗。

        这样的天资，就连天帝都心生妒忌，别说是视他如芒刺的天后了。

        众神纷纷议论，“九殿下身世虽不光彩，可是放眼众位皇子，没有人能比他更合适做天帝的接班人了。”

        天后越听越不顺耳，想找个机会杀了他，然而西天梵境派来了大鹏鸟守着他，天后畏惧如来，断了下手的念头。

        可是她从未放弃为难子荆，对他处处挤兑，所有皇子都有上神做师父，除了子荆。

        如此天资若有名师指点，他极有可能成为天族第二个不世出的神童，天后唯恐他扶摇直上彻底压了她亲生儿子的风头，因而特意叮嘱众神不许收子荆为徒。

        天帝耳朵根子软，最是听天后的话，也对子荆不管不问。

        看清了天帝天后的态度，虽有神怜悯子荆，却不敢触当权者的眉头，皆不敢亲近子荆。

        小子荆也想过与人亲近的，可是他的笑脸只会怼上别人的冷屁股，时间长了他便看清了，性子也变得孤僻起来，不再与人亲近。

        平日里忙完了天后安排给他的苦差事后，就坐在破宅子里看书。

        这倒促成了他的修为，他悟性极高，即便没有人指点，修为也日益增进。

        害怕天后知道后会剥夺他看书的权利，平时他刻意隐藏自己的灵力，只装出一副笨拙模样。

        天后暗喜道，果然再好的天资也要有师父领路才行，看他这愚笨模样大抵是废了。

        她终是放松了警惕，后来寻了个由头把他打发到与世隔绝的西海荒岛上，去守镇魔塔了。

        子荆求之不得，离开了九重天，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乾坤袋里装满了他抄录的书籍，他终于可以不用顾及别人的脸色，光明正大的读书了。

        他将布满青苔的大石块擦拭干净，打磨光亮，做了张石床，他既可以躺在上面晒太阳，也可以用它晒书写字。

        他扛着锄头将荒岛翻新，又飞去很远很远的陆地，找来了很多花草种子，他怀着希望将它们种下。

        岛上淡水不足，没关系，他亲手挖开一方池塘，定期往返于西海和长江流域，从长江汲取淡水。

        小池塘一百岁时，竟然开了满池子的黑色莲花，子荆又惊又喜。

        花开又败，一岁枯荣，春风吹时，绿芽再次破土散叶，他种下的竹子也生机盎然的向上生长着，就像他身上的龙蕴一样，节节攀升。

        等到他三千岁的时候，身上已经有七十二颗龙蕴了，远远超越了当时的天帝。

        可惜他没有早生个十万年，那时的天族还没有腐败如斯，有实力的人才会得到别人的尊敬，而现在，舞弄权势的人充斥九重天，有实力的人遭到排挤，腐朽的制度下，随波逐流者多，装醉不醒者多，袖手旁观者多。

        他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是生在十万年前，他大概会与乾月、枫浅他们并肩作战吧，纵然战死，也胜过这般空洞的活着。

        龙蕴一旦结成，就与主人生死相依，它们像是最忠诚的属下，一生只认这一个主人，这和普通的灵力是不一样的。

        灵力可以抢来为己所用，龙蕴却只跟从主人的意愿，不会为人所用。它们与主人相生相依，对主人有绝对的忠诚，没有任何外力能够破坏这种忠诚。

        因而听说过很多盗灵力的，却没听过有盗龙蕴的。

        除非主人自愿放弃这种联系，但龙蕴是有脾气的，一旦认定主人背叛了它们，便会带走主人所有的灵根，使其永断仙缘。

        十万年前，乾月之所以能顺利的封印魔域之门，制胜法宝便是枫浅的八十一颗龙蕴。

        枫浅失去龙蕴后便举剑自刎了，有人说她是去找自己的龙蕴谢罪了；有人说她是受不了从天之骄子变成凡人的落差，心灰意冷了；也有人说她是为情所困……

        总之，众说纷纭，枫浅的死成为了天族第二大悬案，仅次于乾月之死。

        《枯骨》里的药方，乃是取下天族之人的四十九颗龙蕴，将其排列成招魂阵。阵眼需放置用忘川水做成的净瓶，施法者只需要在心里想着想要施救的对象，就可以收集到施救对象的元婴。

