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司空

化学院的同学们终于也吃上了御赐的宴席，和物理院的兄弟们一起，看得老六学的学子们眼红。

        他们看物理院的眼神也不再亲切了。尤其是国子学的人，他们的家世是整个藜国中除皇族外最顶尖的，圣人巡视国子监时也都是去他们那儿，这会儿眼看着新学比自己受宠，心里的滋味相当复杂。

        等到休沐日回家后，他们还忍不住跟自家亲爹和爷爷抱怨：“圣上现在沉迷于匠人的机巧小道，难道是打算荒废了先贤的大道吗？新学虽说立了功，但又不是开疆辟土之功，哪里至于又赐官又赐宴的。”

        藜朝一般会在年夜饭时给有功劳的臣子赐菜，一般就一道菜，特别嘉赏得话，再添一道就是很大的恩宠了。虽然像元宵这样的节日，也会宴请大臣，但却不能外带。这样短期内两次赏下整桌宴席，确实是无上荣耀。

        别说国子学的这些青年们酸，他们的长辈也很酸，只是酸的点有些不同：“养你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力，现在看人家好，不知道刻苦用功好在日后争上一争，就知道在这儿为了吃食争风吃醋？”

        “圣上确实太过抬举他们了，耍戏法的都能封九品，还只是国子监里的学生呢。”

        长辈们是真的想抄鸡毛掸子了：“耍戏法怎么了？小司空还是个小女娃呢，你在她面前行晚辈礼行得挺好，也没见你有什么羞耻之心啊？小司空走到今天，姬家才出了多少力？我养你又出了多少？现在你都要比不上小司空带的学生了，还有脸馋御赐的宴席？”

        青年理直气壮：“这不一样，姬司业的本事不比您差，她是年纪小，但这一点更加厉害，我心服口服。那些道士和杂耍艺人算什么？本事是跟着司业学的，要是只凭他们自己，能做什么事？您不在国子监所以不知道，姬司业就差手把手地带他们做事了！雪助教的本事我也服，但那几个打下手的凭什么？还有些根本没研究出成果的，又凭什么？”

        “凭人家能考上恩科，凭人家是小司空亲自带的学生，凭小司空乐意！圣人赏的是那些学生么？是在替小司空做脸，赏的是小司空的面子。至于那些学生……你若再不下些功夫，这就只是个开始。”

        长辈对自家的孩子总是疼爱的，训斥也不忘了悉心教导：“小司空曾有言：‘空谈误国，实干兴邦。’有她带着，你现在瞧不起的那些人，早晚都会成为藜国的中坚力量。去年的恩科考题也给你做过，但凡你能及格，我就是豁出这张脸去，也要试试给你挣个旁听的机会。”

        青年们在家中和长辈的对话大多到此为止。因为卷子大家私下里都做过，是真的考不出高分。

        理化试卷甚至被当成智商测试题一样的存在，这也是少爷们看化学院的人不爽的一个原因：他们真的很难接受自己被耍戏法的智商碾压。

        被自家长辈点破智商不如人，他们就熄火了。

        被旁人羡慕着的理化学生们，美美地享用过御赐宴席后，就又投入了科研的怀抱。

        小雪现在说话也变得更好使了。虽然她是那天去面圣的人里唯一没有品阶的，但几个从九品没人敢轻慢她，反倒都更加积极地抱她的大腿。

        大腿雪助教带着学生们就差吃住都在炼煤炉子边解决了，姬昭明想要找小雪讨论煤焦油，都得主动过来找她。

        “小雪，科研是个长期的事情，你这么熬可不行，休息不好精神就不好，精力不足，做什么都是事倍功半。不如先好好休息，状态好了才能事半功倍。”姬昭明劝小雪劳逸结合，话一出口，自己把自己说乐了。当初做复合弓时，她还要参与弘文馆对经义解读的编写，那会儿熬得就很凶，灵感上来了也会废寝忘食，那时小雪就会这样劝自己，现在竟然角色互换了。

        小雪也想到了旧事，和小姐一起笑了起来。

        笑罢，小雪干脆得宣布休息半天，让学生们都回去洗漱放松一番。小雪自己也暂时把思绪从实验中提了出来，忍不住跟小姐念叨自己的想法：“小姐，您看这些焦油蒸馏后残留在蒸馏釜内的黑色物质，我们也对它做了各种不同的实验，各种反应和精制焦油基本没有区别。但它是固体，觉得它应该会有用处，却想不出什么特别。”

