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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除凶难尽


“唔……”

        远远地,传来金钱豹子的闷哼,该是射中了后腿上的关键,疼痛中,只能用嗓子眼里挤出的一声,替代了痛嚎,月光下,雪白中,原本矫捷的身子明显的停顿了一下,之后,又继续了奔逃,只是动作较之适才,笨拙了许多。

        “娘的,刚才要吃我的威风哪里去了……”

        占足了上风,也做好了在金钱豹子再度扑近时,用猎弩一击毙命的准备,却不防那畜生却逃掉了,而且,逃走前,还使用了一招虚张声势。

        被自己曾用过的招式吓到了,轩辕承烈恨恼起来,向着昏黑里吼骂着。

        “今日,小爷就弄死你……”

        心里发着狠,轩辕承烈匆匆收拢了一干物品,连碎了前襟的羊皮袍子也没丢弃,向着受伤畜生逃走的方向追去。

        金钱豹子不能留下。

        倒不是怕那凶兽报复,虽然大小凶兽的心眼都小的紧,而且越大的凶兽越如小人一般,是一副锱铢必较的性情,但是吃了眼下的大苦头,那金钱豹子还能转身逃去,必然是心中生了畏惧,于它而言,这份恐惧只怕会追随了一生,以后见了轩辕承烈这类打扮的,大半只会躲避了事。

        何况,金钱豹子已经被猎叉封住了嘴巴,叉尖还有倒刺,即便那畜生思谋出了解脱的办法,但是也没有卸脱的能力,更受不了拔出时候的苦痛。没了吃饭的家伙,活生生饿死已经是那凶兽必然的结局。

        轩辕承烈不想放弃还是因为兽道的缘故。

        轩辕承烈记得清楚,风不破曾经说过,猛兽们都是靠着尿水来标识自家领地的。

        金钱豹子既然在这处绝品兽道中出现,显然是已经知道了其中的好处,不会轻易放弃,必然在附近寻到了一处安身之所,做了居于此死于此的打算。

        时下,那畜生受了伤害,没有了继续在兽道中捕食小兽的可能,但是,但凡是凶兽,身上都是有体味的,若是金钱豹子生了坏心,在兽道的某处撒下一泡尿水,那么畏惧那猛兽的小兽们轻易便不会进入兽道了,一条绝品兽道,甚至就有了从此荒芜的可能。

        即便不如此,为了防备小兽们趁着自家伤重,偷袭了自己,金钱豹子必然会使出自保的手段,那些手段或者没有长久的效果,但是,至少,在现下,轩辕承烈此番进入兽道,进行捕猎的谋算注定会受到影响。

        何况,金钱豹子嘴巴受伤,只剩下了拍击一项捕食的技能,心中还生了畏惧,虽然没有生出落井下石的性情,也没有受过那样的教诲,但是面对着曾经试图吃了自己的野兽,趁病要命这类事情,轩辕承烈可是愿意做得甘之若饴。

        而且,豹子浑身都是宝贝,一张豹子皮摆到座椅上,不但是一份富贵威风的显示,对于腿上曾有过重伤的人来说,正好可以暖和了他的伤腿,豹子骨头是泡酒的好物,可以强筋壮骨,去风除寒,至于豹子肉,可以安五脏,补气血,减除四肢麻痹。

        轩辕承烈曾听薛神医说过,这豹子全身正是给风不破疗治旧时战伤合用的东西。

        过往没有机会也没有胆量去捕猎豹子,现下,有了机会,还占足了金钱豹子的便宜,轩辕承烈自然不肯放弃了。

        虽是夜里,但是,在雪地上,在火把的亮光下,轩辕承烈还是很快找到了金钱豹子的爪印。

        自家射中了左后腿,四只爪痕中,其余的三处都是深厚,唯独左后腿留下的印痕,很是浅薄,有几处,甚至若隐若无,显然是不敢使出大力。

        那畜生跑不远的。

        轩辕承烈底气更足。

        心头笃定,他愈发的神定清闲,甚至在经过一株溢出松脂的松树时,还将小弩中的弩箭取出来,涂抹上了松油。

        适才,与金钱豹子搏杀时候,翻滚中,跌落了一架小弩中的弩箭,否则,两具小弩接连发射,留不下那凶兽,也会让它伤得更重。

        此番,自己是主动进攻,轩辕承烈可不想在搏命时候再重复刚才的难过。

        而且,停留的时间越久,再次与金钱豹子厮杀时也越有利,自己能借机缓歇身上的疲累,重新蓄足了力气,而那受伤的畜生,只会越来越疲弱。

        能跑掉,是那金钱豹子仗着心头一口保命的心气,如果回到窝里,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吃饭的本领,只能靠现在肚腹中的一点食物延捱着性命,那畜生必然会更加的恐慌,根本生不出厮杀的勇气。

