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宫宴

第十二章

        宫宴在云螭台举行，目的是为庆贺元皇后的侄女长宁公主进宫，因是皇帝金口~交办，无人敢不重视，都乖乖带着见面礼来赴宴。

        哪怕有人心中再酸，此刻当着皇帝的面，也没胆子表露出来。

        比如萧湛亲生的馨月公主，她母妃同样是出身高门，却只被封为淑妃，如今连元皇后的侄女都与她平起平坐了，心里那股滋味真是又酸又辣，呛得她眼泪水都出来了！还得忍！

        萧馨月今日特意打扮奢华，一身孔雀红曳地蜀锦裙逶迤华贵，连盘扣都用老坑冰种的翡翠磨成，点翠步摇金簪插了满头，乍一看闪瞎人眼。她倒要看元家丫头怎么把风头抢回去。

        元晞当然靠长相。

        未满十四的她已初见倾国之色，只是尚带几分稚嫩，俨然一朵待开的花，虽未盛放，世人已知晓此花一开，必将使百花羞惭。

        长宁公主带着伴读沈庭，从凤藻宫一路陪在皇后左右，来到了宫宴上。她身着淡紫近白的云锦襦裙，花髻如鸦色团云般，簪着精巧的宝石镶金花钿。那一滴金色粲然点在紫光流泻初具玲珑的身段上，娇靥透笑，美至惊魂。

        众人眼前一亮，恍若看见天上神女，静默之后，原本掺了酸意的气氛无端变得热了起来。

        萧馨月气得把下嘴唇咬出血，黑了脸，用后脑勺对着长宁公主，她不想看见比自己好看百倍的人。

        嫔妃们倒松了口气，幸好皇帝认了神女做女儿，不然的话，她们更担心这姑侄两联合起来，把后宫彻底变成元家女的天下。可她们要是知道皇帝背后的真正目的，恐也难以庆幸。

        淑妃见女儿垮脸垮嘴，首先出来恭维圆场：长宁公主天人之姿，竟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要我说，更像是娘娘亲生的女儿！

        元皇后自然浮出几分喜色，旁边的禧妃也按捺不住，她素来快人快语，处事果决，亮堂的嗓子一打开，便再收不住了：长宁公主贵庚？可及笄了？我这一眼看去，还当是到了广寒宫看见嫦娥了！陛下把这么好的丫头当成女儿疼爱自然是好，可我只替皇子们觉得吃亏了！这模样，全天下找不出第二个。

        皇帝稳坐高台主位之上，手持金盏，隐隐露出琥珀酒色，他听见禧妃爽朗的话语，哈哈大笑。曹氏的风韵天下无双，她的女儿自然也是如此。萧湛越想越美，心情大好，此时已把自己当成元晞亲爹一般。

        元晞乖巧不语，与沈庭噙笑落座。

        元皇后两只嘴角咧到最远，高高弯起，嗔目望了皇帝一眼，欣然说道：快别夸她了，才十三岁的孩子，进宫来陪伴本宫，得陛下恩封为公主，是这孩子的福气，哪就像禧妃说的到了广寒宫了。

        禧妃接过话来：长宁公主好福气，娘娘更是好福气，只是我们几个姐妹和皇子们没福气罢了！没有这样玉人似的女娃做侄女，将来更没有这样的儿媳！

        在场的嫔妃们都应着这话，接二连三地奉承起哄，高挑丰满的莹美人一年前才从西戎来和亲，她一副混血异族长相，眉眼英气，汉话偶尔磕绊：多亏本宫没有儿子，只亏一次！淑妃姐姐两次！

        宁美人狐狸眼，长得媚态，偷看一眼高台上的帝王，萧湛此时双颊酲红，神情飘飘然，便也细声细气地说：本宫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今儿特意为长宁公主准备了见面礼，一套澄心堂的文房四宝：湖笔、徽墨、宣纸、端砚，祝公主今后学有所成。

        之前莹美人说完话后，元晞便看见她鼻头不自然地歪扯了一下，心里不由发出问号。

        莹美人说了假话，可她那句话分明说的是“幸亏本宫没有儿子，只亏一次，淑妃姐姐两次。”

        。。。。。。

        她在心里地噫了一声，身上起了点鸡皮疙瘩。刚发现阴私的她甚至还看见，紧随莹美人其后的宁美人开口前，脸上有过嘲笑的表情，后来说着话时才淡淡消散，那么宁美人嘲笑的对象是。。。。。。

        就是说。。。。。。她也知道莹美人的秘密咯？

        这些人日子过得真是。。。。。。各有各的精彩。

        宁美人的婢女已将文房四宝送到座位前，元晞还在暗自乍舌，心里狂奔着一千匹马。

        沈庭伸手推了推她，她神游回来，和沈庭目光交错，抿嘴傻笑。沈庭翻翻眼，朝前方努嘴示意，元晞这才反应过来，红了脸，吩咐小鱼上前收了宁美人的礼，又回了一副翠玉手镯。

        其他人见了，纷纷拿出准备好的见面礼，元晞一一道谢，也将回礼送上。

        萧馨月和萧莞月两位公主是平辈，并未预备礼物，元晞却也给二人每人一支錾金宝石簪，萧馨月收到簪子，表情无动于衷，萧莞月母妃位份低，忙起身行了福礼。

        两位皇子在众人逡巡送礼时姗姗来迟，身后跟着各自的伴读。

        太子伴读陆瞻，今日为公主准备了两份见面礼，见元晞正忙着四面八方应酬，他从太子身后走出，呈上手中的锦盒，面对面递向元晞，冷声道：这是太子给长宁公主的见面礼。

        元晞一怔，见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心里有些落空，打开看是一件白玉玉雕，忙敷衍了几句道谢之语，交给宫女们收好。

