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旧时

京市今天的冬天比往年要冷得多，刚进十二月就接连下了两场雪。

        这些年在西方节日的熏陶以及市场经济的运行下，圣诞节这个西方最盛大隆重的节日在京市早就今非昔比，热闹程度堪比春节。

        自从温慧去世之后，她和吴时、吴恪就再也没在一起过过生日了。

        或者说，她再也不过生日了。

        一是因为怕睹人思人，看到双胞胎就想起温慧。二是因为，温霆、程筱云好像也不太记得了。

        第一年的时候，她头几天就在脑海里想了好几种回答。如果温霆和程筱云还想让吴时吴恪过来一起过生日怎么办，如果他们说不一起过了怎么办……可千算万算，她都没算到直到圣诞节过去，都没有人提起生日这件事。

        除了韩阳阳，只有韩阳阳。

        那条来自25号凌晨“生日快乐”的短信。

        她在第二年收到短信的时候回复了一句“谢谢”，这是自从韩阳阳去香港后，他们之间的第一次对话，虽然并没有声音。而自此以后，韩阳阳就好像收到了命令般，开始给她寄生日礼物了，用心且贵重。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毫无负担地接受，并且对他的礼物品头论足，甚至直接要求他去买什么当礼物，就像小时候那样。但现在，她突然觉得她好像没有什么立场收他这样的礼物了。

        她更不知道，该还给他什么。总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随便给他一样东西，甚至是连东西都没有，直接给一张用白纸写的“愿望券”吧。

        而当她想到“还”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意味着他们的关系跟以前不一样了。

        但韩阳阳却说：“一年只有一次”以及“那就跟我说两遍生日快乐吧，第一遍是祝福，第二遍是礼物”

        温暖没有回复，但也真的在第二年说了两次生日快乐。

        短信在0:00如期而至，温暖缩在床上，用僵硬的手指回复了之后，赶紧丢下手机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这样要命的天气，在一个连暖气都没开的房子里，温暖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冻得没知觉了，鼻腔完全没起到该有的过滤作用，她觉得吸进肺里的空气都是冰凉的。

        鼻间充斥的除了冷气之外，就是灰尘。

        已经很久没有回这个家了，大概有小半年了。

        这次回来，除了是单纯想回来看看，主要也是为了拿韩冰寄来的礼物。

        她没有告诉韩冰他们早就搬家的消息。

        不是因为不想告诉，她只是有点儿怀念以前，怀念以前她和韩阳阳一起坐在两家楼道中间，拆生日礼物的时光。

        她也从没有想过问韩阳阳要不要回来、为什么不回来之类的问题。

        他不说，她也不问。如果他要回来，不用问也总归是要回来的。

        温暖其实并不太喜欢回忆过去，因为这样总会让她不自觉陷入到一种自我矛盾当中，“想念过去”和“眼前现实”之间的矛盾。一面想念从前，一面知道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在这种矛盾纠结中，越是拼命回忆在清醒后越是失落，越陷越深，显得可怜又可厌。

        这种矫揉造作，她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她明明最讨厌这样的人。

        农历新年到了。

        寒假作业她早在年前就做完了。温暖其实一直都没有开学之前做作业的习惯，尤其是在温霆、程筱云离婚后，她减少了跟两家亲戚的走动，假期里每天除了运动、下棋、做做数独之外并没有太多别的消遣。

        所谓早死早超生，何况她有一个比寒假作业更难的题等待解决。

        “父母分开后，年三十儿跟谁一起过？”

        这个问题总能困扰温暖一段时间，虽然最后决定了采取“轮流制”，但每年都会发生一些意外状况。而且，更令她感到痛苦的是，每家在他面前都会上演一场固定“戏码”。

        在程家，无外乎是对温霆明面的批判。

        在温家，无外乎是对吴镇背地的讨伐。

        温暖在程家待不了几天就忍不住跑回来，主要是因为她在程家总会有一些尴尬，倒不是全是因为温霆，而是自从医院事件和户口事件发生后，小舅一家跟他们的关系不免受到了一些影响。虽然这些事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但到底是“温”姓，尤其是小舅妈脾气日益见长后，对人也慢慢刻薄起来。

        温暖虽然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说话直来直往，但也受不了汪敏暗戳戳的冷嘲热讽。

        那些“高攀不起”“富贵人家”之类的字眼时不时从她嘴里蹦出来，在温暖听来着实刺耳，每次都要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强忍住不反驳回去。

        她还是在温家的时间更长些，除了是因为她自小被温家二老带大，跟他们感情更深厚之外，更多的是对老人的心疼。

        温慧去世之后，家里少的何止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吴镇和吴时、吴恪再也不会在大年初二出现了。更多时候是吴镇带着双胞胎年前过来一趟，送点年货过来。草草聊上几句，有时候连杯茶水都不喝，把东西搬进屋里后，父子三人就匆匆离开了。

        每次他们走后，两个老人都会伤心好几天，这时温霆就会暗地骂上几句，脸臭上好几天。

        温暖其实也是。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大伯温雷一家每年都会赶回来过春节了，一家五口人让略显冷清的家重新热闹了起来。

