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错魂

“你说找我救人，那……我能做什么？”

        就算上辈子是大佬，那也是上辈子的事了。如今的祝晴柔，只是一个普通平凡的在校学生。

        她有着大多数年轻人都有的毛病，拖延，熬夜，爱睡懒觉，对炸鸡可乐情有独钟，跑八百米会累到虚脱，健身瑜伽减肥视频加了收藏夹就等于吃灰。

        能指望她干什么呢？她能保证将来养活自己不去啃老就不错了。

        方潜山实话实说：“你资质确实普通了些，这点出乎我们的意料。”祝晴柔毫不犹豫飞去一个眼刀，他忙改口，“但即便如此，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们仍要尝试！”

        没有听到可行方案前，祝晴柔继续保持观望态度：“说来听听。”

        方潜山说：“首先，我们要将死亡分为生理型和灵识型，类似于你们在医学上分为心死亡和脑死亡。陶意从出生就被霍无湜侵入灵识，并借他的力量维持身体各项器官的正常运行，包括但不限于骨骼发育，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因为死胎是没机会成长的。这些年来，他们共用一具躯体，共同操控大脑。

        “按最理想的情况，如果霍无湜主动退出，陶意白赚了一副健康的身体，灵识一对一归位，皆大欢喜。但是那魔头怎么可能好说话！

        “现在，陶意面临的主要困境是灵识型死亡。我们曾经历过数百年神力减弱的日子，不知何时何日会散尽，霍无湜也同样。我猜，他是在散尽前最后一刻，拉陶意的灵识陪葬。这种死法不是常规的心脏停止跳动在先、脑死亡在后，而是灵识型死亡被强行提前，迫使身体各项功能暂停，导致了生理型死亡。小婵的对策是，先维持陶意的身体机能以最低强度运行，再另寻他法恢复灵识。”

        祝晴柔用手指着自己，接话道：“难道你们认为，我可以帮助陶意恢复灵识？”

        怎么帮？像唤醒植物人一样，坐在床头跟他对话吗？

        “没错！”方潜山打了个响指，“用你身上残存的韶月灵识，打败陶意身上的霍无湜灵识，让陶意的灵识可以回归原位。既然那祸害不肯体面退场，咱就帮他体面。”

        听起来很简单啊，祝晴柔虚心请教：“怎么打？”

        方潜山目光躲闪：“这个嘛，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就当我抛砖引玉，主要还是靠你自己去探索。”

        “所以，你不知道？”她看向花婆婆和马爱财，两人尴尬地笑笑，“你们也不知道？真是棒极了，你们设计了一个理论上可行的方案，但完全不考虑实操。”

        太坑爹了吧，把天下重任交到这样一群神仙手里，怪不得古代几千年都处于农业文明阶段。

        她忽然想起还有个问题：“什么叫我身上残存的韶月灵识？我怎么不知道身体里还住了个祖宗？！”

        花婆婆温声道：“祝小姐，你从小到大有没有做过一些奇怪的梦？听到或看到一些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出现的画面？”

        “做梦不都是这样吗？还有很多人都梦见自己会飞，我就梦见过好几次——”

        祝晴柔的声音戛然而止，想起山居梦境里那阵诡异的哭声。

        花婆婆听了她的描述，沉沉叹道：“那便是韶月残存的意识，她曾走过许多生灵涂炭的大地。祝小姐你不知道，自从无神纪开始，轮回道也关闭了，按理说不存在转世轮回，更不可能有前世今生。人活一辈子，死了，烧了，那就是没了。”

        祝晴柔同意：“我们科学也是这么说的，但你又说我是那什么，不合理吧？”

        花婆婆说：“这点我们也难以理解，韶月消散了几百年，正常来讲，不可能有灵识保存至今，更不可能进入轮回。或许，这个答案只能由你自己去寻找。”

        如果这是一个组队闯关游戏，祝晴柔宁愿删档重来也要换队友。

        后来他们告诉她，最关键的步骤要等林祐婵睡醒才能实施，而林祐婵的睡眠时间是从日出到日落。她打算先回学校一趟，吃过晚饭再来。

        两天翘了三堂课，祝晴柔回学校第一件事就是补作业。

        室友见她平安无事，终于放心了，又把课堂笔记借给她抄，顺口关心道：“你朋友还好吗？”

        祝晴柔笔势一顿，随后云淡风轻地说：“他没事，不过我最近需要经常去看他，学校和课题组那边你帮忙留意着点，有事及时告诉我一声，忙完了我请你吃饭。”

        “不用这么客气啦，你忙你的。”

        话虽如此，毕竟是麻烦人家，祝晴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忙完”，没脸空口画饼，当即点了几杯奶茶。

        正喝着，群里通知下周组会，她又赶紧下单了夜宵贿赂师姐。万一到时赶不回来，至少得有人帮忙遮掩。

        一场变故打乱了正常生活，她明明是最怕麻烦的人。

        前男友曾经指责她自私，说她只在乎自己的感受，不愿为了任何人改变她的喜好，拒绝双方性情与习惯的磨合，更讨厌情侣之间的小惊喜打乱她原本的计划，结论是她这种人根本不该谈恋爱。

