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拜师

　　
早春三月，草长莺飞，一座巨大的庄园，正门牌楼上挂一块大匾，上书“玉龙山庄”几个龙飞凤舞的草书大字，一看就出自名家手笔，气势非凡。
一个跛脚的汉子，头戴一顶半旧的竹笠，正在花园里忙碌。松土，栽花，浇水……动作老练，有条不紊。他偶尔停下手里的活计，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远远地望一眼独自在一旁玩耍的一身水绿衣衫的小女孩，眼中就会呈现出浓浓的宠溺的神色，就像这世上任何一个慈爱的父亲望着自己的小女儿时的神情一样。
小女孩四五岁的样子，身体瘦小，头上扎了两个小辫子，白瓷儿般的小脸儿透出一片粉嫩的红晕，双眼犹如一对黑葡萄般水汪汪的，再配上一个挺而直的俏皮的小鼻子和粉嘟嘟的小嘴儿，简直可爱极了。
“二叔！”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呼喊，小女孩轻灵的身子直奔着跛脚汉子跑来，惹得那汉子急忙放下手里的水桶，一边转身迎了上去，口中还紧张地叮嘱：“小桐，慢点，别摔着了！”
那被叫做小桐的女孩却依旧跑得飞快，转眼就跑到了汉子身边。她一边将手里的什么东西递到他的手里，一边咯咯笑着献宝：“二叔，你看，我捡到了大小姐的珠花！”
那跛脚汉子笑了，摸摸女孩的头，柔声道：“小桐乖，去还给大小姐吧！记得快回来，别调皮啊！”
“好勒！”小桐接过珠花，转身向着前院的方向跑去。
那跛脚汉子又急忙紧张地叮嘱：“小桐，慢点！你这孩子，长了脚就只会用来跑路的吗？”
小桐仍是撒开两腿奔跑，一边回以清脆的咯咯咯的笑声，一边早已跑出了花园的大门，瘦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那条通往前院的小径上了。
这是一个占地很大的庄院，小桐足足跑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来到了一个宽敞的跨院里。院子很大，建有一溜三间雕梁画栋的正房，房前是一个练武场。
此时场中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白衣男子正在指导着三个孩子练武。大的那个是一个男孩，与父亲一样也是一身白衣，长得聪明伶俐，正将一套棍法演练得虎虎生风。在一旁观望的是两个女孩，一样的鹅黄衣衫，眉眼俊俏，与那男孩的面貌相似，显然是一母同胞的三兄妹。男孩十一二岁的样子，女孩一个十岁左右，一个只有七八岁。
那小女孩看见小桐站在门口，赶忙跑过去，问道：“小桐，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我姐姐不是告诉过你不许来这偷看我们练武的嘛！”
小桐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眨了眨，俏皮地说：“二小姐，我没有偷看，我是来给大小姐送珠花的！”说着，将珠花递到女孩手中。
说话间那个大些的女孩子早已跑过来一把抢过珠花，竖起两道好看的眉毛，瞪圆了双眼训斥道：“小桐，你是故意偷了我的珠花，是不是？借口还珠花来偷看我们练武，是不是？”
小桐年纪虽小，却似乎并不害怕这个大小姐，开口辩白道：“我没有偷你的珠花，我是在花园里捡到的，二叔让我还给你的。”
几个小女孩正在这里纠缠不休，那白衣的男孩已经走了过来，开口对着那大些的女孩道：“菲儿，父亲叫你不要再吵了，小桐她还不满四岁，即使见到我们练武，也是学不会什么的，就算是学会了一些，也没什么大碍的。”
那名叫菲儿的女孩不服，大声叫道：“谁说她年纪小就学不会的？那天我看见她偷偷在花园里练了一套拳法，就是我们蓝家的入门功夫，而且我看她练得有模有样，不比萱儿差多少。”
一番话说得旁边那女孩脸色绯红，拉过小桐正要开口讲些什么，只听院里的男子大声训斥起来：“菲儿住口！想我蓝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显贵，却也称得上是武林世家，你怎么心胸竟如此狭窄，总是容不下一个四岁的小童，处处与她为难？！”
见自己的父亲竟然为了一个下人的小孩当众训斥自己，从小养尊处优众星捧月般娇养惯了的大小姐蓝菲不禁将一腔委屈和怒火全部撒到了小桐身上。
她将手里的珠花狠狠朝小桐面上扔去，小桐本能地伸手阻挡，那珠花尖利的一头居然将小桐的手腕划破了一道伤口，鲜红的血滴缓缓渗出，不一会儿竟染红了她一只水绿色的衣袖。
众人一时都愣在了当场，尤其是那闯祸的大小姐蓝菲，更是急的面色绯红，不知所措。
直到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擎，怎么了？又在闹什么啊？”
只见一位身穿一袭素色长衫的温婉女子缓缓自房里走到院门处来。
