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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严戎家住六楼且没有电梯,能让他穿着睡衣下楼的,除了快递攒太多就是扔垃圾。

        但今天不一样,他烟瘾犯了,瘾头凌驾大脑,直接支配身体下了楼。

        严戎已经戒了九次烟,这轮是他戒烟周期最长的一次,已经坚持了整整半年。

        他站在单元门门口咬牙搓手,试图把这阵捱过去。

        众所周知,犯烟瘾的人最见不得别人抽烟。

        但偏偏此时不远处传来几声细碎的火机响,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严戎冲上去抽人的冲动都有了,他盯着抽烟的那人猛看,试图用眼神把这位白衬衫仁兄烧出一个窟窿。

        等等,白衬衫?

        严戎走近几步,这身影越看越眼熟,情况却越想越离谱——高老师怎么会坐在他家楼底下的花池上抽烟?

        这句话里的每一个细节都离谱。

        “高老师?”严戎声音小得蚊子哼哼似的。

        那人不动,一口接一口飞快地抽烟。

        严戎绕到他面前,还真是高老师。

        “高老师,您这是怎么了?”

        高椽半闭着眼睛抽烟,不说话。

        严戎那个好奇劲儿汹涌澎湃,连烟瘾都褪下去了。

        高老师头发半湿,白衬衫上一片浅黄的水渍,散发着一股惨淡且难以理解的啤酒味。

        严戎第一次注意到高椽的白衬衣里其实还穿了一件打底的白背心,此刻半敞着领口,露出的不仅是背心带,还有一对笔直的锁骨。

        严戎深吸了一口秋日的凉气。

        他别处的瘾头泛起来了。

        还不如犯烟瘾。

        “高老师,一个人抽烟没意思,借根烟,再借个火。”

        高椽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皱巴巴的烟,又从包里掏火机给严戎。

        尼古丁的味道一瞬间沉进肺里,严戎咳嗽了一声。他抽了两口就在花池上碾灭了烟星……他戒烟的贼心不死。

        高椽开口,声音半冷半清利,像一口满冰的薄荷宾治,“抽不惯?”

        “我想戒烟来着。”严戎笑。

        “哦。”

        “高…椽哥,我家就在楼上呢,上我家洗一下换身衣服吧。”

        “麻烦了。”高椽也不客气。

        “就是得爬楼,我家六楼呢。”

        “没关系。”

        严戎没想到这么快就把心仪对象拐回家,心里一阵偷乐,他也知道自己是在瞎脑补编排人家高老师——人家可是大学副教授,用许编的话说,“你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你家还真……”高椽环顾一周,缓缓地给出了评价,“叙利亚战后风格。”

        严戎笑了两声,他家确实乱七八糟,连张床都没有,除了沙发上有个人形的空区,其他地方都堆着各种东西。

        “洗手间在这边,我去给你拿衣服。”

        这下严戎可以名正言顺地打量高老师的身材。

        身高腿长,肩宽背直,脖子尤其好看,从锁骨向上,隐现着浅浅的筋和血管,吸血鬼的老祖宗德古拉氏……

        “随便给我拿一件就行。”高椽打断了他的观摩。

        说罢,高老师转身进了卫生间。

        严戎其实有点骚包爱打扮,喜欢买衣服,家里屯着大把没穿过的新衣服。高椽和他身高维数看起来差不多——他是不会承认高老师似乎比他高那么个一两厘米。

        他还没把衣服选好,就听到高椽有点焦急地喊他,“严青革!”

        我去,这位怎么跟秀水姑奶奶一个叫法?

        “诶,来了来了!”严戎随手抓上一件衬衣。

        还没走到卫生间,严戎突然想起一件要命的事——他把孙大头寄来的大闸蟹养在卫生间的水桶里,然后醉心码字再没进过卫生间……

        不是吧。

        不会吧。

        不能吧。

        ……

        果然,卫生间的门大敞着,满地青色铠甲的小家伙张牙舞爪,中间站着高老师一脸黑线。

        “高高高老师,那个…”严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散养?”

