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逆鳞

整整一节课，纪风就没有老实过，在艾夏趋于崩溃的神经上反复横跳。

        ——他在试探艾夏的底线。

        这次不只是前桌，前桌的前桌，过道另一边的同学都疯狂的往前挪椅子，整个班一阵沉闷的“咯吱”声。

        终于，张老太太讲完了课，让同学们自行自习。

        老师晃着一看就十几年的老寒腿刚一出门，艾夏就忍无可忍的眼睛往旁边一斜。

        “你tm的有病吗？”艾夏骂道。

        纪风忍受着一身灰，在这里和她耗了这么久，就等着她这一句话。

        当即一挑眉，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抬起来，面露狠戾。

        “你再tm的一个试试？”

        艾夏整个人都震惊了，看鬼般来来回回的扫了他两遍，隔了半晌，才略显无奈的叹了口气，使劲一点头，“行，那你大爷的是有病吗？”

        纪风略有意外的看了她几秒钟，“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真是天上下红雨啊，我还以为乖乖女不会骂人呢。你丫骂的种类还挺多样。”

        男孩猛一看是不好惹的长相，但仔细看来，五官精致，尤其是眉眼生得极好，标准的剑眉星目。

        猛然笑起来，带着少年的稚气。

        少年感爆棚。

        艾夏本身就是美人，在东市时身边的人非富即贵，那样家庭出身的孩子就没有长得丑的，但却被男孩这一笑蛊惑，愣怔了下。

        “不过狗狗应该不是这么叫的吧？”男孩双臂交叠，头枕在双臂上，歪着头望着艾夏，一侧嘴角弯起，眼睛一眨一眨的。长长的睫毛宛若蝉翼，上下飞舞。

        “哎，同桌儿，你叫一声，我听听呢？”

        用最天真的表情说出最残忍的话语。

        艾夏被他表现出无害的表象唬住，首先冒出来的是尴尬，倒是把本应该生出的气愤给压了下去。

        她清了下嗓子，昂起头，气势凌然，眉宇间透着股不可侵犯的骄傲。

        “你们附中的学生都这么没礼貌的吗？”

        艾夏的话触到了男孩的逆鳞。

        纪风嘴角弯起的弧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盯着她的眼神骤然变得凶悍。

        艾夏感觉自己像是被盯上的猎物，呼吸困难。

        需要极力的克制才没有立刻逃离。

        这是她与纪风之间的角逐。

        她不能输。

        如果输了，想要再翻身就难了。——这是她十几年来的经历得出的结论。

        她努力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与男生对视。

        桌肚里，一双纤纤玉手掐出了红痕。

        时间拉得很长，每一秒都变得难以忍受。

        大概过了一个世纪吧，纪风双手一撑桌边，猛地坐直。

        艾夏下意识的往旁边躲，奈何身体坐得久了，变得极其僵硬，这才勉强维持住了表面的气势。

        纪风睨了她一眼，歪了歪脑袋。

        “那也要看对谁吧，尤其是跨了物种的。”他话说的轻松，仿佛是在和人闲聊今天的天气。

        “你——”艾夏恨不得咬他一口。

        可惜巨大的下课铃声响起，打断了她想要说的话。

        纪风斜了她一眼，双臂朝后展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仿佛没有骨头般摊在椅背上，食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下，下巴一挑，指了指教室最前排，“你要找有礼貌的也简单，看见没，讲台旁边那，特别适合你这样的乖乖女好学生。你可以找老师把你调到那里去啊。”

        “谢谢，我就是这么想的。”艾夏咬牙切齿。

        “那就对了，反正你就是个有事没事喜欢告老师的人。我们通常亲切的叫这种人为‘狗腿子’。”纪风笑笑，露出森森白牙。

        艾夏这次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虽然她从小到大，由于私生女的身份受过羞辱无数，但如此恶劣的还是第一次。