        贴春联、挂灯笼的操作大权，在他们回来的第一年就转交到了温暖三个堂兄弟手上。

        和大伯一家关系的升温也是温暖没有想到的，以前他们一年都不见得能见一次面，现在除了春节之外，她已经连续三年暑假都去美国过了。

        年三十儿，温暖在客厅带着三个堂兄弟看了一会儿春晚。

        尽管在温暖的带领下三个人的中文取得了突飞猛进的进步，但对于理解春晚节目来说还是很困难。再加上文化差异，三兄弟最终还是没有坚持把节目看完。确切来说，在第一个小品开始的时候，三人就并坐一排，视线开始对着电视放空了。

        直到十二点才满血复活，随着春晚主持人的倒计时落音，争先跑到院子里放烟花去了。作为四大发明之一——火药的故乡，中国的烟花无论是从数量还是质量都是全方位碾压世界各国的存在。

        那时，京市还没有禁放烟花。三兄弟回国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跟着温霆去买烟花。因为每年都能见到更新、升级的新种类，每次都是满载而归，一人至少抱着一大箱子回来。

        烟花放完之后，三个人就又作鸟兽散了。温家老大hugh，中文名温实安，正盘腿坐在沙发上，跟女朋友视频聊天，据他自己透露，这是他上大学以来，第三个女朋友。温家老二samuel，温思屹，早就回屋打游戏了。不知道是不是正处在青春期的缘故，温思屹这次回来明显没去年话多了，有时候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大伯和大伯母让全家人都不要理他，随他去。温家老三andrew，温致骋，刚上初中，蛮可爱的一个男孩子，很会哄老人开心，有他在两个老人总是笑呵呵的。

        温暖跟往年一样，自己一个人在客厅默默把节目看完。回复凌晨十二点，准时收到的韩阳阳发来的短信。

        在她发出之后，韩阳阳的回复短信马上就来了。

        是一张燃烧着的仙女棒的照片。

        “这是我买的，这里现在没有放烟花，家里应该放了吧，好看吗？”

        “很漂亮。”

        三个堂兄弟在逛了三年庙会，发现并没有太大区别之后，拒绝第四次出行。

        并且在大伯母倪语以“庙会人多手杂不安全”为理由，让他们陪温暖出门的时候，纷纷表示不理解，温思屹更是直言：she’snotababy

        当然温致骋倒是表示愿意陪温暖这个堂姐去，但温暖却拒绝了，她也不是很想大半天都泡在套圈儿和射气球这两个摊位上。

        老话说过年就是辞旧迎新，虽然她不极力控制，但每到过年确实更容易想起一些旧事。

        熟悉的红灯笼，熟悉的庙会场地，甚至连有些摊主都是往时的旧人。

        比如那个射气球摊位的叔叔，已经连续七年都在同一个地方了，穿着同一件皮衣。以前温霆他们一起来庙会的时候，总能在这里打到一堆礼物。结果第三年摊主再见到温霆他们一家的时候都怕了，直接让温暖和韩阳阳挑两个喜欢的礼物，根本就不让他们打了。

        不用陪三兄弟，算起来，这还是温暖第一次一个人逛庙会。

        大脑有了思索的时间，见到熟悉的面孔，便不由自主回忆起以前。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温暖手上已经托着枪了。二十发子弹，只有前几发落空了，后面的十几发全都打中了。

        老板假装苦笑：“前几年是你爸爸，这几年是你哥哥弟弟，今天又是你，你们一家人怎么回事？”

        温暖想了想，最后憋出一句：“基因吧。”

        跟老板说好晚上收摊的时候再来拿奖品，温暖继续逛着，手上又多了好几样东西。

        糖人、糖葫芦、糖瓜粘……大多都是小孩子和游客才会买的东西。

        糖葫芦最上面的糖片在嘴里融化，大概，跟记忆里一样的甜。她已经很久没吃过糖葫芦了，久到几乎已经忘了是什么味道。

        像是为了把这几年少吃的糖葫芦补回来，温暖索性又买了一包糖雪球，最后感觉牙都要酸倒了。

        为了方便游客拍照，庙会出入口都放了一样的标志性灯笼装饰物，一年比一年精致壮观。从小时候简单的几排，几十盏灯笼，变成了现在高达几米，多达上千盏的立体大灯笼。

        温暖看着络绎不绝的往来人群，想起小时候跟韩阳阳一家拍照的情景。

        她站在旁边，突然被人叫了一声。

        “你好小姑娘，能帮我们照张相吗？”一个穿着棕色呢子大衣的女人冲她扬了扬手上的相机。

        温暖接过相机，等着那家人摆好姿势站好。

        那位年轻妈妈替孩子整理了整理头上的帽子，又拍了拍他丈夫衣服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粘上的糖葫芦的碎渣。

        “宝宝咱们拍照啦，看前面那个大姐姐。”

        透过相机的屏幕，温暖看到了一家人充满幸福的笑容。

        她真心觉得相机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它替人们记下所有想要记下的瞬间，不论现实如何变迁，它一直都在，永久保存、永不褪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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