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刚下过雨的天空清澈而蔚蓝，飞机划过云层留下一道浅痕，在柔和的光线照耀下，渐渐消散不见。

        雨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机舱，坐在靠窗位置的林初柠带着黑色鸭舌帽，帽檐几乎盖住了大半张脸，她微垂着头，以一种极度自我保护的姿势窝在座位里，搭在小毛毯上的细白手腕轻轻颤动，看上去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林初柠回到了十八岁的年纪，那年她还在南城上高三，是最骄纵任性的时候。

        同样是刚下过雨的天气，马路上还有未干的积水和细流，林初柠不想弄脏自己新买的白鞋子，便拉着身旁少年的胳膊撒娇，让他背自己回学校。

        身形颀长的少年神色淡漠，但眼底满是无奈和宠溺，在林初柠的撒娇下，依言蹲下身，轻轻抓住她两条细腿，背着人离开商场往学校走。

        林初柠紧紧搂住少年的脖颈，故意使坏般把嘴唇靠近他耳侧，对着耳蜗轻轻吹气，软声叫他‘哥哥’，看到少年白皙的耳垂慢慢变粉，再变得通红，她忍不住“咯咯”笑起来，“阿随，你也太容易害羞了吧。”

        少年浑身紧绷，面上却要努力维持正经严肃的样子，哑声警告她：“别闹。”

        林初柠不听他的话，继续肆无忌惮地闹他，一会儿玩他的头发，一会儿捏他的脸颊，最后又凑到他耳边，自信满满地问：“哥哥，你是不是好喜欢好喜欢我？”

        少年抿唇，在她再三的追问及胁迫下，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得到满意的回答，林初柠的眉梢都染上了骄傲和喜悦，唇角高高翘起：“我就知道。”

        听着她娇俏自信的声音，少年像是受了蛊惑，忽然停下脚步，“那你呢？”

        “嗯？”

        “你，是不是也很喜欢我？”少年的声音很低很低，像是难以启齿般艰涩。

        林初柠毫无察觉，几乎是脱口而出：“当然啦。”

        “多久？”

        “嗯？”

        “会喜欢多久？”

        年少的林初柠信口胡来：“当然是一辈子呀，阿随你放心啦，我肯定会永远喜欢你的。”

        听着她的回答，少年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眉目染上柔色，低声呢喃：“我也会永远喜欢你。”

        然而下一秒，画面却全变了，少年的脸上失去了一贯的冷静，双眼猩红阴鸷，再没有面对她时的柔和和喜色。

        他猛地伸手掐住林初柠的脖子，声音嘶哑地朝她吼，“林初柠，你明明说过会永远喜欢我，为什么出尔反尔？！为什么要骗我？！”

        他一边哑声低吼，掐住林初柠脖子的手指也愈发用力，窒息感随之而来。

        ……

        林初柠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看到身上的小毛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飞机上，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梦魇而已。

        等发麻的手指缓过劲，她抬手摸上额头，才发现上面全是被吓出来的冷汗，梦里的一切都十分真实，甚至于脖颈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人手上冰凉的温度，濒死的窒息感也久久未能消散。

        林初柠慢吞吞地坐直身体，转头望向窗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离南城越来越近，自从上个月决定回国以来，她便频繁地梦到以前那些事，梦到和那个人有关的一切回忆，而且每一次都是美好的开端，噩梦的结束，像是在时刻提醒她，当年不告而别的行为到底有多渣多过分。

        掌心的手机震动两下，是多年闺蜜孟言晞发来的微信。

        【晞晞：你真打算回南城？确定时间了吗？】

        【柠檬：嗯，今天。】

        【晞晞：？？？】

        【晞晞：你不会是在逗我吧？】

        林初柠当即拍了张机票的图片发过去。

        【晞晞：……】

        几秒后，孟言晞又发过来：【那你这次回国，你爸知道吗？】

        林初柠不以为意：【他不知道，我偷跑回来的，等过几天再说。】

        那边像是在纠结，沉默许久，孟言晞也没说什么，只问林初柠飞机大概什么时候落地，到时候她开车过来接。

        林初柠收起手机，视线转向窗外划过的一片片白云，想起孟言晞刚才问的那个问题，心下其实仍有些许忐忑。

        六年前她刚参加完高考的那个暑假，因为家里公司出了点变故，林初柠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被父亲林铭川强硬送出国，美名其曰让她在国外进修，从小被家人溺爱宠着长大的林初柠哪受得了这种对待，她不明白一向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父亲为什么这样做，为此闹过好几次，想回国，但都被林铭川派来监视她的人给拦了回去。