        “不是…”严戎挠挠鼻子。

        “那还不快抓?”高老师一马当先冲进了他家厨房。

        “是是是。”但您进我厨房干嘛?

        半分钟后,高椽拎着个锅盖出来,严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放螃蟹的桶没加盖儿,时间一长绳子松了,当然爬得满地都是。

        桶有了盖,两人开始满地逮螃蟹,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这群逃蟹“捉拿归案”。

        “咳,不好意思啊高…椽哥,要不我请您吃螃蟹?”严戎是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今天不是中秋节,咱们也不是朋友。”高椽说。

        严戎心里不禁“噔”了一下,高老师这话说得很直接,也很真实。螃蟹他确实打算留着和吴家兄妹俩过中秋节。

        “咳这还不好办,高老师,咱们可以发展啊,我这个人最好交朋友了。”

        “我想洗个澡。”高椽说完便走进一片狼藉的卫生间,关上了门。

        “诶衣服…”严戎急急忙忙跑到沙发拿衣服。

        然而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来,他的话高椽大抵是没听见。严戎眨了眨困乏的双眼,木然地盯着卫生间的毛玻璃。

        他却不是在对洗澡中的高老师想入非非,而是在想,中秋节。

        中秋节,x度百科第一句介绍就是,“阖家团圆的节日”。阖家,所以起码得有家,才有团圆资格……啧,真让人不爽。

        十分钟后,高椽出来了,没穿上衣,劲瘦的腰胯上挂着牛仔裤,身材比严戎想象中还要好,配上那张清俊儒雅的脸,整个人充满高岭之花的反向诱惑力,严戎心里一阵荡漾。

        高老师还把他卫生间的地给拖了一遍,如此这般贤惠真叫人……

        他内心的弹幕还没发完,这时高椽正好侧身关灯,严戎呼吸一滞,随即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高椽的背上,竟然有几乎一整背的纹身,图案复杂繁累,像是一只被打开的魔盒,又一座群魔寄生的神殿——

        神殿中有形形色色的鬼神,诡谲陆离者有,法相庄严者亦有,而右上部的图案被不规则地抹去,留下一片深深浅浅的伤疤瘢痕。

        这种画面感,就好像是……神殿被地狱的业火生生烧毁了一隅。

        “我天!你——”严戎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高椽从他手里抽过衣服套上,语气不咸不淡,“怎么,要我谈谈经验?”

        “啊、嗯。”严戎嘴里胡乱地应声。

        “不要纹,洗得时候太疼。”

        “我天,高老师你也太酷了吧,这纹了多久啊,这纹的是什么?”严戎内心激动得翻江倒海,这种极限反差感让他头皮发麻。

        “神曲,地狱。”

        “这么酷的纹身为什么要洗掉?太他妈可惜了。”

        高椽盯着严戎看了一会儿,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把话题扯到了完全不相干的事上,“你是本地人?”

        严戎摇头,“不是。”

        “中秋回家吗?”

        “不回。”

        “哦。”

        就这,就没了?

        “咳高老师,您要是也不回家,不如跟我们凑一桌团圆饭得了,就我和那天的茶楼老板,还有他妹,到时候把螃蟹宰了…”

        “你和‘沙漠’很熟?”

        严戎愣了一下,没想到高椽竟然还认识吴河。

        “我们是很多年的朋友。”他说。

        高椽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让他别去噩梦的演出。”

        严戎的脑袋上那颗又大又亮的问号重见天日,他惊讶地都开始结巴,“为、为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别问那么多,叫他别去就是了。”说罢高椽弯腰拿起地上的电脑包,把自己的衣服塞了进去。

        如果严戎没看过高椽背上那幅“神曲地狱图”,他可能会好奇到原地爆炸,但见识了这片酷到爆炸的纹身之后,严戎觉得高老师干什么都合理。

        送走高老师后,严戎在手机上搜到噩梦卖票的网页,一看就知道换了海报美工,之前噩梦的海报是老总自己p的简陋黑白人像,这回整得花里胡哨,还带复杂的手绘。

        噩梦是拉到哪位冤大头的投资了?

