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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平庸的一生(第一人称)


我叫张禾,是一个阿飘,但是我不能离开我的坟墓。

        墓地旁边有一棵树,我每天能做的就是坐在树干上伤春悲秋。

        感叹自己为什么死了又好像没有完全死。

        今天又有人来看我,她带了两壶酒,我看出来了这是两壶上好的竹叶青。

        只可惜我成了阿飘,闻不见那清冽的酒香了。

        我坐在她旁边看着她一口闷了半壶,我怒骂她会不会喝酒,这个酒是要品的。

        只可惜任由我在旁边张牙舞爪,这个人看不见。

        “你是不是特别恨我啊,对不起啊。”

        她如牛喝水一样糟蹋了两壶酒,红着脸看着我的墓碑,然后红了眼眶像发疯一样抱着我的墓碑哭的稀里哗啦的。

        成为了阿飘我记性差了很多,依稀只记得几个印象深刻的人。

        而这个人我记得,是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叫落浔。

        她经常带我到处吃喝玩乐,其中我最喜欢的就是妙音坊的琴音。

        说起妙音坊我记得那里的老板是个妙人,三十多岁的男人,长得好看,琴技一绝。

        我突然想去妙音坊听曲儿了。

        等到夕阳西下,落浔也摇摇晃晃的离开了。

        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跟着她走,我愣了一下,原来我要跟着人才能离开啊。

        我跟着落浔来到张府,她没有进去,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天上。

        我坐在她身边顺着她目光看去,啥也没看见。

        我问她:“看什么呢?”

        她喃喃自语:“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我都说了变成阿飘以后记性真的很差,这个人怎么还问我呢。

        “你坐这儿干什么?”

        里面出来个人,她走到落浔身边也一屁股坐下。

        落浔看了她一眼,“身体怎么样?”

        “好多了。”

        我看着刚坐下的人,这个人刚好我也记得,是我姐,叫张泇。

        两个人一个阿飘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直到天黑尽了,落浔才起身离去。

        离开之前我姐问她:“你后悔吗?”

        落浔没回头的摆了摆手,“你们都是我朋友。”

        看着落浔走的看不见人影以后,我姐转身准备回家,看见旁边的树下站着一个人。

        我姐愣住,我也愣住。

        因为这个人就是我心心念念妙音坊的老板徐睦。

        徐睦身影瘦削,一身素色的衣服宽宽大大的,跟我记忆里的人好像不一样了。

        我姐犹豫了一会儿走过去,拱手作揖:“徐老板。”

        “张小姐身体可好些了。”徐睦语气平缓。

        “多谢关心,好多了。”

        徐睦看着我姐,目光突然游离,仿佛透过我姐看见其他人。

        站在我姐身后的我心里没由来的一慌。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站了会儿,徐睦说:“夜里风大,张小姐快回去吧。”

        我姐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皱眉,在我印象里我姐不可能这幅模样,她是自信的,哪怕病了也还有挺直腰板风骨依旧。

        我记得的事情不多,但是我记得别人对我姐的评价:“七巧玲珑心,才华世无双。”

        张府里变化不大,我跟着我姐来到我之前住的院子里,她抚摸房间里的摆设,最后停在书桌前看着上面写着的字,撑着书桌无声落泪。

        我看了眼宣纸上写着一个字,“命。”

        脑袋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头疼欲裂。

        我捂着头蹲在地上,过了很久才缓和过来。

        我好像想起了很多遗忘的事,我站起来看着哭成泪人的我姐,心里酸涩。

        我姐从小就身体不好,说说胎里不足,从小就开始喝药,不能跑不能跳,每天和你书为伴。

        后来越长越大,身体也越来越弱,最后更是下不得地了。

        再后来家里来了个大夫,是娘花重金请来的,她说能治我姐的病。

        大夫看了我姐一眼就说能治,但是需要换血。

        我娘心里一喜,赶紧追问如何换血。

        大夫看了我一眼,“兄弟姐妹的血。”

        其实当时我想的是血我有的是,能让我姐好起来我也愿意。

        我说可以。

        大夫说:“是你全部的血。”

        我从头凉到脚后跟,原来救我姐的办法是让我死。

        我后退一步,看了我娘一眼,她深深的看我一眼。

        那一眼,我知道是什么意思,她要我的命换我姐的命。

        我姐虽然身体不好,但风评很好,才华横溢,别人用很多我讨厌的拈酸的诗文形容我姐,什么才华横溢,江州无人能敌。

        再提起我,她们叹息摇头,最后说出两个词。

        平庸,普通。

        是啊一个平庸的我换一个人人都喜欢的张泇,稳赚不赔啊。

        我出府一路跑到妙音坊,这个时候妙音坊没什么人,我推开门进去就看见徐睦正在台上弹琴调音。

        他看着我跑的一头汗,问我怎么了。

        我问他:“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姐好。”

        他见过我姐的,我偷偷把我姐带到这里听过曲儿的。

        那天听完以后他和我姐从琴音技艺谈到诗词歌赋。

        他拿出手帕擦了擦我额头的汗,“你有你的好,你姐也有你姐的好,为什么要比较呢。”

        声音轻缓混合着他身上的檀香味儿,我也感觉心一下就静下来了。

        这个男人真的很好看,我用我匮乏的墨水形容他是:“陈年的酒”

        醇香,要细品才能品出其中热烈的滋味。

        我把事情告诉了他,他听完以后让我走。

        我犹豫不决,因为我也想救我姐的。

        我问他:“我这样是不是很自私。”

        他摇摇头,“不,没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选择。”

        我搂住他的腰,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才感觉安心些。

        我回到家准备收拾东西,经过我姐的院子时一个人拦住我的去路。

        他是沈庭,喜欢我姐很久了,我姐病了以后他就经常过来照顾。

        在我娘心里他已经是我姐的夫君了。

        他拦住我眼眶微红,可以看出来刚刚哭过。

        我问他有事吗?

