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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五月二十八日清晨,在青城西北三十多里的地方有一坐小山,说是小山但其实也可以理解为高一点的土坡,不到七丈高,也就是比平京城的城墙差不多。

张西阳举着千里境来回观察着,入眼处山岭起伏,绿意布野。

“真是好地方,可惜了啊。”

朱贵往前凑了凑问道:“大人什么可惜了?”

张西阳没有回答反问道:“靖人到了什么地方了?”

“最近的还有十里地,靖人现在三面合围把我们往万安郡的方向压,现在背旗兵已经被围杀了三个了。”

“我们还剩下多少人多少可用战马?”

“战兵不到二百六,战马倒是还有八百多匹,可是咱们可能照顾不过来了。”

“嗯,我知道了,你去把所有人叫过来。”

“遵命。”

张西阳看着简陋的舆图决心来把大的,要想保住青城县就必须得把靖人打疼,仅靠昨天的一阵冲杀是不够的,三百人实在太少了,而靖人不止一个万人队,少个万把人根本不影响战局。

而且再往东走还有多少靖人大军,在干什么,这些都无从知道。

将士们很快聚集了过来,张西阳已经草草搭好了附近的地形。

“诸位我军现在的处境想必都很清楚,我们面对的敌人高达二十余万,现在青城县内的情况我们不知,贺都指挥使多会儿能到我们不知,北方吉幽二州援兵多会儿能到我们也不知。”

“此刻我们跟瞎子聋子没有区别。”

“孤立无援,箭矢几乎耗尽,还有四十多个兄弟没能挺到今天。”

“说是绝境也不为过,毕竟我们连三百人都不到,哪怕站在这里的你们是整个大郑最精锐的人马。”

“我知道你们都不怕死,或者说你们想过很多次,但是今天在这里我还要问一句,你们怕不怕?”

“不怕!”

“不怕,很好!接下来我们将在几十万敌军的包围里游击,每一个人都可能没有全尸,甚至什么也找不到,你们每一个人最多被称为英雄,然后很快的被世人淡忘,你们的亲人将职能在忠义祠里对着你们的牌位痛哭,你们怕不怕?”

“不怕!”

但是有的人沉默了。

人们对于被遗忘的恐惧甚于死亡的恐惧。

“我理解你们每一个人做出的决定,我们以三百人孤军深入数十万敌军阵中,没人可以帮我们,援兵多会儿可以来我不知道。昨天我们用四十多个兄弟的命换了几千个靖人,可是我们还有多少个四十人?靖人又有多少个几千人?恐惧是人的本能,我理解你们的本能。”

“现在愿意去的走出来,不愿意的留在此地,接下来的作战我需要的是已经把自己看做死人的人,对我的任何命令没有一点犹豫的人。”

有人站了出来,有人犹豫了,悄悄看了看身边,最后所有的人都向前走了出去。

仔细听还能听到如负释重的喘息。

“兄弟们,你们站出来就没有任何反悔的余地,我再给你们十息的时间考虑清楚。如果我们全军覆没很可能连忠义祠都进不了。”

一双眼睛瞪着二百五十多双眼睛,二百五十多双眼睛里各式各样的表情但却始终只有一个人。

张西阳笑了:“我很感动你们的选择,不管你们是出于使命还是对袍泽的担忧还是对荣誉的捍卫我都为你们骄傲。”

“兄弟们,我们,大郑最精锐的战士,如果没有这一场战争你们将来都有大好前途,五军中的肖州军,每月饷银最少的都有三两,等你们回家朝廷还允许你们挑一匹战马,只要入选五军家中免税十亩,你们将来最次也可以是个队正,回到乡里别人将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你,村里的小孩围着你听你们讲英雄的故事,他们会把你们视为英雄,你的家人回因你而自觉荣耀。”

“这一切是因为什么而来,谁能回答我?”

“回大人,因为掌中三尺直刃。”牛高抢先回答道。

“大人因为我等为国而战不惧生死!”朱贵接着吼道。

“说得好,因为你们掌中有三尺直刃,因为你们守国戍家不惧生死,非有功者不得入五军。你们身上每一道刀痕每一处箭疮都是你们可以炫耀的资本,你们可以指着身上扭曲的伤疤对着后生小子说瞅瞅这是老子当年在哪国境内为大郑开疆扩土的证明,你的伤疤是你最好的功勋证明。”

“你们身上穿的盔甲手里的直刀每月的饷银每天的吃的粮食菜肉还有杀敌后赏赐又从何而来?”

“民脂民膏!”

“老百姓地里刨食挤出一大半用来养着我们为的是什么?”

张西阳猛的一指身后吼道:“就是为了这吗?为了某一天敌军打进家门烧杀抢掠把我们的同袍当做牲畜一样杀戮然后吃掉?就是为了有一天我们竟然要在自己的土地上陷入敌人的重重包围而不得不如此悲壮?”