        闹了几次之后，林初柠也渐渐习惯了一个人在国外生活、学习的日子，该玩玩该睡睡，一直到上个月她完成学校硕士学位的毕业要求，后来又发现之前监视自己那个人好像已经不见了，她才抓住机会开始计划回国的事情。

        国外的日子虽然自在，但六年过去，她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飞机抵达南城国际机场时，正是下午五点，林初柠掏出墨镜戴上，拉着行李箱从机场的vip通道离开。

        林初柠生得高瘦，一米六七的身高，体重还不到九十斤，偏生身材又很匀称，该有肉的地方分毫不少，该瘦的地方一分不多，并不会显得骨瘦如柴，尤其那双大长腿，又白又直，脚上蹬着一双十厘米的细高跟，走起路来又稳又直。

        她戴着墨镜，刚出现在机场大厅里，就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目光，身上透出的那股白孔雀般的高贵气质，还以为是哪个大牌明星。

        林初柠从小到大都被众星拱月般对待，对这种场面早已习以为常，她握着手机，旁若无人地和孟言晞确认彼此所在的位置。

        纠结了好几分钟，林初柠终于在人群中辨认出了孟言晞的身影。

        “言晞，我在这！”

        林初柠举着手机，激动地朝几步之外的孟言晞挥了挥手，没等孟言晞说话，她挂断电话，加快步伐走过去。

        “怎么站着发呆？干嘛，才六年不见，你该不会是忘记我长什么样了吧？”

        见孟言晞一句话也不说，脸上似乎还带着疑惑，林初柠径直摘下墨镜，双手环在胸前，眯眼佯怒道。

        听到这熟悉的语气，孟言晞才反应过来，看着林初柠，表情讶然：“……柠檬？真的是你？天呐，你在国外这六年的变化也忒大了。”

        她忍不住伸手掐了掐林初柠那嫩得能掐出水的脸蛋：“柠檬，看在我俩这么多年朋友的份上，把你变美的秘籍也分享一份给我吧。”

        林初柠被逗笑，刚才略显冷情孤傲的五官瞬间生动起来，透着勾人的风情妩媚，她用墨镜挑开孟言晞的手：“你少来，老实说，是不是来的路上吃过糖了，小嘴儿这么甜，彩虹屁过分了啊。”

        这话还真不是孟言晞在故意吹彩虹屁，她和林初柠从小学五年级开始成为朋友，一直到林初柠出国前，她都打心眼里觉得林初柠确实很漂亮，明艳张扬，却又不失清纯，又纯又欲的美丽，无论到哪都担得起校花这个称号。

        然而六年过去，她那张扬的美丽不仅没有收敛半分，反而愈发显著，也多了几分岁月沉淀的勾人韵味。

        白皙如瓷的皮肤，小巧的下巴，五官精致立体，骨相分明，勾人的桃花眼画着上挑的眼线，含笑的眼眸流转间，便透着十足的妩媚之气，可她不笑时，又是冷艳的孤傲，配上那红棕色的口红，精致又高贵。

        玩笑过后，两人慢慢沉默下来，看着变化颇大的林初柠，孟言晞扬起笑容，朝林初柠张开手臂：“柠檬，欢迎回来。”

        林初柠嘴上说着嫌弃她矫情的话，身体却很诚实地松开行李箱，抱住孟言晞，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忍住了眼眶的酸涩。

        其实刚刚飞机快落地时，林初柠看着窗外这座自己曾经生活了十多年的城市，却恍然觉得十分陌生，陌生得让她害怕，甚至于有种错觉，彷佛她只要一下飞机，就会被林铭川的人抓到，然后再次被送到国外。

        直到此刻，拥抱着孟言晞，听她像许多个从前一样，叫自己‘柠檬’，对她说欢迎回来，林初柠才有了回到家乡的真实感。

        孟言晞的车停在负一层的停车场，因为前阵子工作需要，她才刚换了辆新车，而恰巧，这款定位女士颜值挂的银色跑车正好踩在了林初柠的审美上，只不过她在国外需要自己开车的时候很少，所以一直忍着没买。

        这会儿看到孟言晞的车，林初柠那双好久没摸过方向盘的手当即开始发痒，转身拉住孟言晞的胳膊，还没开口，后者就直接把车钥匙递了过来：“诺，给你。”

        林初柠接过来，开心地冲孟言晞比了个wink，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

        孟言晞坐在副驾驶座上，虽然她知道林初柠车技很好，但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柠檬，现在这个点路上车可能很多，待会你开慢点，安全第一。”

