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生辰

第二十章

        七月初四，桂秋云高，金风飒飒，长宁公主的生辰到了。

        一大早，元家老夫人带着媳妇和儿孙们进宫，直接去往元皇后的凤藻宫，为孙女庆生。

        元晞今日打扮得如同仙女下凡，身穿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裙，头上梳双螺髻，用两只錾金花钿点缀发髻，显得精致秀气，又不抢蜀锦的华贵风头，整个人匀亭往那一站，沉鱼落雁，看得众人皆被惊艳楞住。

        元老夫人坐在皇后西侧首位的楠木圈椅上，与头簪金凤衔阳宝石步摇的女儿相视一笑后，夸赞道：晞儿越来越有皇家公主的气派了。

        元晞莞尔，水盈杏眼瞧着两位妹妹，最爱黏她的元慧按捺不住激动雀跃，像只粉蝴蝶直接扑到身前，小爪子勾着她：长姐，生辰快乐。

        元晞拉着三妹妹的手问长问短。

        “书读得怎么样？庄先生讲到哪里了，可还跟得上？”

        元慧一一向长姐报告：论语还没讲完，庄先生说我反应最快，比二哥都记得牢。

        说完得意地瞅了眼旁边规规矩矩捉手而立的元徵。

        元徵不太认可庄先生的评语，当着家人的面脸红了起来，口中不服道：我反应也快，只是不如三妹妹用功，将来肯定会后来居上的。

        元慧瘪瘪嘴，不以为然，元晞见二人争锋，知道元徵素来不太瞧得上女子读书，只淡淡一笑。

        向来爱含酸捻醋的二妹妹元樱此番终于有机会进宫见识，可她才看见长姐第一眼就开始烧心了，她也是皇后的亲侄女，为何公主的封号就没落到自己的头上？这不是偏心是什么？

        此刻又见元慧那个傻丫头跟元晞亲成一窝，两人好得像一个人，顿时恼恨不已，火苗窜出了头顶。

        元晞瞥见后一怔。

        曹氏与二房的许氏，三房的秦氏并排站在一起，妯娌姑嫂间聊着家常闲话。

        “大哥今日怎么不来宫中？”元皇后问道。

        曹氏只好解释说：你大哥说后宫不便，等晞儿回元府时，再为她补办一次生辰。

        元皇后不语，老夫人忙安慰补充道：你大哥想得周到，毕竟是来宫里，有些规矩不得不讲究，这也是为了你好。

        元皇后听出几分伤感，嫁进皇家，连亲兄妹见面都成了难题，她又不想在今日扫了众人的兴，只得拂去那几分苦涩，脸上重新填满喜悦，说道：下午在清凉殿摆宴席，给咱们的小寿星庆生，到时候来的都是自家人，都别拘束。

        许氏噙笑点头，眼睛扫过元樱时，多了几分警告，女儿在家就说过姑母偏心，这种情绪可不能让她在今天这种场合表露出来。

        秦氏却有几分无奈，元慧还小，又不懂事，一心喜欢长姐，根本不知巨大的身份差在今后意味着什么，不过皇后娘娘确实偏心眼，两个侄子倒不可能带进宫来封王爷，这点皇帝的亲儿子们绝对不会同意，可家里这些晚辈，就单独给元晞封了公主，她也替女儿感到不公。

        一家人揣着各自的心眼，亲情涵容着怨恨，却因利益共同，裹挟着所有人一致对外。

        这时，那个所谓的“外”大驾光临了。

        皇帝萧湛，不顾多名女眷在场，亲自来给他封的公主送脸面。

        唐公公遵循惯例，并未唱迎，萧湛大踏步走进凤藻宫时，众人尚沉浸在内卷中，惊见皇帝驾临，又是一番跪地行礼，锦衣华服匍匐在地，泥首拜天。

        萧湛急行到元老夫人跟前，双手亲自搀扶，口中说道：母亲，快快请起。

        众人一惊，皇帝竟然金口玉言奉元老夫人为母！

        皇后本人也感到诧异，以往萧湛最多称母亲为“岳母”，这次竟然更近一步，把自己直接当作她老人家的亲儿子了。。。。。。君王如此厚恩，她感到有点惶恐，表情不太自然，如玉的脸颊飘起红云，随后仪态万千地向夫君行了臣妾之礼。