        况且,随着时间的拖延,那凶兽的气力随着伤痛而流失,拼搏时候,只怕能使出旧日里三分本事,就是个不怕疼的厉害家伙。

        金钱豹子的足迹消失在一处断崖下的山洞口,黑魆魆的阴沉里,隐约有粗重的喘息,洞口处,还有浓烈的尿骚气,雪地上,一片洇湿,还在蔓延,显然那凶兽进入山洞之前,撒了一泡尿,作为保住性命的屏障。

        小兽怕,小爷可不怕。

        依靠到断崖上,贴近了,免除了背后被偷袭的忧虑,轩辕承烈卸下背篓,取出其中的松木枝,用手中的火把点燃后,一根根扔进了洞里。

        山洞中,传来一阵激烈的响动,明显是那金钱豹子受到了惊吓后,在慌乱的躲避。

        金钱豹子的粗重哀叫之外,还有一只小兽的哀鸣,细脆稚嫩,一声声的,满是惊惧的声音。

        “来啊,出来吃了小爷啊……”

        轩辕承烈嚣张的吼叫着,一遍遍的,心中充满了欺压弱小的快意。

        尽管那弱小是曾经山林中的霸王,是野地里的猛兽。

        洞中,火光渐渐升起,最初,只是细小的火苗,随着松木枝的不断加入,山洞里逐渐满布了火亮,即便是洞口的雪地,也被映得一片火红。

        山洞里的惊惧声更加急促了,不仅仅是那只小兽的哀叫声连绵不绝,就是那只金钱豹子,也停了粗重喘息,喉咙里不断挤出嘶叫,声音低弱轻锐,明显是被吓碎了胆子以后的求饶吼叫。

        “出来啊……”

        金钱豹子窜不出来,性命更没有了顾忌,轩辕承烈玩心顿起,松木枝投尽以后,索性就近又寻了一株枯树,用柴刀劈砍了,投进了火堆里,骇得洞中两只豹子惊叫连连。

        见此情形,轩辕承烈更不着急了,猎叉还在金钱豹子的嘴里,手中只有一大二小三张弓弩,为防弩箭射过以后,两只凶兽发了狠心,窜过火堆前来搏命,那时自己只能依靠着短匕和柴刀,他坐到了洞口,一边赏玩着一大一小两只金钱豹子的惶恐,一边将短匕缠绕在一个长直的树枝上,作为弓弩之外的备用。

        时不时的,在火堆中添加几根枯柴。

        熊熊燃烧的火堆,温暖了汗湿后冰冷的身体,也照亮了两只依偎在一起的豹子。

        金钱豹子是只母豹子,侧卧的腹下,闪露出一排干瘪的,浑身的凶气散尽,只剩下了一个可怜样貌。

        一颗头颅被猎叉断裂后的半截叉杆抵顶着,仰向了脑后的方向,身子却歪扭着,敞露出胸腹,贴伏在地,受伤的左后腿蜷曲着,搭在右后腿上。

        两腿的的拢起处,一只小小的金钱豹子缩成了一团,一双占据了半张面孔的大眼中,尽是畏惧的颜色。

        缠绑好短匕,试了试,觉得不会轻易脱落,轩辕承烈立起身,将临时充当长枪的家什依靠在洞壁,抓起了猎弩。

        野兽的感觉果然敏锐。

        轩辕承烈刚刚将猎弩瞄向金钱母豹,两只豹子喉咙里挤出的叫声陡然凄厉起来,知道自己将要送命一般。

        小豹子一副惊恐的样貌,拼命地向后畏缩,似乎是要重新钻回娘胎里的模样。

        凄叫中,金钱母豹身子陡然翻转,由侧躺变作了贴地。

        猝不及防的动作惊吓了轩辕承烈,毫不犹豫,他扣动了猎弩的弩机。

        精铁打制的铁弩箭激射而出,不足十步的距离,正是威力的极致,一声轻响过后,径直没入了金钱母豹的脑顶,小半个射入之后,余势未歇,箭尾依旧在剧烈抖动,发出一串低沉的嗡嗡声。

