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这一年

温慧去世后的第二个春节。

        无止境的争吵，从刚开始在卧室对温暖避之不及，到现在在客厅、厨房家里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瞬间开启开关。

        尤其是自从一年多前，温慧去世。温暖爷爷一下子变得有些力不从心了，慢慢把公司交给温霆打理，温霆从此被迫停止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工作，赶鸭子上架般开始了朝九晚五，学习公司管理的生活，每天都疲于应对。

        把公司的压力带到家里，结果就是一点就炸。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了烟酒的味道，那些结婚前为了爱情而改掉的陋习，在多年之后突然重新出现。

        温霆和程筱云此时就如同被困在牢笼里的困兽一样，互相撕咬攻击。温霆的玩世不恭和程筱云的清高傲气随着争吵的升级，展现得淋漓尽致，离婚成了他们最常挂在嘴边的字眼。

        而温暖在从听到“离婚”这个词时，从最开始的心惊肉跳逐渐变得心如止水。

        温霆和温暖父女两个人的关系，自从去年餐桌上发生的那件事后一直不好不坏。虽然知道真相之后，温暖也算是原谅了温霆，但是却再也不如小时候那般亲密了。

        其实和程筱云的关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也变得有点不太一样了。

        或许是因为在围观了他们的几次争吵之后，她逐渐窥见了他们隐藏着的性格，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家里因为程筱云的出差，迎来了难得的清净。

        几个月前，程筱云所在的剧团收到海市京剧团的邀请，想请一个人过去指导一下剧团建设和管理。已经转到管理岗位上的程筱云是这次任务的首要人选，在团长和几位主要领导的推荐下，她接受了邀请。

        曾经不善和人打交道的人如今也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小领导，也就只有时间才会有如此魔力。

        偷得浮生半日闲，用在这里好像并不恰当。

        但是温暖觉得，这份短暂的清净确实像是偷来的。在程筱云出差从海市回来之后，就又被收走了。

        这次的争吵前所未有的激烈。

        起因是什么呢？

        温暖在房间里听得很清楚。

        “始作俑者”还是小舅一家，这次就不是简单的“跑腿”的问题了。

        处在这场风风暴中心的不是程筱川，也不是汪敏，而是小蜜密——程子甜。

        “你家里人是在搞笑呢，是吧？”温霆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被气得不轻。

        “你什么意思？”

        “你说你大哥一家那么老实，怎么你弟一家那么精明，简直精明的没边儿了，从程筱川到汪敏，这夫妻俩上辈子属耗子的吧，这辈子都成精了！”

        “温霆，你说话客气点。”

        “我客气？”温霆冷笑了一声，“我怎么客气？你弟夫妻俩都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打到我女儿头上了，我还怎么客气？”

        “什么叫打主意在你头上，只是上个户口，为了孩子上学。”程筱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生这么大气。

        “不是，程筱云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温霆直呼其名，“你弟和你弟妹要把他们家闺女放在咱们家户口下，你觉得这不叫事儿？”

        “这不就是为了过两年子甜上学的权宜之计吗？你又不是不知道，国家计划生育，城镇户口不允许生二胎，但头胎如果是女儿，就可以再要一个孩子。”

        “所以当初我就说过，既然政策不允许，为什么还要生？”

        “你怎么这么冷漠，孩子都怀上了，难道要打了不成？”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自己爽了，圆了儿女双全的梦了，让别人买单，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温霆，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一定要这么阴阳怪气吗？”

        “我是想好好说话，但你弟和你弟妹也要干点儿能让我能说好话的事儿啊。”温霆的语气渐渐平静下来，“政策确实是严，但是也不至于要到坐牢的程度，交罚款不就行了。你弟他们不会是不想拿钱所以才想到这招儿了吧？”

        程筱云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罚款要十多万，在有办法的情况下，实在没有必要拿这笔钱。”

        “这当中可不只是钱的事儿，汪敏大姐生的也是女儿，那为什么不把户口落在她家，你心里有没有点儿数？你别告诉我你不清楚。”

        “就这么说吧，这事儿我不同意。”温霆拒绝的很干脆，“我不可能做这种吃力不讨好，还有可能后患无穷的事儿。”

        “你这话什么意思？”

        “京市户口和滨市农村户口，选哪个不用我说吧。你敢说你弟不把他女儿户口上在他老婆大姐家不是因为这个？”

        “如果把程子甜的户口上在咱们家，最好的结果就是等过几年滨市政策放宽了，他们把她的户口迁回去。”温霆像是终于冷静下来了，他点上了一根烟，抽了一口。

        温慧去世改变的不仅是温家二老、温暖，还有他。加上在公司的锻炼，这一年多，他成熟了不少。

        “筱川是这个意思。”程筱云没回答他第一个问题。看着温霆抽烟的动作，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我说的这是最好的结果。但是如果等程子甜到了上小学的年纪，滨市那边政策还是没有变，户口迁不回去，这要怎么办？他们想让自己家孩子来京市上小学怎么办？”

