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以云为裳

印刷坊的生意逐渐走上正轨，姬昭明要的棉花也迎来了收获期。

        庄子里种的十亩棉花比预计收成得晚了一些，因为做对比实验，产量浮动比较大，去籽以后大概比预估的还少些。。

        轧棉机在试验着制作，效率一般只是勉强能用，守仁干脆安排着用上了最原始的办法——人工去籽。

        弹棉花的弹弓就容易制作了。一根长长的竹竿，一头固定在后腰上，另一头探出头顶，下面吊着一把扁扁的弓，用牛筋做弓弦。还配有一把小木锤，用它轻敲弓，弓弦震动就可以带动棉花，使棉花蓬松。

        这需要一点手法，所以姬昭明搞了个悬赏：弹得最好、最快的三个人可以平分一贯钱。

        奖金的效果非常好，才过三天，除了预留打算纺线的两箱棉花，都已经制成棉胎了。

        弹好的棉花套上麻做的网状纱套，然后用压盘压磨，来回滚动才能让棉花和纱套充分粘合在一起。这样棉胎才能均匀、紧实，才是质量上佳的棉胎。

        这些棉胎按照薄厚规格也分了几档，看起来多，但长辈们总是要送的，算来算去真是没多少。秋婆婆她们今年是甭想分得到了。

        姬昭明干脆非常豪气得用了一匹绸缎做被面，就是皇后娘娘赏赐的那些。做了两床双人棉被和两床单人的，双人被送给祖父母和爹娘，单人被则是自己和弟弟分。

        剩下的棉胎还有好些，姬昭明一股脑全都抬去杜文茵面前了。

        当初就说是要让爹娘试试睡在云彩里的感觉，姬昭明来兑现承诺了。

        至于为什么不多做些被罩？算过成本以后，这些棉胎都金贵得不得了，用麻布做就是稻草垫珍珠，用丝绸姬昭明舍不得银子。

        干脆就这样送干货，到时候喜欢什么样的外罩，现做也都很快。

        杜文茵看着雪白的棉胎，很是感动。她还并不知道棉花的价值，只是看着一箱箱的仿佛真的装着云朵，觉得自家女儿十分贴心。

        都说别人家宠孩子是要星星不给摘月亮，但哪能真的做到。可是女儿说要让自己能睡在云上，宁可被关三天祠堂、耗费许多人力物力，到底还是做到了。

        谁家做母亲的能这么幸福啊，孩儿说给云朵，就真抬云朵！

        杜文茵热泪盈眶，喜得想开个“赏云宴”，把自己的亲朋好友们都请来，看看女儿为自己摘的“云朵”。激动过后，杜文茵冷静下来，她不能太张扬，给父母、兄弟姐妹们每人都送一份就够了。

        妯娌祝氏那里也得送，姬二爷是长辈也得给……

        算一算，竟然散出去大半。

        姬昭明赶紧拦着：“娘亲不要再送了，一共就这么点儿，再送咱家都要没有了。这一卷看着大，铺开来才薄薄一小层，娘得和父亲多垫着、盖着，才能算是睡在棉花里呢！”

        七月份就让亲娘盖棉被，确实有些遭罪。但是为了让父母认识到棉花的价值，这点牺牲还是可以接受的，而且这样效果更好，热一会儿出了汗，还可以折腾丫鬟小厮换被子嘛。

        对此一无所知的杜文茵，还沉浸在感动的氛围里，当然是满口答应。

        “都听明儿的，你们快去把‘云被’铺好，今晚我就试试在家中‘眠云’有何不同。”

        山中多云，所以山居谓“眠云”。如今把云彩铺在床上，杜文茵只觉得新鲜。

        姬昭明附和着：“还有我拿来的被子，被面用的是皇后娘娘赐的绸缎，盖着必定舒适！”

        知礼听从吩咐铺好了床被，觉得这白叠子制的“棉胎”有些像丝绵。担心道：“回夫人小姐，奴婢摸着，这‘云被’有些像丝绵，如今暑气未尽，怕是容易生热呢。”

        姬昭明不敢吱声，她能说自己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么？让人亲身体验才震撼啊。

        杜文茵思索了一下，对女儿的爱让她非乐观：“无妨，云朵蓬松，应当与蚕丝不同。”

        姬昭明心里有些愧疚：“娘亲，要不咱们现在先睡一会儿试试？”

        “还是等你父亲回来一起。明儿的孝心这样好，娘亲得和你爹爹一起享用。”