        周王是禧妃之子，禧妃出身寒微，他自幼在母妃的影响下，性格尤为谨慎保守，趁这个空子，他对秦翊使了个眼色。

        秦翊彬彬有礼地捧着一个紫檀雕花盒，呈到元晞面前。

        今世，元晞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前世的夫君，一时情绪翻涌，察觉不妥后又勉强压制着，力图表现镇定，目光尽量坦然。她颔首致谢，伸手去接周王的见面礼。

        一旁的陆瞻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秦翊却没有松手，他看着面前的小女子，当场楞了神，元晞收不回手，表情也不太自然。

        陆瞻眼中寒光凛顾，与秦翊擦身而过时，肩膀无意将秦翊撞偏。

        像刚离开的魂魄折返身体，秦翊霎时间松了手，目光不舍地流连，坐下后，还不时瞟向元晞的方向。

        周王与太子已经落座，陆瞻冷漠转身，坐到太子身后，宽大的广袖下，十指紧蜷，掌心掐出深痕。

        前世她嫁给了秦翊。加上刚才她去接紫檀盒子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紧张瞬间被强压，换成了坦然，才十三岁的她，竟如此切换自如。

        六月盛暑，陆瞻感觉冻如寒冰。

        元皇后率先举起金盏，站起身对皇帝说：臣妾替晞儿谢过陛下。

        元晞随之起身，双手举玉盏，说道：多谢陛下，祝陛下龙体安康，大庆国运昌隆。

        萧湛举起金盏一饮而尽，元皇后也仰头将酒饮干，皇帝大悦，伸出大掌递向她，皇后面挂薄红，玉手赧然上前握住。

        帝后携手后，丝竹奏响，舞者衣袂飘飘，迈着莲叶碎步来到中央，随着旋律起舞，姿态优美，翥凤翔鸾。

        太子盯住元晞，喉头滚动，陆瞻后背全是冷汗。

        元晞感到两道阴冷的目光穿过舞者而来，也抬眼回望太子，今日太子的表情都写着变态，元晞知道他想折磨自己。

        陆瞻虽坐太子身后，但五识六感灵敏异常，元晞与太子的交锋，他心里清清楚楚。

        音乐旋律渐渐激昂，领舞人在宴席中央旋转，如旋风过境，常人根本无法看清她的表情和动作，只见她越来越快，离元晞越来越近，而元晞眼力非凡，她早已看见舞者脸上淋漓四溅的杀意，正冲自己而来。

        她伸手向后乱摸，只听沈庭低声说了句：放心。

        她便不再紧张，恢复了浅淡的表情，挨个向每位宾客的脸窥望。

        除了太子平静之下的病态，她再没发现谁表露出杀意，就连太子脸上，也没有置她于死地的意念。

        元晞头脑中嗡的一声。

        舞者已来到她身前，忽然从旋风般的疯狂转圈中定住足尖，竖眉瞠目，挑剑向她刺出，然而沈庭更快，从身后似猛虎下山，捉住对方的双肩扭住一扔，过肩摔轻松将人如破布口袋般甩成一滩，无法动弹。

        慌乱骤起，唐公公从台下冲到皇帝身边惊悸地尖叫：护驾~

        沈庭踹了踹被她摔得眼冒金星的舞者，足弓在金砖上一挑，舞者掉落的剑已被她横握在手中，而后大声说道：剑未开刃，无妨，陛下不必惊慌。

        元晞眼里框满泪水，死盯着陆瞻。

        舞者冲她而来时，在场包括太子，无人事先知情，她逐个确认了表情。

        而唯一会让她眼睛失效的人，只有陆瞻。

        这件事是陆瞻安排的。

        若那舞者真的刺中，她不死也伤。

        这柄剑虽未开刃，却已狠狠锉在她心上。

        她死死盯着太子和陆瞻，此时太子表情惊喜，微不可察地朝身后一瞥，目光饱含赞赏。

        秦翊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眼珠子六神无主地在她身上来回打量：公主受伤了吗？

        元晞恻然一笑，已有侍卫将舞者从地上扭住手拖走，她已被沈庭那一下摔得唇角淌血，被拖走时凄惨地喊冤：陛下，剑未开刃，奴婢是冤枉的。。。。。。

        元晞来到帝后座下，元皇后见她未伤，还是气得浑身战栗：这个舞女是谁派来的？是要公主的命，还是要本宫的命？！

        元晞眼光破碎，强忍哭腔：陛下，晞儿并未受伤，且刚才那个舞者靠近之前曾有示意，并非存心伤人。

        所有人闻言一愣，舞者靠近之前向公主示意了？那就是无人指使咯，何况剑未开刃，看来只是个误会。。。。。。

        皇帝皱着眉头，甚是不悦：就算她提前示意，此番举止也太过突兀，与常理不符，晞儿不必害怕，这件事朕会查清楚。

        元晞摇头，泫然欲泣，她不能让陆瞻被查到，继续说道：陛下请想，晞儿刚到宫中，连路都认不全，若是有人想对我动手，根本不会当着陛下和姑母的面，何况刚才那舞者清清楚楚对我示意，若她是来害我的，又怎会提前提醒，我又岂会纵容包庇呢？

        众人听之，也觉有理。

        元皇后见侄女这样说，心中诧异，只望向皇帝。

        萧湛想了想，勉强接受了元晞的说法：那好，这件事到此为止。

        元晞方才行礼退下。

        宫宴出现插曲，妃嫔们也觉兴趣索然，随意逗留片刻后便不再继续，纷纷告退了。

        元晞凛然望向陆瞻，陆瞻也淡漠地望着她。

        是否，他再也不会对自己温柔了？

        这一世，陆瞻真的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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