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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医院外的出租车很多,许苓茴随意拦了一辆坐上,司机师傅问地址时,她拨出一个电话。

        铃声响了几秒,被接通,许苓茴语气不善地问:“你在哪?”

        得到对面的回复后,她又问:“许晏清呢?”

        “现在,让他立马去公司。还有,准备一份股权转让协议书,乙方是你。”

        说完,她挂断电话,按了关机,随后和司机报了个地址:时代建筑。

        时代建筑是许家两代人的产业,林微和许怀民离婚时,得到2的股份,许苓茴拿到5,后来他们复婚,林微将股份又转回给了许怀民。现在的时代建筑,由许岁和坐镇,持有15的股份,其中5是她生母过世前转让给她的。

        她是许怀民亲自教出来的,商场上杀伐果断,回归家庭,又是一副温柔孝顺模样。外人都赞,许怀民教女有方。

        但许苓茴一直在想,如果他们知道,许怀民还有她这个女儿,这句“教女有方”会不会收回。

        到了时代建筑,许苓茴直奔许岁和办公室。大概是许岁和事先嘱咐过,一路上没人拦她。有员工见她腿脚不便,想去扶她,被她一个“生人勿近”的眼神逼退。

        许苓茴推开许岁和办公室门的动作很大,引得同一楼层的同事纷纷侧目。

        进去,许晏清坐在沙发上,见到她来,有些震惊。他疑惑地看向许岁和,却被她略过。

        见许苓茴直朝许晏清去,许岁和率先迎上去,站在两人中间,“苓茴,你的脚怎么了?”

        许苓茴不答,眼睛死死盯着许晏清。

        许岁和:“你找晏清什么事?我们坐下慢慢说好不好?”

        “慢慢说?”许苓茴摇头,扯开一个决绝的笑,“说不了。”

        “苓茴,晏清犯了错你告诉我,我帮你”

        “岁和姐。”许苓茴突然示弱,声音软下来,“你帮过我,我不想伤了你。”

        许岁和突然没了阻拦的勇气。她记忆里的许苓茴,是个极能忍耐的人,她从未见过,她在人前像今天这样歇斯底里,也未见过,她浮现的这样决绝而悲怆的神情。

        她第一次以姐姐的称呼喊她,但她知道,她是以这声姐姐,央求她后退。她从前从不屑于和她,和许家任何人掺上半分关系。

        在他们面前,她是骄傲的,是不可摧残的完美。

        但她今天生生将她的骄傲折下,和着血和泪,踩在废墟里。

        许岁和忍着泛酸的眼眶,往右侧退了几步。

        没了许岁和的阻拦,许苓茴直逼许晏清而去。她浑身每一处都在用劲,脚下每一步都踩得坚定,落到实处。每一步的痛,窜入她的心头,变成化不开的狠。

        她扔了个杯子在地上,蹲下捡起一块碎片。碎片锋利的边缘划伤她的手,血从指缝渗出。

        许晏清看着一反常态的许苓茴,失了艺术家的矜贵和冷静,像一只被逼上悬崖的孤狼,在冷寂的黑夜里,嘶鸣,低吼,而后,怀着同归于尽的心,决绝地拖着敌手,坠落高崖。

        他被吓住,直往后退,退至许岁和办公桌时,许苓茴一个猛扑,将他压在桌上。

        她拎起他的领子,攥成一团。捏着杯子碎片的右手抬起,她将碎片的尖角抵在他下巴,随后,轻贴着他的脸部轮廓,慢慢上移。

        她手上的血,滴落在许晏清脸颊上,黏稠的红色,鲜艳而刺目。

        碎片尖角最后抵在他左眉尾处,有一滴血,滑进他眼中。他害怕得失了反抗,而许苓茴钳制他的力道,前所未有的大。

        “许许苓茴,你想做什么?”

        许苓茴感受到他话里的颤意,突然笑了,“许晏清,你也会怕吗?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

        她将碎片靠近他的眼睛,“你既然会怕,当初把我压在身下,用你那双脏手碰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也会怕?”

        “你会怕,怎么不想想,啤酒瓶划伤他的眼睛,他差点瞎了时,他也会怕?”

        “你会怕,怎么不想想,那两刀,落在他身上时,他也会怕?”

        “不,你不会怕,一个没有心的人,什么都不会怕。”

        “你碰我,我反抗不了,是因为他们偏袒你,他们把我当孩子。你碰他,他没法反抗,但我会,一一替他讨回来。”

        最后一句话,落在许晏清耳边,微弱得如同呼吸声,他却真真切切听见。片刻,有尖刺一样的东西自他眉尾划过,红色的液体滑落至他的太阳穴。

        养尊处优惯了的人,挨不住被恐惧放大的痛。

        他喊出来,一面骂许苓茴,一面喊许岁和救他。

        许岁和上前几步,看见许苓茴缠着绷带的脚和流血的手,又退回去,一言不发。

        见许岁和完全倒戈,许晏清朝许苓茴大骂:“许苓茴,你这个疯子。你放开我,你这个疯子!”他挣扎着,却好像怎么也挣扎不出她撒下的网。

        “是啊,我疯了。”她绽开一个,画在她的作品上,她认为的最完美的笑,“每个艺术家,都是半个疯子。早在七年前,我就该疯的,让你逍遥了七年。”

        “报警,我要报警!你疯了!来人,我要报警!”