        “四城巡演新噩梦降临

        首站嘉宾:北方核王-沙漠”

        这他妈妥妥地先斩后奏吧!

        严戎拎着电脑跑到茶楼,今天茶楼有不少客人,三三两两扎堆闲聊。

        吴河忙得团团转顾不上理他,严戎就先码字,直到快十一点,最后几个客人才离开,吴河拎着一个看样子是农x山泉1l装的瓶子走过来。

        瓶子里装着琥珀色的液体,里面荡漾着几朵严戎不认识的花草。

        “尝尝,我新开发的冷泡茶。”吴河在他对面坐下。

        “吴哥咱先不说喝茶的事,你答应噩梦去当嘉宾了?”

        吴河一脸茫然,“你听谁说的?”

        “卖票都挂出来了。”严戎把网站给吴河看。

        吴河脸上的表情一时间精彩纷呈。

        “哥,是不是没想到自己退圈这么久,还有如此大的吸引力?”严戎调笑着说。

        噩梦虽然是本土地下乐队,但作为新生代在整个圈里都有名气。而四城巡演首站挂出沙漠的大名,竟然活生生卖出了其他站十倍还多的票。

        吴河沉默以对。他把手机还给严戎,伸手把头上的丸子拆下来,一顿狂揉头发。

        “吴哥?”

        “戎戎。”吴河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噩梦想踩着你东山再起,其实你心里也明白,对吧?”

        “嗯。”

        “现在他们境况堪忧,既然能先斩后奏,肯定还能干出其他不要脸的事,你想想…”

        “我在想……让他们踩几下,又能怎样。”吴河声音听起来有些恍惚,“我已经沉了,不在乎。”

        严戎听得一阵牙根发酸,他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吴哥你真的得再想想啊,你已经是局外人,给他人做嫁衣也有个限度,你总不能把自己当通房丫鬟赔过去吧。”

        “艹,你这说法,通房丫鬟哈哈哈哈哈哈。”吴河直乐。

        严戎无奈,吴河的想法他隐约能揣摩,大家都是成年人,谁又非得听谁的。

        “戎戎,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吴河托着下巴,眨了眨眼睛。

        严戎也眨眨眼,“我洗耳恭听。”

        “咳,以前啊,有个玩摇滚的……他一直solo没乐队,今天蹭这个,明天跟那个,圈里都看不起他,也确实,哪儿有没乐队的主唱……后来机缘巧合他认识了一个外地的大佬,大佬说你光会吼不行,你得会弹吉他,还得会乐理。”

        “大佬说,要是你半年内能把这些都学会,我就带着乐队跟你,以后我的乐队跟你姓。”

        “他太想有个乐队,所以玩命学,学得天昏地暗六亲不认,方便面桶垒得比人高。”

        “后来大佬真的兑现承诺带着乐队从外地来t市,他当主唱,大佬给他弹主音吉他。”

        “戎戎,这就叫遇贵人吧……没有贵人相助,你吼得再好也没用。”

        严戎心想,其实这个“玩摇滚的”就是你自己吧。

        但他不打算揭穿吴河。

        贵人,真是个好听的名词,但这年头只有傻子才能当贵人,不傻的人动动指头都要收费。

        吴河重新扎好丸子头,使劲打了个呵欠,“不行,我困了,你也快回去吧,回去别熬夜啊。”

        “得,吴哥您比我明白这个圈子,我先退下了。”

        严戎打了个车,夜晚的灯火在他眼前划过,有些清晰,有些模糊。

        他心想自己是不是熬夜太多得去看看眼科了,瞪了许久才发现是车玻璃没擦干净。

        高老师说不让吴河去噩梦的live,但听吴河的意思他是要舍身帮噩梦复兴。

        严戎揉了揉额角。他突然觉得现实世界比小说里麻烦一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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