        “知道了，你放心吧。”林初柠一边应着，一边发动引擎，脚踩油门，将车开出停车场。

        如孟言晞所说，现在是下班高峰期，车子开上高架没多久，就被堵在了长长的车流中，等待的过程中，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

        “那你今晚不回家，要不去我家住？”

        林初柠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闻言摇头：“还是不了，我先去酒店住两天，然后就回家。”

        她也没打算回国后一直躲着林铭川，只是想先缓几天再说。

        孟言晞了悟点头，她想了想，还是开了口：“柠檬。”

        “嗯？”

        “其实我最近听说……”孟言晞话说到一半，看到林初柠脸上还未褪去的单纯和喜悦的笑容，忽然发现自己开不了口。

        见她久久不继续往下说，林初柠忍不住催促：“怎么不说了？你听说什么？”

        孟言晞内心挣扎，正巧手机忽然进了电话，她如释重负地松口气，笑着摇头：“没事，我接个电话。”

        林初柠也没在意，转回头继续看着前方长长的车流，视线随意往后视镜里一瞥，看到后面跟着的一辆黑色迈巴赫，车窗是防窥玻璃，看不清里面光景，但是那特殊的车牌号却让林初柠忍不住多注意了它几分。

        尾数0212，正好是她的生日。

        这个小小的巧合，又让林初柠想起了过去的回忆，那时为了增加恋爱的仪式感，她硬是拉着那人去到营业厅，换上以对方生日为尾号的新手机号。

        后来她出国，父亲林铭川自作主张把她那张卡给注销了，而另外那张尾号为0212的手机号，她也因为心虚和害怕没敢再联系过。

        与此同时，黑色的迈巴赫里，司机手里拿着正在响铃的手机，忍不住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上正在闭眼假寐的男人，小心翼翼地开口：“是老爷子打来的电话。”

        男人穿着一身熨帖的黑色西装，一张清隽干净的脸，五官英俊，轮廓分明，浅色薄唇轻抿成一条直线，透出一股清冷疏离的气场，而这种清冷，在他睁开眼的瞬间，又变成上位者的压迫和威严，让人不自觉避让，心生胆颤。

        “几点了？”

        司机恭敬回答：“快六点了。”

        男人理了理袖口，淡声道：“告诉老爷子，我会过去，让他放心。”

        “是。”

        ……

        这厢，林初柠陷入回忆想得出神，也没注意到前面的小轿车已经在慢慢减速，等到察觉不对劲，她猛地一脚踩下刹车，堪堪避免了和前面那辆车的追尾事故。

        然而下一秒，“砰”地一声，车尾猛然被撞，车身跟着剧烈晃动了几下。

        得，被后面的那辆迈巴赫给追尾了。

        正在讲电话的孟言晞被吓了一跳，“柠檬……”

        “没事，我下车去看看。”林初柠脸色微白，但还是利落地解开安全带，下车检查车子的撞伤情况。

        追尾伤势不轻不重，但因为是新车，剐蹭掉的那一块银漆格外显眼，甚至还有点凹陷，即便不是自己的车，林初柠还是真真切切地心疼了。

        这时，后面迈巴赫的司机也赶紧下了车过来检查情况，像是根本没看到林初柠似的。

        林初柠也没着急开口，双手环在胸前等他检查完，谁料到她还没说话，西装革履的男人却先教育起了她：“小姐，你开车能不能注意点，如果是新手麻烦你在车上贴个标签，像你这样急刹车，很容易出车祸的。”

        林初柠：“？？？”

        她都快被气笑了，“大哥，麻烦你搞清楚，现在是你的车撞了我的车。”

        男人恍若未闻，继续道：“这场事故我们都有责任，但显然主要原因是您紧急刹车造成的，所以这边你得自己走一下保险。”

        听到这话，一股火直接冲上林初柠的脑门，把最初想要好好说话的念头给冲散了，她扬了扬眉，压着脾气点头：“行，既然你这么说，那咱们都先别走了，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交警，让交警来看看到底是谁负主要责任。”

        她说着就要掏出手机打电话，司机还想再说什么。

        正在这时，迈巴赫的后座车窗缓缓下降，伴随着细微的车窗摩擦声，一道低淡的男声传了过来：“钟余。”

        男人闻言快步走过去，恭敬地站在车旁边叫了声：“宴总。”

        正拿着手机准备打电话的林初柠也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四目相对的瞬间，周围的一切彷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林初柠浑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声的两个字——

        贺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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