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白素问激动得险些叫出声来，一想到在尊神面前不能失态，连忙捂住嘴巴。

        乾月走到他身边时停了下来，只见他惊为天人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自然，怔愣半晌忽而笑了起来，“你当真是说到做到。”

        什么？难道他不是幻象？白素问再也无法淡定，用近乎崇拜的目光小心谨慎道：“您是乾月尊神？您还活着？”

        乾月习惯性的去摸他脑袋，手伸到他面前时才意识到，他已转生为男子，那只手又讪讪的缩了回去，“一角碎片罢了，了却夙愿之时，即是灰飞之时。”

        夙愿多为求而不得之事，白素问心中茫然，“像您这样无欲无求的尊神，也会有放不下的事情吗？”

        “无欲无求……”乾月眼神复杂的看着他，白素问却觉得，那束目光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他勾起了唇角，声音有些苦涩，“你从前问我，为何无欲无求，今日我给你答案。”

        他指着漫山遍野的黑莲花，“这里是我的化身之地，我是天地秩序幻化的莲灵，天地分阴阳，我的力量亦是如此，无善无恶，一念成魔，一念成神，所以像我这样的人，生来则不辨善恶，不论对错，不讲私情，我是为维护天地秩序而生，一生都在做正确的选择。”

        “一念成魔，一念成神，”白素问默念着这句话，忽而心里一颤，“十万年前他选择了神族，变成了天族战神，那么十万年后呢？”

        白素问想起了青婵，该不会，青婵真的是乾月尊神的转世吧，他颤抖着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前辈，您和青婵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现在的身体是叫青婵吗？”乾月抬手抚上白素问的眉心，窥见了他的记忆，也看到了自己重生后的模样。

        他点点头道，“青颜的话都是真的，冷青婵是重生之后的我。”

        白素问深吸了一口气，如果青颜的话都是真的，那他岂不是枫浅圣女的转生？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转生倒也罢了，为何要互换性别！

        乾月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嘴角勾起一丝坏笑，“你从前就与那些弱柳扶风的仙子迥然不同，即便化作男子，也毫不违和。”

        白素问觉得，他的天塌了，他怎么可能是枫浅，如果他是枫浅，为何想不开要化男身啊！

        乾月真害怕他再刺激下去，白素问会疯掉，思虑片刻摇身一变，幻化成青婵的模样，希望这样能让白素问自在一些。

        眼看着他崇拜的乾月尊神变成了他心上人的模样，白素问呼吸一滞，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是乾月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素问，你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吗？”乾月很是不解。

        喜欢？乾月尊神问他喜不喜欢？怎么看怎么怪异，白素问腿一软，差点跪下，“您老还是变回去吧。”

        乾月有些失望，要怪就怪他没了枫浅的记忆，对自己少了那份非分之想，他恨不得立刻把那记忆还回去。

        可是一想到枫浅记起一切，一定会弃他而去，故而忍住了，但他还是顶着青婵的模样，扶着白素问，“我既是乾月，也是青婵，我知道真相对你来说有些突然，但其实，这一切都是如你所愿。”

        讲到这里，乾月的声音有些委屈，谁能想到她当年那般决绝，许下了那样的誓言。

        但说到底，还是他做的不好，伤了枫浅的心。

        白素问张了张嘴巴，终是没说什么，内心挣扎片刻倒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反正是上辈子的恩怨纠葛了，至于性别问题，就当是夫妻间的情|趣吧。

        他的脸忽而诡异的红了，乾月不禁莞尔，牵着他走向了一座茅屋。

        茅屋前有一片池塘，是乾月为枫浅准备的，从前枫浅总在他耳边念叨，鱼自己钓的才好吃，她每次拉着乾月钓鱼，都被他以无聊拒绝了，枫浅死后，这件事反了一件遗憾。

        如果能重来，他一定会陪着枫浅钓一次鱼。

        白素问无所适从的站在池塘前，眼看着乾月变出了两支鱼竿，“一起钓鱼吧，待会儿我给你做红烧鱼。”

        白素问其实很少钓鱼，但拿到鱼竿的那一刻，身体却像有记忆一样，娴熟地将鱼竿甩了出去。

        乾月也学着他的样子甩出鱼竿，白素问怔怔的看着他，不知为何，这一刻的乾月与青婵的身影重叠，生出了莫名的亲近感，他忽然觉得没那么别扭了。

        池塘里的鱼很上道，不一会儿就咬了钩，白素问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收获，连忙收了竿，笑着向乾月招手，“这条鱼应该够两个人吃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身上依旧有枫浅的影子，乾月嗯了一声，迅速拎起那条鱼走向厨房。

        他的脚步很快，白素问觉得他好像在逃避什么。

        乾月是怕他看出自己的失态，方才那一眼，他心里酸酸的，眼眶也酸酸的，难道变成女人后，心也软了，眼泪却是比从前不值钱了。

        乾月从前不喜做菜，一来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尊神，二来很少嘴馋，对他来说，做菜吃饭是浪费时间。

        枫浅却不一样，时不时的都要溜到凡间去打打牙祭，每每回来，还要给他带一份，他总是冷淡的回一句，放那儿吧，然后任由其变冷发霉，最后被侍者倒掉。

        现在的他，只想亲手给枫浅做一道菜，他会的菜不多，这一道红烧鱼足足练习了千百年，也算是炉火纯青了。

        那些琐碎的步骤早已铭记于心，千年万年，池中的鱼换了一茬又一茬，就是为了等这一天，乾月娴熟的起锅烧油倒酱料，白素问坐在饭桌前等着。

        不知怎的，白素问看到他忙碌的背影，眼眶竟然湿了。

        他这是怎么了，白素问做贼似的擦干眼睛，假装无事的别过头去，心却是一颤一颤的。

        乾月将红烧鱼端到他面前，选了最肥美的一块肉夹到白素问碗里，“尝一尝味道如何？”