        后来，姬景行夫妇确实十分开心得置身于云中了。

        刚开始有些热，夫妻俩还说笑着：“女儿这样乖，我现在心里热烘烘的。”

        一刻后，两人身上都冒着汗，深刻认识到一点：这热不是由心而发的，而是这被褥真的热啊！

        赶紧起来召人来换。杜文茵甚至有些舍不得，想硬扛着睡一晚再说。

        姬景行赶紧劝她：“这‘云被’好似蚕丝棉被，实在暖和，若强撑着定会中暑，到时明儿必定要心疼得哭了。”

        折腾一番重新睡下，夫妻俩一夜好梦。

        杜文茵梦到自己睡在云中，飘飘然十分舒适自在。

        姬景行梦中被云雾包裹，身上却一直很热。天上洋洋洒洒下着鹅毛大雪，他还在不停得出汗。

        梦醒后，杜文茵准备要好好写篇文章，好和这些云被一起送给自己爹娘。

        姬景行回忆着梦中情景，想得很多很远。

        早饭时姬景行赶紧问女儿：“明儿，这白叠子种植的产量如何？成本如何？”

        姬昭明得意得笑着详述……

        姬景行夫妇越听越心惊。这成本与种桑养蚕相比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即便是江南的密植桑园，养的蚕收获纺织，每年每亩产出才不过二两丝绸。

        可是种这白叠子，即便今年首种没甚经验，平均下来每亩也能有一百多斤籽棉，去籽以后也有五六十斤！而且女儿是做了种植记录的，明年遵照经验再种，亩产至少能有两百斤！去籽后也能有八十斤啊！

        杜文茵此时也明白过来了这白叠子的价值，声音有些颤抖。

        “明儿说的当真？若真如此，若真……可留了种？明年咱家定要多多种下了，可能与你外祖家分些？”

        姬昭明乖巧状：“有的有的，去籽的时候小心着呢，足够用的。”

        这会儿姬景行几口吃罢早食，就想去找姬大爷。

        正好姬大爷那边也传话来，让儿子和孙女吃好饭就过去。姬昭明送去的双人被，老两口也盖了，也被热出了一身汗，姬大爷就是找儿子来商议这个事情的。

        姬昭明还没吃几口饭呢，但她没说什么，乖巧得跟着走了。杜文茵自己吃也觉得很香，吃饱喝足后喊来秋婆婆和守仁，要安排明年种庄稼的计划。

        另一边，还有些饿的姬昭明，才跟祖父行过礼，就被姬大爷亲切得拉过去抱着，端来一碗粥给她慢慢吃。

        “叫你们过来得急，在这儿边吃边说吧。”

        等大略讨论了一番后，姬大爷心中十分激动，他姬家怕是要千古留名了。

        “明姐儿，那皮棉还剩多少？既然它保暖能比肩丝绵，是否也能纺线做布？”

        “祖父想得周到，纺线织布已经让他们试验了，应当能行，这两日应该就能织好送来了。”

        “好，这是不世之功，要像之前那样，把那些观察记录、实验报告都写清楚，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不能马虎。”

        说到这里，姬大爷又想去找弟弟议一议，但实在有些张不开口。毕竟活字印刷术就是夺了孩子们的功劳，弟弟得了大实惠，做阁老已经是早晚的事情，再抢了这份能流芳百世的功劳，好像太欺负孙女了。

        罢了罢了，弟弟在户部任职，此事自然会参与，功劳不会小。景行如今也是前程似锦，不能太对不起他们父女。想到这里，姬大爷开始嘱咐儿子。

        “景行，这回的表文务你必写详细，样品也要准备好一起献上，种子也要匀一些出来。此事定要办的妥帖不出疏漏。”

        “请父亲放心，儿子一定仔细。”

        姬景行对亲爹的选择有一点意外，当然也非常高兴。他的事业心可一点都不小。

        等到棉布织好了送来，姬景行都写好了要献宝的表文。

        这表文刚送上去，就被刘公公亲自送到了圣人面前。

        察视听已经安排了人手暗中保护姬昭明，慎独院人手有限就是个筛子，对专业的听子来说就像透明的一样。这边的进展，一直同步送到圣人案桌上的，一直在等着姬景行上表呢。

        圣人看着表文不住地点头，激动之余忍不住嘀咕：“这个小娃娃可能还真是福星转世，怎么就生到姬家去了？难不成姬家还能更会教孩子不成？”

