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2022.9.8

路云川闭了闭眼睛，直到现在，他心里才漫上点无法忽视的疲惫感。

        他轻叹一口气，不紧不慢地解开领带，略微有些出神。

        路家是京城根最深的家族之一，一年前家主夫妇去世，在圈子里也造成了不小的轰动，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路氏这块肥肉，等着看它最终会落在谁手里。

        是七窍玲珑贪财蠢笨的私生子、是沉迷文艺的女画家，还是那个只知道跳舞的年轻小少爷。

        这三个选择显然都不尽如人意，但路氏没落，意味着竞争对手就能分到更多。

        只是当时等着看热闹的人，都没想到，在家主过世一周后，路家老三选择将手里的股权全部转交给了那个早就和路家断了关系的养子，路云川。

        路云川年纪轻轻就在商界崭露头角，对于路氏来说，由他来接手显然是最合适的选择。

        只是别有用心的对手显然不愿意看见这个结果，当时各种谣言满天飞，将路云川塑造成一个城府深重卑鄙无耻的恶鬼、心怀野心上位的养子，什么难听的头衔都往他头上套。

        所以目前看来，接手路氏这个选择并没有给路云川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倒是给他带来了不少原本不必要的麻烦。

        路云川的朋友们为他抱不平，有时候他们也不理解路云川当初为什么要答应他三姐去管这烂摊子。

        明明他曾经那样想逃离这个“家”。

        事实上，连路云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三姐向他寻求帮助时，路云川原本是拒绝的。

        “云川，这次算三姐求你的。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大哥大嫂走了，老二他……唉，我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阿杳他又还小。三姐能信的，也只有你了。”

        很莫名，当三姐提起“阿杳”时，路云川想起了那个蜷起腿吃得满脸奶油的小朋友。

        小朋友的脸慢慢模糊，最终变成了雪中起舞的白衣少年。

        路云川从来不委屈自己去做令自己反感的事，这是他的原则。

        唯独那次，他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只是路云川也就只在墓地见了路杳那一眼，第二天，他就听说路杳急匆匆赶回了伦敦。

        后来他也会留意关于路杳的消息，顶级舞者、芭蕾王子、天才少年……这些称号共同构成了一个不大真实却在闪闪发光的路杳。

        而路云川第三次见到路杳，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那天，他开完会，被秘书告知有客人在等他。他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看见他办公桌前的座椅正背对着他，座椅上的人正看着落地窗外的风景，他的手搭在座椅扶手上，宽松的衣摆垂落下几片。

        下一瞬，路云川看见那人转了过来，他再次看见了那人那双特别的浅色眼睛。

        只是这次，那双眼睛给他的感觉又不太一样。

        他不再是单纯的小朋友，也不是孤单的白天鹅，他弯起眼睛和唇角，把笑意和狡黠写满眼角眉梢。

        他说：

        “我该叫你什么？路云川？还是，小叔？”

        “笃笃笃。”

        突然出现的敲门声打断了路云川的思绪。

        他今天喝了点酒，虽然没多少醉意，但每次只要他带着酒气回来，徐管家都会给他送碗醒酒汤。

        路云川以为这次也和往常一样，便也没问门外是谁，直接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门外的灯光和室内交融在一起，路云川看见路杳站在门外，抬手是还想再敲门的模样。

        而见他开门，这家伙眼里似乎略微有些意外，但那丝情绪很快就被独属于他的那种、近似温柔深情的笑意取代了。

        路杳手里端了碗醒酒汤，那是他刚才去楼下，从徐管家手里截过来的。

        他刚洗完澡，身上的酒气被沐浴露和洗发水的香气冲淡了很多，只余下一丝似有若无的味道。

        路杳短暂地打量了路云川一眼。

        这人大概也是刚洗过澡，他换掉了白日里正经的西装，换上了休闲宽松的家居服。

        穿正装的路云川是严肃理性的，那时候的他对于路杳来说要更像个“长辈”。但路云川的年纪其实也并没有很大，他长相和气质成熟清冷，却并不古板老成。当他换掉那身西装之后，原本被藏起来的少年感就会悄悄外溢一丝，就像他身上的柑橘味，干净又清淡。

        似乎，无论是怎样的路云川，都像他的名字一样，像璀璨星河，耀眼而不容忽视。

        路杳微微垂下眼，敛去了眼里那些不该让对方看见的神色。

        他把手里那碗醒酒汤递给路云川：

        “替徐叔送来给你。”

        “谢谢。”路云川没说什么，只淡淡道了谢，从路杳手里接过了玻璃碗。

        垂眼时，他看见路杳端着碗的那只手。

        皮肤白皙、指节修长，指尖和关节处泛着淡淡的粉色，在头顶灯光和玻璃碗映出的细碎光芒的映衬下，格外明显。

        路云川喉结微动。

        他避开了路杳的手，从玻璃碗的另一边接过，可却又没有完全躲开，因为下一秒，路杳就抬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穿着长袖衣衫，路杳碰的地方刚好在袖口末端，并不逾矩，甚至没有一寸的肌肤相处，但那人手指掌心的温度却还是隔着薄薄的衣衫传了过来，像细小电流一般顺着手腕的血脉一路将那寸酥麻送往全身。

        路云川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而始作俑者却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路杳直勾勾地看着路云川的眼睛。

        他看见那人望了过来，眼里带着点疑惑不解，并没有反感和厌恶。

        这传达给路杳一个信息：

        他可以试着、再往前试探一步。

        “等等。”路杳声音很轻。

        他握着路云川手腕的手稍稍用力，随后往前半步，微微仰起头，高度不够，于是只好踮起脚。

        路杳并不算矮，但路云川却比他还要高一些。

        路杳看着路云川的眼睛，在他的瞳仁里看见了小小的自己。

        随后，他的视线缓缓下移，从眼睛顺着鼻梁一路往下，最终在他那双色淡而薄的唇停留片刻，又挪回了他的眼睛。

        路杳的行为已经稍微有点逾矩了，但他心里有数，只要从路云川那收到一丝类似反感的情绪，他就会停。

        但截止目前，路云川并没有对他的行为给出任何负面反馈。

        是愣住了，还是默许了？

        路杳握住路云川手腕的那只手不着痕迹地微微下移，直到指腹和掌心直接触碰到路云川的温度。

        同时，他抬起另一只手，作势似乎是想捧住路云川的脸颊。

        两寸、一寸……

        路杳的指尖离路云川越来越近，而就在他即将碰到他时，路云川稍稍侧开了脸，他后退半步，躲开了路杳的触碰。

        在察觉他动作的那一瞬间，路杳就松开了路云川的手。

        他冲路云川笑了一下，浅绿色的瞳仁里映着细碎的光。

        路云川微微一愣，下一瞬，他就察觉到那人柔软温热的指腹很轻很轻地扫过他的眼睫，那动作没带一丝暧昧，触碰也轻飘飘，一触即离。

        路杳把手伸到他眼前，路杳指腹上多出一片很小很小的白色纸屑。

        “你睫毛上沾的。”

        路杳简单解释了一句，随后，他抬手到唇边，对着指尖很轻地吹了吹，那片微小的纸屑也随着气流飘远了。

        路杳笑意渐深。

        他眼睛的形状略显无辜，笑起来也总给人一种单纯感，只是那种感觉并不纯粹，在单纯下，似乎还藏着些他暂时不想让人看见的东西。

        路杳笑得露出他两边的小虎牙，冲路云川晃了晃自己的手指：

        “不用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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