        他突然跪在我面前,“我求你救救你姐吧。”

        我心里堵得很,说的话也格外伤人。

        “世上有才华的那么多,沈公子为何不换一个。”

        他跪在我面前,“可是张泇只有一个,她是独一无二的。”

        “那张禾世上就有两个了么。”我蹲在他面前,咬牙切齿的质问:“我就不是独一无二的了么。”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疯狂朝我磕头,让我救救我姐。

        我讽刺一笑越过他回了自己的屋子里收拾东西。

        都喜欢张泇,所以就可以牺牲我么。

        我趁着夜色从后门出了门,擦了一把眼角的泪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江州。

        在外面闯荡了三年刻意避开一切江州的消息,我过得很快活,偶尔回想起徐睦。

        直到我在江南遇见了落浔,我下意识想跑,她拦住我,哭笑不得的问我跑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跑,大概是我们三个一起长大,落浔也是我姐的朋友。

        她带着我去喝酒,说了些有的没的,最后说起:“妙音坊的老板好像病了。”

        我问她:“什么病?”

        她说不知道,只是轻描淡写的说好像很严重,她离开的时候徐睦已经瘦的跟个竹竿一样了。

        她没放在心上,又跟我说起其他事。

        我心里却全都是徐睦病了的念头,第二天我就买了一匹快马,准备回江州。

        终于回了江州,我第一时间去了妙音坊,他站在门口不知道再等谁。

        我牵着马停住,问他:“你是不是在等我。”

        他笑了,“你为什么回来了?”

        我往前走了一步,“听说你病了,好了么。”

        他回答我:“好了。”

        可是他苍白的唇和疲惫的脸色很不好。

        我走到他面前,跟以前一样埋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腰。

        我在他怀里闷闷的说:“你瘦了很多。”

        他摸了摸我的头,半开玩笑的说:“可能是老了吧。”

        三年前我十七,他二十七,三年后我二十,他三十。

        我之前问他为什么对我跟别人不一样,他说我像他年轻的时候。

        桀骜,明媚。

        我回到了张家,我娘看见我摔烂了茶杯,“你姐病了你跑,一个男人病了你倒是屁颠屁颠的回来了。”

        她骂我没有心。

        等她骂完我问她:“你是不是对徐睦动手了。”

        她没回答我,但是我猜到了。

        她们为了逼我回来可以对无辜的徐睦下手。

        我苦笑一声,“都在逼我。”

        她闷声说:“那是你姐姐。”

        我说:“我也是你女儿。”

        她没说话了,因为在她心里我永远比不过我姐姐。

        我又去了我姐的院子,这里的药味儿还是那么重,闻着就感觉嘴里发苦。

        她看见我似乎很惊讶,随即笑了笑,问我:“什么回来的?”

        我回答说刚到。

        她打量了我一番,掩唇轻笑,“你怎么跟个小黑坨子一样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狐疑的问:“真的很黑么?”

        她点点头,“非常。”

        我又跟她说了会儿话,看着她眉眼之间的疲态,“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她点点头。

        出了门刚好看见沈庭端着药过来,他看见我颔首算打招呼。

        这次我主动拦着他,“我回来了你应该很开心吧。”

        他低眉,“你姐不让我跟你说那些话了,她说都是她的命,让我不要找你。”

        我嗤笑一声,“如果你真的听她的,就不会说给我听了。”

        我离开了院子又去了那个大夫的屋子,我问她:“我姐身体怎么样?”

        大夫说:“很差,如果再不换血,活不过这个夏天。”

        我点了点头,“那你尽快安排吧。”

        之后我娘来找我,告诉我说大夫要准备东西需要三天。

        我只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我娘离开之前背对着我说:“是娘对不起你。”

        我笑了笑,“这个命你给的,你要拿去我也无话可说。”

        后来的三天我没找过徐睦,我心里很空洞,但是我不能去找他,我怕我一见他,我就后悔了。

        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坐在门外的台阶上看着天上聚了散,散了聚的云。

        最后一天落浔坐在我身边,她愧疚的说:“对不起。”

        其实从她找到我装作随意说出徐睦病了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心里到底还是偏向我姐些。

        “没什么对不起的,你是我姐的朋友。”

        她抿唇,“你也是我的朋友。”

        我咧嘴一笑,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又拿出一支已经干枯的梅花。

        “那你帮我把这个给徐睦吧。”

        她答应了。

        我起身回家,走到门口我心里空的很,但又很庆幸。

        还好我和徐睦之间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承诺。

        我躺在床上,旁边是昏迷的我姐,大夫往我手臂扎了个什么东西,我就感觉身体的血液在慢慢抽离。

        迷糊之间我听见大夫说:“换一半也行,大小姐可以平安活到四十岁。”

        我娘说:“要治就治好。”

        我想笑,但是意识已经模糊了。

        罢了就这样吧。

        一切都想起来了,我去找了徐睦,他一个人走在街上,影子拉的老长。

        我跟在他后面,一路跟着他。

        他坐在书桌前看着那干枯的梅花,呜咽出声。

        我从后面搂住他的脖子,想给他安慰,可惜他不知道。

        有说人这一生会死亡两次,一次是□□,一次是被人遗忘。

        我,张禾,在人间游荡了三年后终于结束了我平庸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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