        刘公公笑着跟圣人分享八卦：“圣人不知，这其中还有一幢故事，为了这十亩地的事儿，姬修撰当初把女儿罚去祠堂饿了三天呢。”

        圣人非常惊讶：“关祠堂？小娃娃那会儿才两岁吧，怎么舍得，他夫人没闹？”

        “姬修撰说不能让女儿养成奢靡的性子，偏偏孩子坚持不肯改，就给罚去祠堂里反省了。还说种白叠子的地本该种粮食，让女儿尝尝饿肚子的滋味，再说要不要糟蹋。”刘公公边说边摇头。姬修撰对女儿实在有些苛刻，才两岁的孩子，这教训得也太重了。

        “哪里是奢靡，小娃娃是要给天下百姓送福气，他也太小气了。不过教子从严确实是好事，姬家的人不错，升为侍读学士吧，替朕也教教皇子皇女。”

        侍读学士是从五品官职，与从六品的修撰比，这是连升两级。都可以为妻子杜氏请封诰命了！

        想到这里，圣人笑出声：“那小娃娃还真是不说大话，她娘亲的头面早就挣到了，这才多久，诰命就也有了。”

        笑过后，圣人传户部的大人们来议事，这白叠子的数据惊人，来年需得好生规划。

        这样重要的祥瑞，奖励当然也得丰厚，不能亏待了小娃娃。

        “可怜小娃娃为了十亩地就要两岁关祠堂，还饿了三天。她亲爹是个拮据的，倒让她委屈吃苦了，赐她百亩良田、百两黄金压惊。告诉姬家人，孩子还小，不必太过严厉，就算不怕孩子在祠堂里吓坏了，三天也容易饿坏呢。亏得小娃娃福气大。”

        圣人现在的心已经偏了，他很酸，这样福星高照的娃娃为什么不是他的女儿，凭什么姬景行还能舍得又关又饿的。你家不疼朕来疼，这样以后跟朕更贴心，本来就是朕的孩子嘛。

        “去和皇后说，让御膳房做些小娃娃爱吃的，送上三日。再告诉小娃娃，她爹爹以后要是饿着她，就找皇后吃饭去。”

        等旨意传到姬府，得诰命的大喜事都不能让杜氏开心。

        杜文茵被提醒了女儿受过的苦。让女儿去皇后那儿吃饭，这就是扎她的心啊。但杜氏也不敢辩解，只是泫然欲泣得看着女儿。

        姬昭明吃不消这个，赶忙哄她：“娘亲不哭，这是大喜事呢。从今儿起您就是诰命夫人了！我还得了地和金子，我以后也有自己的庄子了！”

        杜文茵并没有被安慰到。心中的怨气最终冲向了丈夫，眼刀子恨恨得刮过去。

        姬景行这会儿腰都挺不直，虽然他现在是姬大爷家里官职最高的人，但全家现在看他都不是好眼神。他觉得自己好冤，教孩子严厉一点有什么错，当初也没人拦他啊，而且谁知道白叠子有这样大的用处呢。

        可如今确实是女儿立了大功，还让自己连升两级。

        别家男人出人头地的时候，能封妻荫子，他家女儿是封母荫父。他这个跟着享福的亲爹，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好了。

        姬昭明不打算下亲爹的面子，赶紧打圆场：“明儿恭喜父亲升官，父亲这回可得好好奖赏明儿！一支珠花可不够呢。”

        “明儿喜欢什么尽管说，爹爹有的，绝不含糊。这回我和你娘都是沾了你的光，得谢谢你呢。”

        一家人这纷纷开口夸赞。

        从此以后，姬昭明的家庭地位直线上升。不上升也不行，圣人皇后都发了话，这孩子已经入了皇家的眼。

        献上的棉布已经染好颜色做成了衣裙，皇后特意穿着召见了洛阳的贵妇们，大力夸赞棉布柔软舒适，又夸棉被保暖效果不输丝绵。

        上行下效，今年才过去一多半，各家夫人们就已经下定决心，明年定要多多种植白叠子了。

        姬家一如既往得不藏私，请示过圣人后，干脆印了些折子，把现在总结出来的种植技巧和注意要点都印了上去，还刻了一些简单的配图。只要是识字的、种庄稼的老把式看了，定能有信心种好的。

        可以想象，等一年后棉花丰收时，洛阳必定能流行好一阵子的棉布。

        毕竟，姬昭明“为母种云”的故事已经传开了，谁家大人不愿以云为裳呢？就像谁家能不希望有个这样能干有孝心的女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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