        萧湛笑言免礼。

        曹氏心里直哆嗦。这声“母亲”，敲打得她后背起栗，不敢再想其中的深意，她恐惧地垂着头，目光虚直望向地面。

        元晞只一扫，就知道众人意念。皇帝是等不及，才赶着来见母亲，而母亲也已经心中有数。

        元老夫人告罪落座后，与萧湛说着客气话，无非是多谢圣恩，感怀涕零诸如此类。

        萧湛今日有意找机会与曹氏单独说话，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心，眼睛不时往曹氏身上瞟。反正龙颜不能直面，这宫里也没人敢盯着看他，因此他瞟得颇为大胆。

        元晞有点火大，别人不知道，她却清清楚楚，直眉看着萧湛那张急不可耐窥视的脸，暗自捏紧小拳头在心里骂：真贱！我爹还在，你就那么上赶来给我当爹？！

        萧湛看了个饱，潇洒地回去批折子见大臣了，只留下话，让元家众人用完宫宴再走。

        等到了宴席上，唐公公自会安排好。

        离开凤藻宫后，他眯起狼眸，心情跟这早秋时节一样舒爽。

        ---

        紫棂殿。

        元晞带着二哥和两位妹妹参观她的寝宫，花岗石铺就的宽阔前院，在秋日依旧璨然的金光下，地面反射出矿物质带着金属光泽的粼粼彩辉，木樨正值盛花期，甜美的醉香四溢，朱红色的宫殿内，连墙壁都沁着幽香，入目所见无一不奢华至极。

        元樱气得撅嘴，两眼直瞪瞪的四处转，看久之后憋着不出声，鼓着脸颊，那模样就像这紫棂殿的主人欠了她数不清的银子。

        元慧不断发出“哇”的惊叹，皇宫真是神仙居住的地方，长姐实在是太幸运了。

        这时，姑母派来照顾她的大宫女小蓝和青菱领着身后一排送礼的太监宫女来回禀。

        “公主，各宫娘娘送生辰礼来了，请您过目。”

        “让她们一起进来吧。”

        恭敬有礼的太监宫女在前殿站成两排，手捧各自主子送给长宁公主的贺礼，金簪，玉镯，珊瑚项链，百年香墨，霞影纱，云霓妆花缎、还有两件冬日的披风，一件纯白狐狸毛的，雪白得一根杂毛都没有，另一件羊羔绒带兜帽的，看着十分暖融融。

        元晞谢过后，打赏了送礼的下人们，便让小蓝和青菱把礼物登记入库，兄妹几人坐到窗棂下的罗汉床上，说了半响的话。

        元樱的眼睛已经不够看了，醋坛子打翻成河，都是元家孙女，长姐多出一个曹家作靠山还不够，姑母竟又让她当公主！

        她气得头顶烟火嘭发，在元晞眼里，活像个香炉着了火。。。。。。

        忍着说了半天话，直到小鱼进来，请兄妹几个去清凉殿，小主人才卸下待客的重任，在宫女的催促声中一起出门了。

        离开前，元樱去了一趟净房，回来火就变小了，元晞看见，又再松了口气。

        去清凉殿路上，元樱攥着丝帕，掩盖唇角那一丝嘲讽的笑。

        原来长姐有情郎了。

        在宫中这可是违禁的事，况且还不是皇帝亲生的公主。要是她当众揭穿，连皇家的脸都要跟着丢尽，姑母也许会因此褫夺长姐的公主封号，到时候，机会会落到自己头上吗？

        她转得并不快的脑子来回磨，最后决定抓住机遇！

        原来刚才在净室外面的小角落，有一对对食的太监宫女，偷偷说起前几日紫棂殿外停放飞车和燃放烟花的事，那个太监被秦翊收买干活，还以为长宁公主和秦翊的好事成了，正在跟他的相好透风。