        “报警?报啊!”许苓茴把桌边的座机丢在他脸上,“许晏清,我不介意陪你进去待几年。”

        碎片尖角来到他左手臂上,他穿着西装,碎片刺下去,只划开了衣裳。同样的位置,她用力再划了一下。

        白色瓷片又染了层红色。

        许晏清的哀嚎声变大。

        “苓茴,我错了,你放了我吧,我是你哥哥啊,出了事,你怎么和微姨交待?”

        “哥哥”两个字,彻底触发许苓茴的恨,刚停下的手,又狠狠朝他腰侧刺去。

        “哥哥?你不配。”她从他身上起来,将碎片扔掷在他身上。

        许晏清浑身发软,顺着桌子滑下,瘫坐在地上,一手捂左眼,一手捂腰侧,狼狈至极。

        “许晏清,我说真的,我不介意陪你进去待几年,你只管来,朝我来。”

        许苓茴不再看他,转身向许岁和走去,慢慢收起一身锋利的刺。

        身后狼狈的人却扶着桌子站起来,突然大喊:“许苓茴,你以为替他还了这三下,你们之间,就能有回旋的余地吗?不可能!”

        许苓茴走向许岁和的脚步顿住。

        许晏清大笑起来,为他准确戳中许苓茴的命门,“那是他妈,亲妈,他不像你,冷血无情。许苓茴,你说我无耻肮脏,我承认,可你又好到哪去,你他妈犯了错连认都不敢认。你想和他重修旧好?你做梦!”

        “许晏清!”许岁和跑过来,隔开他和许苓茴,抬手给了他一巴掌,“闭嘴。”

        许晏清睁圆的眼睛里,充斥着不可思议,但他不敢违抗,恨恨地撇过脸去。

        除了先前片刻的停顿,许苓茴没作其他反应,好似没听到他这些话。背对着许岁和,只问:“股权转让协议书,你准备了吗?”

        许岁和回答:“准备了。”

        她把许晏清拉到自己办公椅上,取了抽屉里的协议书。

        许苓茴用干净的手接过协议书,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在盖章处,用左手拇指上沾的血,盖了章,还给许岁和,“许岁和,我自愿,将持有的时代集团5的股权转让给你。”

        她看着她,轻声笑了笑,“从今以后,我和许家,和林微,再无关系。”

        “苓茴!”许岁和料到她想做什么,她照她的意思办,但她不会接受。

        许苓茴拦住她的话,“许岁和,如果没有许晏清,我想,我会很愿意叫你一声姐姐。可惜了,我没那个福气。”

        许苓茴用右手推开门,拖着疼痛的右脚,步伐缓慢地离开。

        而许岁和在她转身的瞬间,隐忍多时的眼泪,顷刻落下。

        她也没有福气,喊她一声妹妹。

        离开时代集团,许苓茴漫无目的地走在林荫道上,游魂一般,失了生气。

        秋风很凉,令她忍不住瑟缩,明明入秋不久,风吹得像是冬天快来了。

        来吧,她想,冬天来了,岭安就能下雪了。

        在国外读书那几年,每年冬天,她都会找一个靠近岭安,下雪的地方搬家。

        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租一个两居室的房子,一间做客房,一间辟成两半,一半是她的画室,一半放他的乐器。

        下雪了,她在窗前画雪景,他在她身后研究乐谱。等她画好了,他会弹着吉他,为她唱首歌。然后,雪下大了,他们出去散步,在雪中,他撑伞,她抱着他。

        她抬头,恍惚间以为飘雪了。她伸手去接,似乎有白色与冰冷落在她掌心。她落下一滴泪,望着天空说:“白述年,下雪了。”

        泪眼朦胧中,先前的白色全都不见,有个声音在回应她,“雪太小,等雪大了,我们再来看。”

        许苓茴朝前望去,白述年站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

        他还穿着病服,只在外面套了个风衣,见她目光完全落在他身上,他慢慢朝她走来。

        看见她在渗血的手,他从风衣口袋里拿出纸巾,抽了一张帮她擦血。等血止住,看得见伤口了,他又拿一张,包裹住伤口。

        “怎么伤的?伤口很深。”

        许苓茴却只流泪,说不出半个字。

        “哭什么?”他抬起左手,扯到伤口,又换了右手,擦掉她脸颊上的眼泪。

        她还是不答,左脚这时传来明显的痛感,支撑不住她继续站着。她慢慢倒下去,靠着白述年的小腿。

        白述年也蹲下来,弯腰时拉扯到腰侧的伤口,刺痛又灼热,但他将腰弯得更低,好让自己可以抱住她。

        许苓茴趴在他手臂上,他弯起手肘,圈住她,另一只手在她背上轻抚。

        和白述年重逢以来的故作陌生,许晏清那一番直重她命门的话,八年来的漂泊无依和愧疚,都在这一刻化作涌不尽的眼泪。

        这是她哭得最痛快的一次,在无人的街头,在她爱的人怀里。

        但她口中,却在一遍遍道歉:“白述年,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妈妈。对不起,对不起。”

        八年前,他母亲病重,医疗费沉重。她可以借他,但她没有。

        白述年轻轻拍她的背,哄小孩一般,眸色温柔,没有半点怨恨,“苓茴,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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