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0章

后山

        一身茶白色衣衫的淡雅少年正坐在石凳上，细瘦的手腕搭在石桌的脉枕上面。他好看的眸子半敛着，看不出情绪。在他对面坐着另一个月白长衫的儒雅公子，眉目如画，气度天成，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少年腕上。

        半晌后，他收回手，语气散漫的说着，“多思伤身，少年人就该有少年人的样子。”

        “多谢院首大人。”少年收回手，理了理衣袖，“若无事，我便回去了。”

        这人正是博贤学院的院首——九劭。

        九劭笑道：“你那院子回去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倒是不嫌冷清。”

        少年起身，看了他一眼，淡声开口，“你不也一样。”

        “谁和你一样，我有小花陪着我。”九劭不服气，哼了一声，就打算回屋去找他的小花。

        少年刚走出两步，就听九劭在后面喊。

        “小花、小花，你在哪？”九劭从屋里出来，围着院子东找找西看看，房前、屋后，连同菜园都找了个遍，就是不见小花的踪影。

        “丹枢，快来帮忙一起找，我的小花不见了。”

        丹枢好看的眸子微闪，问道：“那只鸡还活着？”

        闻言，九劭脸瞬间板了起来，“说什么呢！我的小花风华正茂，还有大好年华没去挥霍呢！”

        丹枢：“······”

        他看了九劭一眼，欲言又止。

        算了吧，院首大人对小花“视如己出”，要是知道它有什么不测，非得去跟人拼命不可。

        久寻无果，九劭有些闷闷的，“小花会去哪里呢？”

        丹枢斜眼看他，轻咳一声，道：“要是找不到，再养一只就是了。你就当这只······小花，已经嫁出去了。”

        “你何时这么多话过？”九劭突然看向他，目光如电，“事出反常必有妖。你把我的小花怎么了？”

        丹枢坦然回视，反问道：“你说呢？”

        “罢了罢了。”九劭摆摆手，他也觉得丹枢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院首大人一心记挂着他的小花，顾不上其他。

        商屿丞的善后工作做的十分到位，不仅处理了鸡血这些东西，就连烧过的木柴，以及吃剩下的鸡骨头，也都分别埋在山中几处不知名的树下。

        至此，九劭的那只芦花鸡彻底成了失踪鸡，再也找不到了。

        ————————

        夜里，商屿丞模糊听到外面有杂乱的声音，他警惕睁眼，凝神细细听了片刻。约莫是哪个学子吃坏了肚子，赶着找大夫看诊。

        他翻过身继续睡，睡意朦胧间，外面的声响愈发大了起来。商屿丞只得披衣起来。还没出院子便见外面灯火通明，往来杂乱的脚步声，学子难耐的叫喊声，以及时不时出现一句的宽慰声。

        出事了！

        商屿丞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时，人已经站在沈初的房门口，正欲敲门。里面已亮起了烛火，沈初开门直接迎上了自家殿下。

        沈初一怔，转而说道：“我刚刚听到外面有些吵，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商屿丞点头。

        二人一同出门，便见寝园外到处都是神武卫，他们或扶，或抬着满脸痛苦的人。此刻学子们腹痛难忍，没人顾得上形象，狼狈的穿着中衣，抱着肚子哀嚎。

        商屿丞余光瞥见一人，面色苍白，唇无血色，一手按着腹部，正由一名神武卫扶着下台阶，正是元帆。他快步穿过人群，扶住元帆另一只胳膊，口中道：“当心！”

        元帆抬头，正对上商屿丞关怀的目光，他扯出一抹笑，声音虚弱：“屿丞，是你呀！”

        “你都这样了，怎么没让人抬着？”商屿丞蹙眉，扶着他的手移动到腕间，不着痕迹的号着脉。

        元帆摇头，“没那么严重，我能走过去。”

        商屿丞知晓他是不愿再众人面前失了体面威仪，索性从那名神武卫手中把人接过来，扶着他慢慢朝杏林园走去。

        杏林园是博贤学院专门设立的医馆，毕竟学院位置偏僻，请大夫多有不方便，若是真有人得了急症，只怕大夫没来人就先挂了。为此，专门在学院西南角开辟出了一个大院子，里面有几位大夫医术很不错，平时就负责帮博贤的学子们看个病什么的。

        事情起因是半夜有位学子突然腹痛，上吐下泻。同院的人找了巡夜的神武卫，赶忙将人送到杏林园。大夫半夜爬起来看病，结果还来不及查看病症，同行而去的另外两名学子也出现了类似症状。

        五位大夫全都被叫了起来，他们一见这情形也都吓了一跳，病的如此突然且症状如此相似，只怕不是瘟疫就是中毒。这个念头刚起，大夫们立刻慌了神。一番检查后，发现三人是误食了有毒的食物，他们脑海中不由想起七年前的事，险些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而这只是个开始，从夜半子时直到红日东升，杏林园中已经躺了百余人。由于此番突发急症的人太多，而地方有限，只好把平日晾晒药草的地方都腾出来给学子们应急。