        “你是不知道，秦相的公子花了整整千两黄金！就为了哄长宁公主一乐！那飞车可是稀罕物，连工部底下最能干的匠人都造不出，是特意寻访了奇人异士，花了天大的功夫造的。我偷偷去看过，嗬！那模样怪里怪气，像只木蜻蜓。”

        “啊？那么多黄金，那公主坐了吗？”

        “你个傻婆娘，要是公主没坐，我上哪看见的飞车？还有那场烟花，都是秦公子提前准备的，我和张二狗一起点的火呢！”

        “也就是说。。。。。。公主要嫁给秦相的儿子了？”

        “两人都那样了，能不嫁吗？”

        元樱竖起耳朵从头到尾听了个明明白白，哼，苍天有眼，让她抓到了那么大的把柄，要是不用起来，她岂不就是天下最傻的人了！

        走在路上，她越想越得意，头顶气出的烟火消失殆尽，元晞放了心，也就不再多看她一眼，偶尔晃眼过去只见她低着脑袋，注意力便没放她身上。

        没想到，她正在憋大招！

        各宫妃嫔款款到来，皇帝贱嗖嗖非得认元家的女儿做公主，她们也只能穿上鲜亮的衣裳，化好娇艳的妆容，带着最甜美的笑脸来赴宴。

        “恭贺公主生辰。”

        “公主国色天香，一看就是皇家的人。”

        “有皇后娘娘做底子，公主的容貌当然是一脉相传的了。”

        霎时间，各种跟红顶白的奉承声传响在清凉殿各处，元晞周旋在那些娘娘中间，偏偏还看得见女人们隐藏的心思，诡思层出，一个比一个厉害狠毒。

        莹美人想捧皇后，汉话又说得不行，为了靠上姑母这棵大树，舌头都裹打成蝴蝶结了。

        淑妃带着萧馨月，母女俩像一对姐妹花，可笑脸下面全是辣醋，呛得元晞暗暗蹙起了眉头。

        禧妃生的是儿子，有周王在，母凭子贵，眼里并不屑其他人，太子已立他人，皇后和自己都差不多，对元晞还算基本客气，只是她老谋划着若不封公主，给儿子当王妃正好。因此元晞也不想多看她。

        宁美人倒是神色安闲，清丽的面孔偶尔流淌媚色，并不多想。

        皇帝驾临清凉殿后，宫宴正式开始，舞乐在殿前奏响，手捧玉饷的宫人排成长龙，给贵人们上菜。

        可唐公公进来向皇帝耳语禀告一通后，主仆二人便离席而去，元樱坐在客席，刚拿着银筷子夹起肉丸子，就看见陛下走了，肉丸子瞬间不香，她张嘴结舌，长姐的秘密她还要不要说出来？

        除了丝竹音，杯盘碗盏悄无声息，每个人都吃得有模有样，一看就知道是贵人，元樱想不远，便不想了，横下心，用尖脆的嗓音打破了宫宴的节奏：皇后姑母，听说秦相的公子为长姐造了一驾飞车，可在天上飞行代步，这么有趣的玩意可否让大家也开开眼？

        身边的许氏吓得嘴都乌了，转身一巴掌打在女儿身上，低喝道：闭嘴，这是在宫里。

        谁知皇后只是笑笑，表情显然已了然于心，懒声说道：哦，你说那个木玩意，本宫看见过，确实能载人在空中飞行，也确实是秦相的公子弄来的，不过据本宫所知，秦公子只有一次独自从蜚英塔顶驾驶飞车到宫中，且是白天，不少宫人都看见过。

        元樱才知道坏了菜，白天？白天怎么放的烟花？只见祖母在皇后西首下座，目光凌厉地射向她，像要瞪穿自己，她恨不得此时钻到地缝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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