        “嗷呜……”

        金钱母豹痛叫起来,难忍的疼痛,让它张开了嘴巴,嘶吼起来,插入上颚的猎叉叉尖被挣脱了,大股的鲜血喷薄而出,不足一息之间,就将那凶兽的嘴巴染得血红,更多的,则顺着嘴角、唇边急急流下,惶急如小溪一般。

        饶是如此,金钱母豹依旧不肯停住了自己的动作,身子扭转,变作了弓形。

        弯曲处,小豹子小小的身子无影无踪。

        金钱母豹一番动作,不是为了最后拼死的一搏,而是欲要替自家孩儿遮挡弩箭。

        轩辕承烈惊住了。

        当年,风叔没来家中做护卫之前,无数个夜里,常有醉酒的无赖闲汉拽扯了院门,要闯进来欺负茗娘,自己被惊醒之后,茗娘就是搂抱住自己,用遮护住了,用她的体温,平息着自己心底的恐惧。

        虽有人兽之别,虽然动作不同,但是,茗娘和金钱母豹的用意都只有一个,护住自己的孩儿,护住自己的亲近,哪怕是失去自己的性命,也不肯让心中的弱小受到一点点委屈。

        心中隐隐有些悔恨升起。

        金钱母豹的脑袋侧倒在地,一双眼睛中再也没有了丝毫的凶恶,满是求肯的柔弱,喉咙里,断续的都挤出柔软的细鸣,将一段哀求展示得淋漓尽致。

        看到旧日里傲行山林的金钱母豹如此模样,原本只是在心底冒出一点苗头的悔恨,只是在数息之间便满布了全身,让轩辕承烈再也生不出继续射杀的狠心。

        叹了口气,轩辕承烈垂下了手中的小弩。

        金钱母豹似乎看明白这个动作的用意,叫声蓦然轻柔起来,喵喵轻叫,满是温驯小猫心境愉快时候的脆叫。

        再也不看轩辕承烈的举动,金钱母豹努力仰起自己的脑袋,扭转向身下小豹子的方向,似乎要在离世前,再看一眼自己的弱子。

        可惜,猎叉拦阻了金钱母豹的最后心愿。

        金钱母豹一颗硕大头颅挣扎了许久,也仅是略略抬起,便就跌落在地。

        之后,那个慈母心性的,安静得,如同是一段树木。

        没了啸傲山中的威武,没了镇压林间的霸气,此际的金钱母豹,面上眼中,尽是母亲的柔软温情。

        喉咙间,耗尽心力的一串轻叫,绵长,细柔,好像是诀别前的叮嘱,又好像在说着与尘世的不舍。

        一口喘息长长吐出,似乎是不愿离开的哀叹,又像是拼尽全力后的松脱。

        满是温柔和眷恋的眼神一点点涣散了,一点点失去了旧日的飞扬神采。

        一双眼睛,却不肯就此永远阖住,依旧在努力的望向小馋虫,似乎是要伴随了,看尽它一生的喜乐忧伤一般。

        虽然是自己这一两个时辰中的对头,还是欲要吃了自己的凶恶猛兽,但是金钱母豹死前的举动还是触动了轩辕承烈心底的柔软。

        用绑缚着短匕的木杆一点点将柴堆移向洞口边缘之后,轩辕承烈拎着小弩走进了山洞深处。

        该是山洞中逐渐的昏暗消散了小豹子的恐惧,让它重新焕发了精神,轩辕承烈走近的那一刻,小家伙居然呲起了还没长成的獠牙,在喉咙里发出了串串低吼。

        只是,一双大眼中,完全没有丝毫的凶狠,稚嫩细脆的嗓音,更将那低吼中的凶声减弱了许多,愈发现出了虚张声势的本色。

        小豹子很小,刚刚足尺的长短,比起成年的灵猫大不了多少,头颅很大,越发显得身子的纤小,不过吃得却是肥壮,圆滚滚的,看着就很讨喜,一双大眼中,满是无邪的清澈,再加上幼兽特有的懵懂笨拙,看过去,就让轩辕承烈生出了搂抱到怀中的冲动。