蓝擎苦笑摇头，一语不发，蓝菲早已抽泣着跑到母亲身边撒娇：“母亲，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要弄伤小桐的……”
那女子嗔怪地看了看女儿，却并没有说什么，开口对那男孩道：“瑾儿，快去丹房取金疮药来！”
那男孩蓝瑾赶紧转身跑向东面的一间房子，还没到门口，房门已经打开，一个一身白色锦衣的二十四、五岁的俊朗男子手中拿了一个小小药瓶，缓缓走出来，开口是一把温润如玉的声音：“瑾儿，药在这里，拿去吧！”
蓝瑾急行几步，接过药瓶，口中说道：“谢谢程叔叔！”一边快速将药瓶递到母亲手中。
看到妻子悉心地给小桐的伤口撒上药粉，包扎停当，血也早已止住，蓝擎缓步走到那锦衣男子身旁，开口道：“程毓，让你见笑了，是我教女无方啊！”
程毓微微笑道：“蓝兄，你何必如此，菲儿也是小孩心性，无心之过而已，你不必责之过甚。”
说完他走到小桐身旁，躬下身子，温言问道：“小桐，菲儿说你会练蓝家入门的拳法，你可介意给我们练一遍吗？”
小桐大眼睛骨碌碌转了几下，开口道：“我不是偷学的，我是无意中看见的，就……就忘不了了。”
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变小，不敢再辩解下去了，只是低垂了小小的脑袋，两个小辫子却颤巍巍地直冲天际，惹得程毓和蓝擎呵呵笑了起来。  
蓝擎的妻子黄诗韵也忍不住开口笑了起来，大人们的笑声感染了小孩子们，不仅是蓝瑾和蓝萱，就连在一旁哭泣的蓝菲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小桐听见众人的笑声，偷偷地抬头观看众人脸色，见大家都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不禁也咯咯地跟着傻笑起来。
程毓见小桐天真可爱，心下欢喜，便继续逗她要她表演拳法。
小桐竟丝毫也不怯场，拉开架势便一招一式地演练起来。她的动作准确到位，丝毫不差，看得众人暗自惊叹不已，尤其是蓝擎和程毓，更是啧啧赞叹。
演练完毕，小桐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蓝擎，生怕主人责怪。
程毓见状走到她面前温言说道：“小桐，你喜欢练武吗？”
小桐点点头，又偷眼瞧了瞧蓝菲，见她正狠狠地瞪着自己，不禁心虚地低下了头。
程毓接着道：“练武之人，门派森严，你不是蓝家的子弟，偷学蓝家的武功是不对的，你可知错？”
小桐又点点头，大眼睛转了两下，居然学着大人的样子走到蓝擎面前拱手道：“庄主，小桐知道错了，小桐以后再也不偷学您的武功了。”
蓝擎呵呵一笑正要开口，程毓已经抢先说道：“小桐，你可想像你家少爷小姐们一样拜师学武功吗？”
小桐狠狠点头，两个小辫子也跟着颤动不已。
程毓笑道：“那么，你可愿意拜我为师吗？”
听了程毓的话，小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一时没有说话。
一边的蓝擎看着自己的老友，点头微笑，道：“程毓，小桐资质根骨奇佳，是块练武的好材料，本来我想等她再长大一些后就收她为徒的，却被你抢了先。也好，我自己的三个孩子已经够我操心的了，小桐拜你为师，也不算辱没了她。”
程毓笑道：“多谢蓝兄相让，只是还要征得她叔叔的同意啊！”
“我同意，我同意，简直是求之不得啊！”门外传来那跛脚汉子激动不已的声音。
他一边说着，一边一瘸一拐的抢到程毓身前，跪拜在地，拱手道：“我家小桐顽劣不堪，若能得程大侠您收入门墙，培养成人，那岂不是天大的造化吗？”
程毓心下欢喜，拉起跛脚汉子，说道：“张顺，你也不必如此谬赞于我，主要是小桐自己资质奇佳，是练武的好材料，我才会愿意收她为徒的。只是，若小桐拜我为师，我就要将她带到我的隐居之处教养，需与你长久分离，你可舍得吗？”
张顺听了程毓这番话，不禁流下泪来，他拉过小桐的小手，动情地说：“要说舍得那是假的，小桐自出生之日起就遭逢大难，父母双双被贼人所害，是我带着她一路逃难至此，幸蒙蓝庄主收留，得以保全小命。而今，又有程大侠垂爱，有意收入门墙，我纵然舍不得，又怎能妨碍她的前程呢？”
小桐忽闪着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踮起脚尖，努力想为张顺擦掉泪水，怎奈身小臂短，根本够不到他的脸。
张顺爱怜地蹲下身子，拉着小桐的手说：“小桐，跪下，给你师父磕头。”
这次小桐顺从地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口称“师父”，给程毓磕了三个头。然后她并不起身，而是跪在地上，仰头看着程毓。