        他那期待的眼神像极了等着被夸的小孩子，白素问尝了一下，眼睛瞬间睁大，“这是我吃过的味道最好的红烧鱼。”

        他着实没想到乾月的厨艺竟然这么好，和史册里记载的完全不同。

        乾月那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他喜欢就好。

        用过餐，乾月握着白素问的手往山里走。

        白素问已然接受现实，不再抵触他的靠近，况且他顶着青婵的脸，行事作风也和青婵如出一辙，他没法子拒绝。

        山林深处开满了红梅花，天上还落着雪，乾月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件披风，轻轻披在了白素问身上，披风上的绒毛挠得他心里怪痒的。

        乾月犹记得很多年前，枫浅拉着他去凡间看灯会，遇到了一对白发纷纷的老夫妻，枫浅盯着那对老夫妻看了许久，忽而笑着抬头看他，“乾月，我希望我老去的时候，我身边的那个人还是你。”

        乾月却只回了她一个看智障的眼神，“神族只会陨灭，不会变老。”

        枫浅气得直跺脚。

        那时的乾月无欲无求，天地秩序是他，他的存在亦是为了天地，尚不知情为何物，等他想明白了再回首时，故人已逝，在枫浅走后的很多年，他才看懂了她的嗔痴喜乐。

        人间有言，霜雪吹满头，也算是白首。

        白素问站在风雪里，头上落满白霜，乾月怔怔的望着他，试图从他身上找到枫浅的影子。

        察觉到头顶传来灼热的目光，白素问抬起了头，乾月尊神不知何时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他乌黑的长发沾上了雪花，肩头上亦是一片雪白。

        白素问竟从他沾染风雪的脸上，读出了一丝悲凉，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见他抬头，乾月笑望着他，将那段往事娓娓道来，“天地无情，我亦如此，如果不是枫浅，我大概还会高坐明台，当一个无欲无求的神。封印魔域那天，我向她讨要龙蕴，她问我会不会后悔。”

        虽然知道献祭枫浅是无奈之举，换作是白素问，也无法做出更好的选择，只是枫浅何辜？白素问心里一痛，“尊神是如何回答的？”

        乾月顿了顿道，“我说牺牲一人可救苍生，我许诺她会想办法让她回来，尽管我知道，让她回来的希望很渺茫。”

        “后来呢？”白素问闭上了眼睛，尽管猜到了结局，但他还是想听乾月亲口道明真相。

        乾月笑容苦涩，“她献祭了自己，临终前她许下誓言，若有来世，她做薄情郎，我为痴心女，她要让我尝遍深情错付的滋味。”

        白素问蓦然睁眼，怪不得她舍弃女身，转世投胎为男子，原来是想报复乾月！他叹了一口气，枫浅想得太简单了，乾月这样的人怎会轻易动情，她重生后的几世浮沉，受尽情伤的都是他。

        他心里很是气恼，顾不得他是尊神，言语间带着怒意，“你对枫浅可有过一丝怜惜愧疚？”

        乾月眸光沉沉，垂下了眼睑，“自那以后，我的心仿佛缺了一角，起初我以为是习惯了她的存在，她骤然离去我还不适应，数千年过去了，她还是夜夜入梦，直到我无意间在月老的红鸾簿上，看见了我的名字，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原是我动了情。”

        因为只有动了情的人，名字才会出现在红鸾簿上。

        白素问怔然抬头，乾月他当真爱过枫浅吗，“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枫浅她再也不会知道了。”

        “所以我想尽办法让她回来，想当面告诉她我的心意，我知道迟来的深情比草贱，我不奢求她的原谅，只想当面与她道个歉。”

        乾月很想抱抱他，犹豫再三还是忍住了，只伸手拍拍他的肩，“那日你问我会不会后悔，现在我可以告诉你答案了，献祭你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情。”

        倘若重来一次，他愿意为枫浅堕魔，就像青婵对素问那样。

        他掌心萦绕出一抹光束，迅捷地钻进了白素问的眉心，“这是你曾经的记忆，我把它还给你。”

        汹涌的记忆呼啸而来，白素问想起了一切，乾月在他眼前逐渐化作透明。

        “乾月！”白素问拽住了他的手，试图将他从虚空中拉回来，“你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乾月点了点头，“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我消散后，散佚的记忆会回到青婵身上，我相信她不会再辜负你了。”

        青婵确实对他很好，白素问心头一暖，纠缠了这么多年，那些恨和怨早该放下了，他龙蕴尽失，只想在离去前和青婵过一段平凡日子，他拍了拍乾月的肩，就像枫浅对乾月那样自然，“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乾月，我原谅你了。”

        乾月嘴角勾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朝他点了点头，“我的夙愿已了，枫浅，你我就此别过。”

        “嗯。”

        白素问的眼眶红红的，终是松开了手，乾月的幻影消散在虚空中，在他掌心留下了一滴眼泪。

        白素问将泪凝珠小心收好，轻叹一声，“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见面时我是素问，你为青婵，一切会重新开始。”

        阵法骤然坍塌，白素问眼前显出了一道光门，他迈过那道门回到了孤岛上。

        青颜推了推沉睡的司命，司命睁开眼睛惊喜道，“可算是出来一个了，冷阁主呢，她没和你一起出来吗？”

        “她应该不会有事的，”白素问心绪复杂的看向远处，“毕竟，这是她自己留下的阵法。”

        司命叹口气道，“也是，我们再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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