        这个小可怜的,怎生处置好呢。

        轩辕承烈有些犹豫。

        杀了,有些不忍心,这么个懵懂小兽,还长了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刚刚才被母亲舍命护佑过,现下就杀了,未免有些狠心,也对不起金钱母豹死前的一番举动。

        收留它,却不知道能不能与自己亲近起来,何况,自己还当着它的面杀了它的母亲,若是成年以后,它又记起了这段仇恨,说不定,就是给自己招了麻烦。

        不管了,左右自己在山中就只能待两三日的时间,在兽道里猎捕几只值钱的小兽之后,就回返绿安了,到那时,就将这个小东西撇了,任其自生自灭。

        自己没有杀它,也算是对得起金钱母豹死前的哀求,活不下去,那就是小豹子自身的问题。

        打定了主意,心头放松起来,轩辕承烈才觉得腹中有些空落落的饥饿感觉,算算,也是四五个时辰没有进食了,还经过了与金钱母豹的搏杀和追捕,那更是耗费体力精力的活计。

        有现成的火堆,外面还有白雪,兽道中也不需要用小米做诱饵,正好可以与瓦罐中剩下的鸡块热成一锅鸡肉粥,给明早的捕猎填补了力气。

        就这么干。

        将狼皮褥子铺在身上,坐到了地上,拎过来背篓,一件件的翻检起来。

        羊皮袍子……

        赤狐……

        野鸡……

        鹿皮袋子……

        正在背篓中搜寻着从家中带出来的小米的时候,一条黑影陡然窜了过来,叼起了野鸡。

        是那只小豹子。

        拖拽着野鸡,小家伙连滚带爬,逃回了金钱母豹的身边,两只小爪子按定了,撕咬起来。

        “你个不知好歹的,不杀你,还要抢我的东西……”

        下午在空地上射杀的野鸡身形壮硕,毛色鲜亮,是野鸡中的上品,在追撵赤狐之前,怕损伤了羽毛,轩辕承烈还特意用自己的衣服包裹好。

        虽然时下自己有了绝品兽道这一处藏宝洞一样的存在,可以捕猎比野鸡贵重千倍万倍的禽兽,但是,毕竟还有如意楼的赏格在,多一分收入总是好的。

        眼珠子一样的宝贝了,现下,被小豹子抢走,之后还一顿撕咬,羽毛的纷飞,让轩辕承烈立时心疼起来。

        跳起来,叫骂着,追撵过去。

        一脚踢去,正中小豹子柔软的下腹,小东西一声痛嚎,松了口中的野鸡,带着一串的哀鸣,滚爬着窜进了黑影里。

        拎起野鸡,回到狼皮上坐定,轩辕承烈拎起了,翻检起来。

        虽然前后只有几息的时间,可是野鸡已经被小豹子祸害得没了模样。

        脖子处鲜亮的绿色羽毛没了大半,翻卷起来,露出了里层的白色细绒,毛色最驳杂的翅膀,十几根翅翎层折断了一半有余,剩下的也松松垮垮,几近脱落。

        最值钱的尾部长翎全都折断了,软塌塌的,没了旧日里的挺拔形象。

        “狗日的,你找死……”

        恨恼中,轩辕承烈抓起了手边绑了短匕的木杆,便要冲向山洞深处,了结了小豹子的性命。

        怎么回来了。

        刚刚站起,火亮边缘中,轩辕承烈就看到一双绿色的眼睛。

        硕大,晶亮,有着无辜者的委屈,更多的还是一份可怜。

        “喵……”

        小豹子低柔的叫着,是从嗓子眼里挤出的一段柔弱,细细的,脆脆的,软软的,有说不尽的婉转,也有道不尽的凄凉。

        “你饿了么……”

        虽然知道小豹子听不懂,但是小家伙可怜巴巴的形象还是触动了轩辕承烈内心深处的柔软,问了过去。

        “喵……”

        小豹子似乎听懂了,声音更加的凄婉,眼中的委屈更重,几乎是下一刻便就潸然落下的模样。

        “饿了就跟我说,你不该抢的……”

        嘴里指摘着,心里到底还是柔软了下来,按捺住心底的不情愿,轩辕承烈抓过了野鸡,站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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