        元婴五识未开，宛如婴孩，只有放在新生儿的身体里才能正常成长。

        子荆拿着这诡异方子看了许久，终是心一横，决意一试。

        他先是取忘川水做成净瓶，唯恐失去龙蕴后他会法力尽失，寻不到合适的肉身，便提前做好了打算，他揣着一瓶从老君那里偷来的仙丹，来人间蹲点，看哪家有新出生的婴孩。

        中途他遇见了好几家，可是他的心太软了，一想到要捏碎新生儿的魂魄将明婵的元婴放进去，他便内疚得下不了手。

        终是放弃了，他还是多花些时间去找个合适的死胎吧。

        恰好路过京都，看到冷府，不禁想起了与冷云修的同袍之义，于是顺道拜访，却听闻冷夫人难产而亡的消息。

        如此轻易就找到了死胎，子荆却没有半分开心的感觉，心里反而更沉重了。

        他心底所有对于友情的感动，皆来源于冷云修，如果说明婵是爱人，云修便是手足是亲人。

        可为什么他在乎的人都活得这么苦？

        他找到了冷云修，从前那个长着娃娃脸的少年，肤色因常年征战边关变得黝黑发黄，眼角已经长出了深深的鱼尾纹，脸颊上也布满了青灰色的胡渣和细小的伤疤，他胖了一些，看上去更壮实了。

        如今，再也没有人嘲笑他年纪小了。

        子荆向他道出了真相，他怔怔的没有反应，只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欺骗了，他怒道：“既然没死，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你赴死前对我说不要报仇，守着渊朝河山，我做到了！我不计前嫌继续给狗皇帝卖命，拼死将岚国挡在国门之外，为的就是你这句话！可是你回来了，还对我说你是神，说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你历的一场劫！那我呢，我算什么，我这么多年来的守护又算什么！”

        他掩面而泣，卸下了大将军的面具，哭得像个孩子。

        “云修，是我对不住你，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子荆拿出了仙丹并几本修行秘笈，道：“也没什么能帮上忙的，这些你且收着吧。”

        冷云修淡淡的扫了一眼，讽刺道：“殿下是想让我修行吗？我在乎的人都死绝了，剩我一个人长命百岁有什么意思？”

        子荆道：“我有办法将明婵的元婴引入令爱体内，这样她们就能以另一种方式重生了。”

        “你当真？”冷云修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

        可是冷夫人难产诞下死胎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旁人已经指指点点说是沈家遭天谴了，倘若死胎复活，更是要引起恐慌了。

        经此一事，冷云修彻底对红尘俗世灰了心，他简单安葬了沈小婉，又遣人将兵符并一封信送至皇宫，辞去了大将军之职。

        自己则收拾了行李，带着死去的女婴连夜离开京都，去往和子荆约好的地点。

        子荆如约而至，只是几日不见他憔悴了许多，背部还受了伤，鲜血顺着他的脊梁骨一直流着，印出了一条蜿蜒的痕迹，宛若一条赤龙。

        “您受伤了……”冷云修关切道。

        子荆把净瓶转交给他，道：“无妨，我不便久留，请您好好照顾她。”

        冷云修叹了口气道：“殿下放心，我会像对待亲生女儿一般待她。”

        “该交代的我都记在信上了，”子荆垂首一拜，“有劳了。”

        ……

        冷老阁主还在和青婵商量让他元神归位的事，白素问一时不知要如何道出真相了。

        这也是他一而再再而三拒绝青婵的理由，他断了仙缘，不可能陪她到天荒地老的，难不成要让青婵在轮回里一次又一次的等他吗？

        等他长大，然后再看着他老去死去？

        不，这样太苦了，对他对青婵都是一种折磨。

        他只想陪着青婵渡过这道最难过的坎儿，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安静老去，最好是能在离开前将他手腕上的红线去掉，这样她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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