        然而如今……不乱也乱了。

        方潜山依约到校门口接她。

        前后相差不过一天，祝晴柔走向校门的心境已经截然不同。

        沿路经过的每一棵乔木都按熟悉的节气落叶凋零，待来年焕发新绿。身边交错而过的每一个学子都按熟悉的节奏完成学业，生活井然有序，时常有些不经意的欢喜。他们脸上带着单纯的学生气，但身形和年纪又让他们以为自己是大人了。

        什么是大人呢？祝晴柔认为，能担得起事才叫大人。

        她常常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生活费要向家里要钱，她仍是父母的负担，却不能担起父母的责任。

        家里来了亲戚，她不擅交际就躲屋里。她不知道迎来送往该怎么送礼，礼金送多少才合适。她更不知道，如果父母有一方住院了，她要如何平衡学业和照顾病人……能担起这些琐碎事情的才是大人。

        这些陶意都不会，但陶意算不算呢？她觉得算。

        他身上背了这么重的秘密，未与方潜山等人结识前，他能跟谁说呢？以他的脾气，估计一直藏在心里，所有的苦痛自己咽，被误解、被冤枉、被嫌弃也只能自己消化。

        十几年前，家乡最热闹的公园里有片游乐场，其中最受欢迎的是大象滑梯。祝晴柔的童年可谓五彩缤纷，有很多小伙伴陪她在那里玩耍。

        有一次，她坐在象牙处正准备滑下去，看见陶意孤零零地站在下面，便招手喊他上来。

        其他小朋友不满道：“不要喊他，他可凶了。”

        小晴柔说：“陶意不凶的，他只是不爱笑。陶意，你快来啊！”

        “不要！我们不要和他一起玩！”

        “快去堵住大象尾巴，不许他上来！”

        小孩子的想法简单直率，不加掩饰，因此伤人时更为锋利。陶意没有分辩，一声不吭地走开了。

        祝晴柔至今仍记得，当她顺着大象鼻子下滑时，风声呼呼，人声喧哗，唯有陶意落寞的身影像一张黑白默片的截图，定格住他缺少色彩与欢笑的童年。

        原来他从那么早就开始担事了。

        夜幕降临，众人同昨日一般聚在马家客房，窗也敞开着，单人沙发换成了一米宽的折叠床。

        林祐婵托着一个狭长的盒子，等大家都到齐了，从中取出一根茎叶碧绿的草，叶上缠绕着流动的烟雾。

        “这是花婆婆培育的错魂草，我施法将它炼制成香，可保你安然无恙地进入另一个人的灵识。从点燃算起，你可在幻境度过一段时日，但现实中只是一晚睡眠。当错魂草燃尽，无论你在何处，灵识必将归位。”

        祝晴柔伸手戳了戳，触感冰凉：“你千万别告诉我这是一次性的。”

        “当然，错魂草很难培育。”

        “一次哪够啊！”

        那可是传说中的大魔头，她一无经验值，二无武力值，一次就打赢？！开什么玩笑。

        花婆婆宽慰她：“你放心，这只是第一株成熟的错魂草，花园里还种了不少呢。”

        祝晴柔双手合十朝她拜了拜：“果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另外两位也有所表示，马老板大手笔送了金银铜钱，方潜山则送她一叠画纸：“别怪我小气啊，这可是历代九州地图，保你不迷路。”

        林祐婵让她躺在沙发上，将错魂草缠在她的左手腕，那草像是有生命般灵活，宛如一条冰丝腕带紧紧贴着皮肤。

        “祝小姐，接下来我说的两件事你必须牢牢记住。第一，历史无法改变，你所进入的只是幻境，你做的任何事都不可能改变历史进程。如果比作电影，少数剧情你可以当导演，大部分时候只是观众。

        “第二，错魂草制造的幻境是非定向属性。陶意、韶月、霍无湜这三人，你会进入谁的灵识无法选择，到时需要你自己判别。”

        这年头，人间科技早已实现自动定位，神仙的产品却如此不靠谱。

        祝晴柔又想扶额叹息了，而且最要命的是：“等等，我到底去干嘛的？咱能不能把项目方案再细化一下？尤其需要明确项目目标和项目内容。是去跟上辈子的大神聊天呢，还是找魔头单挑？总不可能是去偷看陶意的账号密码吧？”

        那三位退休人士无法给出答案，她把希望寄托在林祐婵身上，结果等了半天也没说，只好主动提问。

        不料林祐婵比他们仨更不靠谱，她只说了一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

        随后并指点向眉心，口中念念有词，聚光引燃了错魂草。

        手腕处蓦地一烫，祝晴柔下意识用右手握住，眼看着指缝里一道白光闪过，霎时换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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