        程筱云似乎有话要说，但温霆并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你别说这不可能，京市的教育资源跟你们滨市比起来好得可不止一点儿半点儿，有户口这种便利条件，以你弟他们夫妻两个这种精明劲儿，他们会退而求其次？小学教育资源差距可能不明显，初中呢、高中呢？京市高考跟滨市高考比起来，这两者的区别你应该清楚吧。”

        “如果真来京市上学，程筱川有工作，他能辞职吗？他要是真敢辞职来京市，这种年纪找什么样的工作，到时候是不是又要找你，让你说服我，让他来我公司上班？如果他不辞职，那就是只有汪敏母女两个人过来。到时候她们在哪儿上学，住哪儿？是不是又要有事没事找你去照顾？等等等等，还有很多问题，这些你都想过没有？”

        “只要你开口答应了户口这一件事，后面所有的事你都必须答应。升米恩斗米仇，以后但凡你说一句‘不’，反目成仇是必然。”

        “你是我老婆，你爸妈也是我爸妈，我有义务照顾他们。但你弟，对你一没有生育之恩，二没有养育之情，我对他们没有义务。但是一，于情，二，他们对温暖一直很不错，所以这些年我也自认能帮他们的忙也帮了不少，出力不用说，光出钱我给了他家多少你算过没有？别太过分了。”

        “筱川他们不是那样的人，你别把人都想的那么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程筱云忍不住为程筱川辩驳。

        “他不是那样的人？程筱云你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不觉得心虚吗？谁是小人，谁是君子？你弟弟是什么样的人品，你比我清楚吧？”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现在你张口闭口就是你弟一家怎么样，你家怎么样。”温霆似乎是想要叹口气，却又憋了回去，“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也是一家人。你也有女儿，你女儿是温暖，不是程子甜。”

        这场争吵开始剑拔弩张，发展到最后竟然有点心平气和的趋势了。

        温霆一口一口抽着闷烟不说话了，而程筱云则坐在沙发上红了眼眶一言不发。

        但这种看似以和平收尾的争吵，往往最是严重，当事双方受伤最深。

        从第一次争吵到现在的两个人，在这一瞬间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而这场争端导致的结果，在两个月后显现。

        程筱云要去海市了。

        还是去那个剧团，说是在那边待三年，帮助他们继续搞建设，再回到京市剧团，职位可以往上升至少一级。

        其实早在上次她出差的时候，海市剧团的人就对她抛出了橄榄枝，但是程筱云没有答应。

        经过和温霆那次的争吵，尽管他们曾经有过数次和这次激烈程度不相上下的吵架，但这次却伤她最深，她突然觉得很累，这种累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想要分开，冷静冷静。

        “去多久？”

        “三年。”

        “我想带温暖过去，毕竟温暖是女孩子，她也长大了，不论生活还是感情方面，还是跟着妈妈更加方便一些。”

        “我不去。”

        这是温暖的答复，不论程筱云怎么游说她始终不同意。

        “你们离婚了？”

        温暖还是第一次真正说出这个词，可能是已经在心里和头脑里说了无数遍，真正说出来时，心里意外没什么波澜。

        “胡说什么。”

        “没有。”

        坐在沙发两端的人同时开口，表情各异。一个皱着眉头，一个面露诧异，不过眼神里表达的意思好像都差不多，都像是在说：你怎么会说这种话？

        “那我换个问法，你们要离婚了？”

        得到的答案还是否定的。

        然后温暖就说出了让夫妻俩都意想不到，甚至连她自己都有些出乎意料的话，“爸、妈，如果你们真的吵累了的话，其实可以离婚的，不用考虑我。”

        ……

        在初二这一年，程筱云去了海市，为期三年。

        温暖他们搬了新家，老房子还留下。

        新家其实是当年温霆和程筱云结婚时买的一套房子，那时程筱云一不喜欢铺张浪费，二嫌离单位远，所以没去住，一直搁置着。温霆去看了看，又简单重新装修了一下，父女两个人就住进去了，但大多时候都是温暖自己一个人住。温霆一来忙于工作，二来要时常去郊区看望两个老人。

        温霆和程筱云的争吵始于程筱川一家，终于程筱川一家，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有始有终。

        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打晃儿就过去了。

        这一年，温暖的成绩大不如前，从名列前茅，到现在中等水平。

        这一年，她开始变得有些沉默寡言。

        这一年，她开始习惯自己一个人的生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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