        姬昭明听着有些兴趣，问道：“哦？和精制焦油很像，哪有什么不同呢？”

        “把它们加热到26c左右，一种能够软化，一种不能。再就是，这种黑色物质在低温时会比较脆，容易裂开。还有，这种物质粘度很大，但看起来好像具有流动性，只是流动得太缓慢，我们做了一些放在那里，但还没能看到它滴落，估计还要很多年才行。”

        姬昭明一开始听着没想法，但越听越觉得耳熟。听到最后的粘稠，姬昭明恍然惊觉：这是沥青啊！

        马上扫视小雪一圈，又嘱咐念叨她平时一定做好防护，不能因为嫌热就让自己暴露在未知的物质面前。然后姬昭明才开始和她讨论沥青。

        “听起来像是很粘稠的液体？又不容易流动，不知道能不能当做混凝土的材料，如果能用来铺路，或许会好用。或者像□□的纤维化一样，如果把棉花或者羊毛浸泡其中，不知道会不会更容易做实验？”

        “不愧是小姐，我竟都没想到！”小雪被开拓了思路，马上就想去找混凝土的配料。

        姬昭明赶紧拦住她：“不必急于一时，你最近太累了，今天先去好好休息，明天学生们过来了，你们再一起慢慢做实验。我最近和师兄他们在造火车，也没有很多精力顾着化学院，你要是累坏了，这些学生们就没人管了。”

        小雪这才作罢。

        听姬昭明主动说起物理院的进度，小雪好奇道：“火车真的已经能做出来了？用双活塞蒸汽机做动力吗，那可得在车头多装些煤块，不然还不够烧开水用？”

        “暂时用双活塞蒸汽机。轨道的设计在转弯和并轨方面还有些难点，要调整，大体上没有问题。而且我还在试着做汽轮机。”

        提起机械，姬昭明的精气神也好了几分，随手用纸笔画出大概来，打算跟小雪讲解一番，也是整理自己的思路。

        “大概就是由轴、叶轮、叶片组成一个转子，要让它在高温下也能高速旋转。这个对材质要求很高，物理院他们最近正在试图改进铸铁炼钢的技术，我才脱了闲来找你。”

        高压汽轮机由一系列带有螺旋桨式的桨叶的转盘组成。这些旋轮与不动的定轮交替，定轮的作用是导引气流的方向。这样的蒸汽机比往复蒸汽机要平稳，但也更容易损毁。

        两人就着汽轮机的设计简单讨论起来，不过绝大部分时间里，小雪只是倾听者。

        姬昭明把想法都说完，脑子里也对汽轮机有了更细化的概念，当下就想跑回物理实验室去。被小雪拦住了：“小姐刚刚还说我，这会儿自己就忘了，你也该劳逸结合才对。”

        两人相视一笑，姬昭明干脆道：“好，我们今日谁都不忙活。不如随我去知园的花园里喝茶？现在院子里的风景不错，开了不少花。”

        “是。”小雪欣然同意。

        “你早就不是奴婢了，在我面前也要自然些呀，不要这么拘谨。”

        小雪俏皮一笑：“恭敬不如从命，谢谢司业。”

        享受过难得的一日放松，两人就都投入到紧张的研发工作中了。

        沥青混凝土最先被摆在了御案上。但没有多受重视，沥青成本高，现阶段的藜国路面上也没有几吨重的大型火车，混凝土路面就足够用了。

        过了端午假期，一卷油毛毡送到了圣人面前。

        羊毛毡本就有很好的密封保暖效果，把厚实的羊毛毡浸在沥青中，让羊毛毡吸饱了沥青，就得到了油毛毡。

        油毛毡不只防水性能好，在密封保暖上也有奇效，很适合用来做一些管道的外层保温防护。而且也可以做建材使用，比如用于屋顶的保暖和防水。

        油毛毡生产起来也快，大批量上市后，圣人先划拨了一些组成车队，运往了草原。防水、保温，给毡包做屋顶、围墙正好。

        随着油毛毡一起运去草原的，还有两台以蒸汽机做动力的抽水机，这是准备下矿用的，人力排水效率太低，机器运转上一宿，顶的过人力小队忙活两三日。

        机器的能力不止于此，蒸汽机的本事当然也不止于此。

        两个月后，当世的第一辆火车出现在了圣人面前。

        姬昭明财大气粗，因着是她自己出钱，试验用的轨道干脆铺在了小碑山上。等到实验成功，小碑山上的产业来回运送货物就可以依靠小火车了。

        收到姬昭明的折子后，圣人亲自带着重臣们来到了小碑山下，亲眼见着满载原料的火车鸣叫着离开，两个时辰后就远远地听到了火车驶回来的声音，很快，载着山顶新酒的火车停在了众人的面前。