“我知道有人会想这不是我的错,驻扎在这里的是辉州卫。”

“是我知道,驻扎在这里的是辉州卫。可是我们和辉州卫举得都是一样的郑字大旗,大部分老百姓看你身上穿的是不是甲衣看你身后的大旗上有没有郑字,在他们眼里我们都一样,只有一个身份。”

“兵者,保家卫国,死生之外!”

“今天我讲这么多只想让你们记住一件事,靖人已经进了家门,我们都来自五湖四海,像牛队正他就是辉州人,我相信肖州军里不止牛队正一个辉州人,可是靖人不会管你是肖州军还是辉州卫,是明州人还是辉州人还是梁州人,他们手里的屠刀只能分的清是杀还是被杀。”

“所以诸君,即便我们都将在被遗忘中战死也容不得后退一步甚至容不得有一丝犹豫。”

“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你们也必须往前走,我也必将走在你们所有人的前面。”

“也唯有这样,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战死的时候才能无愧于心的躺在袍泽的怀里闭上眼睛而不用内疚我们的选择,或者我们中有人幸存下来,某一天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可以自豪的对着战死的袍泽的英灵说兄弟们我来看你们了,你们如果活着回到家可以跟自己的父母妻儿宗族后生无愧的说老子在这里一个人追着几千几万人砍,没有人有资格质疑你在吹牛逼,你们身上的每一道伤疤都将是铁证。”

远处有斥候策马而来,张西阳直刀出鞘,在左手上划过,锋利的刀刃很轻易的分开皮肤沾染上了鲜血。

伸起手,张西阳用坚定的语气说道:“此去有死无生,诸君何人敢与我立誓?”

下午的时候温度降了一些洒在身上感觉更加的舒适,不冷也不热。

阳河渡口附近鱼叔拎着一壶陈年老酒指挥着一些精壮小伙子加固浮桥。

薛石带着一个士兵顺着来路去寻贺全,留了四个士兵在此地帮忙,也是防止一些意外情况。

“张家娃子。”鱼叔隔着远高声喊道。

正在陪几个小孩子玩闹的张福立马应道:“哎,什么事鱼叔。”

“过来陪老头子我喝几口。”说完话的时候已经快到了近前。

“不了鱼叔,您也知道咱大郑军兵在执行军令期间是严禁饮酒的,知道了要被罚军棍的。”

“他们三个呢?”

“他们去警戒巡逻了,现在多少有点不太平,也是以防万一。”

鱼叔笑了笑,布满褶皱的大手随手一指说道:“你看有咱们曲阳县的城防营了,一个队一百多人,怕什么。来来来,陪老头子喝口。”

张福连连摆手:“鱼叔真的不能,我得遵守军令,您就饶了我吧。”

小表情把鱼叔逗的哈哈大笑:“臭小子,罢了,这么好的酒不喝老头子自己喝。不过你再给老头子讲着杀敌的事儿吧,老头子喜欢听,这些半大娃子也正是听这个的时候。”

“好嘞。”

二人面朝着河边坐了下来,一个人讲一个人听一堆好奇宝宝也安安静静的瞪大了眼睛。

身后百步远的地方两个城防营的士卒随意的说着些闲话放着水。

突然一个士兵还正在说话便被一刀断了喉咙另一个士兵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也被一拳砸在脖子上,顿时被铁手套击碎了喉骨说不出话来,又紧接着被人欺身上前,短刀透过皮甲刺入心脏,登时没了气儿。

靖人细作!

鱼叔回头瞅了一眼回头淡淡的说道:“张娃子,你们肖州军之间沟通有手势的吧。”

张福点点头:“是的鱼叔,怎么了?是不是有情况?”

“别动!”鱼叔一声低喝止住了张福的动作。

“千万不要回头看,保持现状,对对对,保持别动,原来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自然点。”

“娃儿们,都去玩吧,晚点了再来听故事。”

孩子们自然不乐意,可是鱼叔的威望是真的很高,小家伙们不乐意的散去了。

“你去通知大伙儿就说今天就到这儿了早点回家,明天早点来。”

“可是鱼叔,我们都指挥使大人最早今天晚上就可以到,您看这,况且我们这里有一百多战兵。”

鱼叔摇摇头说道:“城防营不能算战兵,照我说的去做吧,相信老头子,活了这六七十岁,老头子老了头发白了,可是眼睛和心可没有老没有白。”

张福想了想说道:“鱼叔,我需要保证大军到的时候这座桥可以让四千多士兵和一万多匹马在最短的时间内通过。”

“孩子,已经足够了。老头子在沙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不会错的,这附近有靖人的探子摸过来了。只要不乱桥就可以没事儿,咱们护着这桥的时候也安心。”

“靖人细作?”

“没错,刚才有两个城防营的士兵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听老头子的,放心吧娃子。”

张福看着鱼叔眼里的笑意也笑了。

“那鱼叔,接下来我们兄弟几个就听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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