程毓已经二十四岁，却并未成家，忽然间一个四五岁的孩子称自己为“师父”，便忍不住动了舐犊之情，对小桐更加疼爱，伸手拉起跪在地上的小女孩，宠溺地说道：“小桐，练武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吃很多苦的，你不害怕吗？”
小桐忽闪着大大的眼睛，大声说道：“师父，小桐不怕吃苦，小桐会听话好好练功的。”
程毓点点头，大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明日就回家去，今晚你跟你二叔回去准备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张顺又跪在地上千恩万谢地给程毓和蓝擎黄诗韵夫妇磕了几个头，才起身领着小桐回到了他们在花园角落里的住所。
那是三间简陋的平房，一间堆满了工具杂物；一间权当叔侄两人的卧房，里面摆放着一张大床，旁边还有一张小床，一口黑漆漆的大柜子，盛放着叔侄两个人一年四季的衣物被褥等物；还有一间是厨房兼饭厅，一个简陋的木头架子上整齐地摆放了几只碗碟等餐具，一张竹编的小桌子，两把竹椅，是二人用餐的地方。
原来，蓝擎当年见张顺孤身一人带着个刚刚满月的婴儿实在不方便与家里的下人们一起用餐，就特许张顺自行开伙做饭，以便做一些方便婴儿食用的食物。如今小桐虽然已经快满四岁，却依旧没有与其他人一起开伙，叔侄两个倒落得自在，蓝擎夫妇也并不介意。
张顺将一块腊肉切了，与淘洗好的大米一起放入锅内开始煮饭，又拿了一捆青菜开始择菜，一边对小桐殷殷叮嘱。无非要小桐好好听话，不要调皮，用功学武，孝敬师父，不要想念自己等语。
小桐也不同以往地乖乖陪在叔叔身边帮忙，不时嗯嗯啊啊地答应着。
张顺想到此后要很长时间才能见到这孩子了，不禁又伤感起来。小桐见了，赶紧伸出小手给他擦眼泪。张顺看到小桐手腕上的伤处，心中更加难过。
他停下手里的活计，将小桐搂在怀里，哽咽道：“小桐啊，不是叔叔狠心将你交给你师父教养，实在是叔叔无能，本事低微，不能将你培养成人！小桐，你要争气，只有你自己练好了本事，才不会给人欺负，才能够为你父母报仇啊！”
小桐听得似懂非懂，毕竟她还只是一个未满四岁的孩子，虽然生的古灵精怪，却又如何能够懂得张顺心中的万般苦楚呢？她只是一边伸出小手，为叔叔抹泪，一边大声说道：“叔叔，你放心。小桐听二叔的话，会听师父的话，好好练功，长大了保护二叔。”
一席话说得张顺破涕为笑，摸了摸小桐的小脑袋，叹息着做菜去了。
这边叔侄两个用餐完毕，收拾了碗筷，张顺又开始给小桐收拾衣服鞋帽。总不过寥寥几件，只包了一个小小的包袱。最后，张顺自柜子深处取出一件饰物，交到小桐手里。小桐接过来细看，原来是一只不知道用什么木材雕刻而成的指肚大小的小兽，样子古怪，看着是羊的样子，头上却长了四只角，呈现出一种深红的颜色，油光发亮，用墨绿色的丝线打成的络子穿了，看起来倒也十分可爱。
小桐见了喜欢，笑问道：“二叔，这只小羊真好看，是给我的吗？”
张顺深深叹息一声说道：“小桐，这可不是什么小羊，它的名字叫土鳞，是你父亲族中的守护神兽。这是当年你父亲亲手雕刻了送给你母亲的定情之物，他们临走前把它交给我，说等你长大了就让你戴上，权当父母陪在你身边了。”
小桐对于自己的父母没有丝毫印象，也还没有长到会感怀身世的年纪，只是见二叔说得郑重，不觉地也严肃起来。她默默地将那小兽木雕戴到自己的脖子上，抬眼看着张顺。
张顺慈爱地摸了摸小桐的头，说：“小桐乖，去睡吧！”将小桐安顿在小床上躺好，替她盖好被子。小桐疯跑了一天也累了，很快进入了梦乡。
张顺起身，来到院子里，坐在竹椅上，呆呆地望着花园里深深浅浅的花木阴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正发着呆，忽听程毓的声音在院外响起，道：“张顺兄弟，你睡了吗？”
张顺从沉思中惊醒，赶紧起身相迎，请程毓坐在竹椅上，倒了一碗茶请他饮用，自己端坐在另一把椅子上。
程毓道：“日间曾听见你说起小桐的父母为贼人所害，是怎么回事呢？”
张顺顿了一顿，叹息着说道：“是的，那是四年前初夏的一个夜晚，小桐的母亲刚刚生下了她，家里就来了一伙强盗，我大哥赶紧让我带着小桐逃命，自己回去救小桐的母亲。我独自一人带着小桐逃到外面躲了起来，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夫妻两个被那些强盗逼迫双双自尽而死……”
说到这里，张顺已经泣不成声，程毓拍拍他的肩，温言道：“那么，你可看清了那些强盗的模样？”
张顺猛然抬头，咬牙切齿地说：“是的，我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样子，总有一天，我要给我的兄嫂报仇伸冤。”
程毓不语，只沉重地叹息一声，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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