        毫无原因，如此直白，□□裸的厌恶。

        嘴上不能说，不代表手上不能做。

        艾夏粗暴的掏出书包，把里面的书一本本的摔在桌子上。

        书本与木质的课桌撞击，发出“砰砰砰”的声响。

        震耳欲聋。

        随着巨大的声响，艾夏的心情奇迹般的变好。

        而她身边纪风的心情却变得恶劣。

        “你干什么？”纪风吼道。

        只听声音都能听出咬牙切齿。

        这让艾夏更开心了，摔书用的力气更大。

        “够了啊！”纪风警告。

        “你说够了就够了啊？我说不够！这是我的书，我的课桌，我愿意怎样就怎样，你管不着！”艾夏呛声，脸上带着得意的笑。

        “好啊，你再摔一个，我看看。”纪风指着她，语气近乎威胁。

        艾夏“啪”的把书摔出去。

        “好，你继续摔，继续。”这下纪风不怒反笑。

        书包里的书是艾夏今天刚领的，崭新的封皮，带着新书特有的质感，摸起来非常舒服。

        艾夏是喜欢书的，更爱惜书，若不是这次被纪风逼急了，断不会做出这种损坏书的事。

        纪风抱着胸，翘着腿坐在一边，艾夏每摔出一本，他就点点头，说“继续”。

        他的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冰冷的可怕。

        直到艾夏把书包里的书掏完了，才挑眉，“怎么，摔完了？”

        不知道为什么，艾夏有一种将要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纪风“唰”的打开窗户，没等艾夏反应过来，把她课桌上的书一堆抱起，转身扔了出去。

        艾夏所在的高二三班位于教学楼四楼，书本抛下去的瞬间，宛若天女散花。

        周围“哦”的一片哄叫声。

        “纪风，你干什么？”艾夏气急，朝纪风吼道。

        男孩咧着嘴，扭着身子，装腔作势的学艾夏讲话，“我愿意怎样就怎样，你管不着！”

        书抛下去的窗户下面是一整面的绿化带，艾夏跑下去时，书散落了一地。

        一片狼藉。

        正值下课，他们动静太大，四楼往下，窗户处都聚着人，探着头上下看，互相询问发生了什么。

        纪风面对着窗户，垂着眼眸，睥睨着绿化带上忙着收书的女生，面无表情。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女生频繁蹲起的身影，鲜绿色的背景下，像一只出来觅食的小兔子。

        黑色的长发偶尔滑下，垂在雪白的面颊上，她快速的抬手别在耳后。

        纪风喜欢看她做这个动作，如此的简单的手势，她做出来自带女性的风情万种，赏心悦目。

        但显然这并不影响他继续讨厌她。

        “五，四，三，二，一。”他在心底默默计数。

        他的时间感很好，“一”刚数出，绿化带上数十个喷枪统一喷出二米多高的水花。

        水花晶莹透亮，在阳光的照射下显现出七彩的光芒。

        绝对是他此生见到过最美的风景之一。

        楼下，草丛中的艾夏躲避不及，劈头盖脸的被喷了一头一身的水。

        用来浇灌的水冰凉刺骨。

        衣服浇透后紧紧的贴在身上，滋味并不好受。

        更不好受的是艾夏此时的心情。

        不晓得是气的还是冻到，亦或者两者都有，她只觉得全身抑制不住的发抖。

        水滴铺天盖地而来，打在她的睫毛上，迷离了她的双眼。

        透过重重水雾，她仰头，看到正上方四楼的窗户里，嚣张的男孩探出半个身子，咧着嘴露出森森白牙。

        他在笑。

        眼角眉梢都透着股愉悦，好像天底下再没有比看她狼狈更有意思的事情了。

        艾夏抱着书冲上四楼时，一路上都是各种打量的眼神，还有个别男生故意往她胸口处瞟，轻佻的吹口哨。

        这一切，她都懒得计较，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把纪风的脸摁水里。

        你不是喜欢笑嘛，就让你笑个够。

        回到班里时，正好上课铃响。

        这节课是自习，随堂老师还没来。

        见她回来，男生大喇喇的把腿架在桌子上，仰着下巴，眼睛瞅着窗外，薄唇微勾，眼底带着点得意。

        “呦，这是谁回来了啊？不是我们的白天鹅吗？”等她离得近了，纪风才悠悠然道，“哦，不，是凤凰，只可惜——落水的凤凰不如鸡啊。”