        几位监事听闻此事，顾不得梳洗，匆匆赶到杏林园，穆监事连脚上的鞋子穿反了都未曾察觉。

        满院子的少年各个抱着肚子痛苦□□，几位大夫小跑着穿梭其中，杏林园不多的几个侍役既要熬药，又要配药，忙得脚打后脑勺。

        “贺岁寒，你立刻拿着院首的名帖去太医院请太医，另外安排人把各处空闲的侍役叫过来帮忙煎药。穆监事，你带人去各个院子查看，将未曾染病的学子统一安顿，好生安抚不要引起恐慌。宋监事去查药材库存，如有缺少的，立刻着人下山去采买。”

        一个不急不躁的声音自众人身后响起，正是多日不曾露面的白司业，他发间还带着清晨山间晨雾，显然是刚刚才赶回来。

        一连串的指令下达，众人立刻有条不紊的行动起来。

        穆监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就听一旁惊魂甫定的周监事，喃喃，“刚刚大夫说是中毒，我还以为旧事要重演了······”

        穆监事冷下脸，打断他的话，“你忙糊涂了，这时候提什么当年旧事！”

        周监事自知失言，闭口不在言语。

        江瑜靠在临时搭起的简陋的木板床上喝着药，之前的不适已经缓解，此刻只是浑身无力。他偏头看向脸色发白，正闭眼的楚元宥，小声道：“元宥，元宥！”

        楚元宥闻声睁开眸子，侧过头来。

        “这次的事不对劲呀！”江瑜看看左右，目之所及全是卧床的学子，“现在学院超过一半的人都躺在这了，怎么可能会这么巧，我们同时吃坏东西？”

        楚元宥蹙眉，“你的意思是？”

        江瑜声音压得愈发低了，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投毒？”

        楚元宥没有否定他的看法，而是说道：“白司业自会妥善解决，实在不行还有院首，总会给众人一个交代的。”

        倾身说话实在太累，江瑜重新倒回自己的床上，说着，“要是和当年荣泽太子一般·····呃，我都不敢往下想。”

        楚元宥重新闭上眼，“太子殿下那件事至今仍没有定论，你别乱猜了。”

        “那这次呢？”江瑜不甘心的继续说，“这么多人中毒，又是因何？”

        “能让我们这么多人同时中招，一定是在饮食中动了手脚，这事不难查。”楚元宥终是被他吵得睡不着，索性睁开眼点拨他，“相比于七年前那次，这回的太小儿科了。如今过了半夜，没有任何噩耗传出，只是腹痛而已。”

        相比于人为，是意外的可能性更大些。

        楚元宥微微偏头，正好看到旁边位置的人。

        一床之隔处，商屿丞接过元帆喝空了的药碗放在一旁，扶他躺了回去。

        江瑜顺着他目光看去，险些被自己冒出来的想法吓到，“你······你不会怀疑商丘太子下毒吧！难道他觉得学院的人在孤立排挤他，于是刻意报复？”

        楚元宥真是要被他气死了。

        商屿丞自半夜送元帆过来后，便一直陪在这里。

        元帆口中满是汤药的苦涩，面上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屿丞，麻烦你了！”

        商屿丞：“举手之劳。”

        “屿丞，我没事了，你快回去吧！”元帆低声，“此病来势汹汹，你未染病是幸事，实在不该来此处。”

        商屿丞之前号脉，便确定是中毒无疑，不过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尚不能断言。

        此时，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商屿丞，穆监事叫你去监学司。”

        商屿丞闻言抬眸，只见传话那人已经转身离去，徒留一个背影。

        元帆本就不想让商屿丞再此久留，怕他染了病气，于是催促道：“你快去吧，我这边这么多人在。你跟着折腾了半宿，等下先回去睡一会儿。”

        商屿丞出了门，朝着监学司的方向走。对于博贤学院的路，他不敢说烂熟于心，但也绝不至于迷路。

        此时，得空的人都去杏林园帮忙煎药打杂了。是以监学司内十分安静，只能听到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商屿丞朝东边门上写着穆监事挂牌的屋子走去，余光看到一个身着院服的身影进了后院。

        后院是供博士们暂时休息的厢房，再往后就是存放物品的库房了。

        商屿丞正打算细看，身后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略带疑惑的声音。

        “商屿丞？你怎么在这？”

        来人一身靛蓝色锦袍，手中拿着厚厚一叠书册，身形偏瘦，相貌平平，正是曾负责安顿商屿丞的宋监事。

        “宋监事好，”商屿丞向他行礼问好，“是穆监事让我来的。”

        宋监事闻言，眉头蹙了起来，说道：“穆监事此刻正在学舍清点未染病人员，不在监学司。”

        商屿丞恍然：他这是被人耍了。

        这个关头，是谁做如此无聊的事情？

        谢过宋监事，商屿丞余光再次看向通往后院的那扇门，刚刚他只看到一个背影，以及博贤学院千篇一律的茶白色院服。他初来乍到，上舍的人尚且都认不全，更何况是个陌生人。

        商屿丞觉得就算他在这待上三五年，凭着一个后脑勺和一个背影也认不出这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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