        姬昭明去车上搬了一小坛桃花酒下来，献与目光呆滞的圣人：“圣上尝尝我家酒坊的招牌？这是新出窖的酒，很清冽的。”

        圣人这会儿哪里有心思喝酒？等他缓过劲儿来，先抓住姬昭明追问：“昭明，这个火车跑在铁轨上，速度能达到多少？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下山的斜坡可会有危险？”

        “折算下来，在平地上建造铁轨的话，火车的时速大概在每时辰三百里左右。”

        圣人不敢置信：“多少？”

        姬昭明淡定道：“若是行进得太快了，对车长的要求比较高，加上火车后面可能要挂载许多装货的车厢，所以速度在每时辰三百里左右。上山取酒用时长，是因为在酒坊卸货装货用了很多时间。若是铁轨足够长，燃料够多，持续运行得话，日行三千里也不是问题。”

        圣人觉得这一切太玄幻了，忍不住要求亲自坐车试试：“众爱卿和朕一起乘车吧，只是这样看着感受不深，不如一起亲身体会一番。昭明，让火车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尽管往快了开，若是打不到日行三千的速度，朕便治你的罪！”

        大臣们虽然心动，但也都马上出言劝阻圣人了。姬昭明自己也劝，但到底拗不过，只好亲自陪着圣人一起坐。

        火车全力开动，在圣人严重，那就是眨眼间便到了山顶的酒坊后门前。

        人群呼啦啦从火车上下来，王侍郎和姬二爷经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晕车，被人扶到一旁吐了好一会儿，漱了口才来圣人面前谢罪。

        圣人并不在意，还开起了玩笑：“你们两个没福气的，一会儿我们坐火车原路返回，你们自己慢慢回家吧，朕可不等你们。”

        两人苦着脸告罪，一弯腰又觉得恶心，抓起沾了清凉油的手帕在鼻尖深吸一口气，才缓了过来。

        “瞧你们俩难受的样子，去一边歇着吧。”圣人笑眯眯的，看着干净整洁的酒坊后门，示意姬昭明带路：“朕第一次来昭明的酒坊，还不快些带路？朕亲自探访过的酒坊，被你赚到了。”

        姬昭明眼神示意酒坊管事去准备，声音清亮得谢恩道：“臣携酒坊上下，谢主隆恩！”

        简单参观过酒坊的几处厂房，管事就招待着大人们去了待客大厅，酒席已经备好，桌上只有一道热菜和热汤，剩下的都是用冷盘和小零食凑的。桌上摆了一排酒，酒坊的所有品种都在这里了。

        “幸甚！大藜有昭明，是朕之幸！”亲自斟一杯酒递给姬昭明，圣人高声宣布：“今日当满饮此杯，朕的司空大人。”

        君无戏言。姬昭明做到的不只日行千里，圣人当然不会吝啬。

        姬昭明接过酒杯谢恩，然后一饮而尽。

        “不必拘谨，就当是家常小宴。等过上几日，朕再好好筹备一场宴会，为姬司空好好庆功。”圣人示意大家随意，就自己坐到上首去就着卤味喝酒了。

        大臣们行礼谢恩，向圣人敬过酒后，又纷纷要向姬昭明敬酒恭贺。

        圣人出声替姬昭明拦了：“司空年纪小，可经不住你们这样灌。便一齐饮一杯吧。昭明你接下来喝些热汤便好，不用陪他们这些老家伙应酬。”

        当天晚上，升姬昭明为正一品司空的圣旨，就带着新官袍、官印一起送到了姬府。

        藜朝以往若是授三公的职位，都是当做虚职加封的。而且大多是追封，能够生封三公的人少之又少。

        姬昭明的司空一职，圣人却效法汉代，授的是实职。圣旨上不只有华丽的夸赞之词，也把对应的权利一一写下。

        水利、土木、织造……从今往后，皆受姬昭明管辖。

        不仅如此，有实权的司空，也将正式入阁。为了不耽误姬昭明的工作，圣人特批，司空不参与轮值排班，但有随时入阁议事之权。

        王侍郎不再是藜朝历史上最年轻的阁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满十三岁的姬司空姬阁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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