        艾夏环顾四周，都是怕惹事的人，表情不一，暗戳戳的看热闹。

        还有嫌事儿不够大的，跟着鬼叫起哄。

        “她是私生女哎。”

        “真是看不出来，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莫家的金枝玉叶呢。”

        “长得和她妈一样，都是biao子，狐狸精！”

        …………

        无数的声音如同潮水般倾泻而下。

        天地间，似乎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孤立无援，无枝可依。

        “哎，不会哭了吧？”有胆子大的慢慢的靠近艾夏，弯腰低头想要去查看她的表情。“风哥，你这下可玩大发了哎。”

        语气中无不是不以为然的幸灾乐祸。

        纪风挑眉。

        哭了才好，最讨厌看她那副装腔作势，假惺惺的模样。

        “哭？谁哭了？”

        艾夏倏地抬头，红着眼睛的模样把靠近他的男生吓了一跳，骂了声“艹”，蹦出足有两米远。

        纪风这才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望着她歪了歪头。

        似乎更有兴趣了。

        下一秒，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艾夏抽出本书就往纪风脸上扔去。

        “鸡，你tm才是鸡！”女孩薄薄的一层面皮绷得死紧，青白皮肤下咬牙切齿的模样更加突出。

        浸了水的书本粘合在一起，加倍了重量，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在将要砸在男生脸上时，男生手一扬，紧皱着眉把书打在了地上。

        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周围人的心也跟着猛地一跳。

        见一击不成，艾夏再次抽出本书。

        纪风看出她不打到人就不罢休，腰腹发力，猛地一个跃起，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你再扔一个试试？”他指着她的鼻子吼。“你信不信我把你从窗户一起扔出去！”

        他凶起来的样子像是被激怒的雄狮，方圆几米之内都无人敢靠近。

        有班长模样的女生吓得都想要去办公室叫老师，被身边的人拦下了，紧紧抿着嘴唇朝她摇头。

        和他平时关系好一些的此时也不敢上前劝。

        害怕平白挨一顿揍。

        若是平时，艾夏估量一下形势，可能就忍了，但此时，被发现身世，从家里扫地出门，灰溜溜的逃到千里之外……

        一直以来压抑的郁闷燃烧成怒火，一下子全部被点燃，“轰”的一下烧到了脑袋里。

        就什么理智都没了。

        她红着眼，不管不顾，只想把眼前这个混蛋打倒。

        好像打倒了他，伤害自己的一切都能够烟消云散。

        艾夏高举起书就要抡出去，被一个瘦弱的女孩从身后抱住。

        “艾夏，别。”女孩长得柔柔弱弱，一副怯生生的模样，一看就是个受气包，也不晓得怎么生出了勇气，竟然上来拦下了她。

        是孟雨。

        拦下人后，女孩才开始害怕，一时间慌了神。

        低眉顺眼的模样说不出的可怜。

        不知道为什么，被女孩抱着，感受到她皮肤传来的温度，艾夏一下子就泄了气。

        理智回笼，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该是个什么感受。

        内心一片麻木。

        只感觉水流划过面颊，钻进衣服，风一吹，冻的她打了个冷战。

        纪风见艾夏忽然没了动静，以为自己把她吓住了。

        原来这么不经吓的啊，真没意思！

        这么想着，他双手插兜，冷笑一声，离开教室的步伐透着股散漫。

        路过艾夏时扬起下巴，垂眼斜睨着艾夏道，“记着，下次见到老子躲远点。还有，回去换身衣服，最看不来你这一身a货，什么品位？真是辣眼睛！”

        木制的大门被他“哐”的一声踢开，砸在坑坑洼洼的白墙上，荡起了一层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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